那池塘,说是池,却极大,形似小湖,当日余小晚初遇耶律越,公主设的夜宴便是在这池边。
刚一转进院门,远远便见池边灯火通明,临近中心凉亭处,影影绰绰围了一大群人,胆儿大的家丁在里侧,胆儿小的丫鬟在外侧,一个个探头探脑,神色各异,窃窃私语。
一见公主来了,他们赶紧转身请安,人群也跟着让出了一条道儿来。
采薇搀扶着敦贤公主率先过去,余小晚深一脚浅一脚,紧随其后。
人群中央,玉石地面湿了大片,一具男尸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缟白里衣染着水色黏在身上,勾勒出他不算健硕的身形,离得尚有些远,看不清他血糊糊的面容,只能看到他露出的手脚已泡发水肿,肿得仿佛能看到那薄如蝉翼的皮肉之下涌动的浓水。
还未走到近前,敦贤公主已踉跄着险些跌倒,一旁丫鬟赶紧上手帮忙,这才勉强与采薇一同将她搀到尸首近前。
那尸首的脸,当真是血肉模糊!
看不清眉眼,看不清口鼻,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像是斑驳溃烂血糊糊的一坨烂肉!
这显然不是泡在池水中太久导致的腐败溃烂,这分明就是……少了护脸的皮!!!
是的,他没有面皮!
看他颈下耳后整齐划一的皮肉割痕,他的面皮显然是被人用利器生生给剥了去的!
敦贤公主捂着嘴一阵干呕,全身靠在采薇身上,拼命的喘着气却仿佛气息还是不够。
采薇不停地给她抚胸顺背,她这才勉强缓过那口气来,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再度转到了那尸首的里衣襟口。
里衣虽已湿透,且显然泡了许久,可襟口那银线织就的白鹤驾云依然清晰,在这成片的火把、灯笼映照之下,不时驿动过一点银芒。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是驸马,这不可能是驸马!!!”
敦贤公主疯了一样拼命摇着头,不等采薇他们来劝,她突然推开她们,踉跄着直扑到那尸首胸前,上手一把扯住衣襟,抖着手细细比对着那仙鹤的针脚。
比完襟口比袖口,比完袖口又使劲儿搓了搓衣角,辨了辨料子。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敦贤公主喃喃着,身子越颤越厉害,视线缓缓落在那死尸的手上。
泡发的手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骨节分明,根根手指都肿胀的充气似的,仿佛那针刺上一下便会瞬间瘪掉。
尸首的大拇指根部,明显有团凹陷的暗影,敦贤公主探了探手,终究没敢。
“采薇,你,你去看看那指根怎的回事?”
采薇也怕,可终究还是不敢抗命,只得抖着手颤颤巍巍地伸了过去,垫着帕子,扒开了那青白指根附近的肿肉。
“啊!”
甫一看清那处,采薇脸色大变,猛地抽回手,跌坐在地。
“是,是玉扳指,是公主送驸马爷的那枚玉扳指!”
周围瞬间响起了嘈杂的私语声,众人并未觉得十分惊讶,毕竟心中早有猜想。
敦贤公主原地喘了好几口气,突然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手,猛地掰开了那手指!
一枚羊脂白玉扳指悄无声息地嵌在那指根肉中,映着跳动的火把,萤光微动。
“不,不——”
敦贤公主惊叫一声,嗓音凄厉,直入云霄!
喊声未落,她的身子陡然绷紧,僵直了数息,突然软倒在地。
“公主!公主!”
“快快快!传府医!快去!”
“这这这,这地上凉,先把公主抬到那边凉亭。你,你,还有你!去取了锦被、褥子、担架过来!快去!”
敦贤公主这一昏厥,到处人仰马翻,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进了凉亭,扇风的,掐人中的,抚胸拍背的,下人们一圈又一圈地全围到了她那边,根本没人注意一直呆站在一旁的余小晚。
余小晚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尸首,头微歪着,脚跟缓缓抬起,慢慢的,极慢的,靠了过去。
还未到近前,那呛人的水腥气混杂着尸臭,已扑面而来。
她面无表情地垂首,不看那血肉模糊的脸,也不看那针脚精致的鹤纹,更不看他手指那羊脂玉扳指,只死死盯在他的小腹。
那里遮着还在滴水的里衣里裤,湿漉漉一片黏在身上,勾勒出了腰腹的轮廓,还有那略显粗壮的腿。
她俯身下来,探手撩起了那尸首的衣摆,衣摆之下是同样泡得青肿浮白的皮肉,腰间裤带深深嵌入肉中,勒得四围青白的薄皮近乎透明。
“欸欸欸!你这是作甚?!还知不知羞!快快快,快拉开她!”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旁边过来个小厮,扯着她便往后拽。
她赶紧伸手拽住那湿重的裤带!
人被拽走,裤带也跟着被扯开,她张开牙齿,照着拽在她胳膊的手狠狠咬了过去!
“啊!!!”
小厮惨叫一声,松开了她,她赶紧跪爬着过去,赶在那小厮再拽她之前,探手猛地将那死尸松掉的里裤拽了下去!
“天呐!死尸都不放过,何曾见过这般无耻淫|荡之人!快拽开她,快啊!”
这一下立时拥上来数人,他们毫不客气,骂骂咧咧,拖着她就拖出去老远,狠狠丢在地上!
“真不要脸!呸!等着公主醒了好好罚你!”
余小晚喘了口气,挣扎着爬坐起来,隔着眼前重重腿影,望着远处那悄无声息的尸首,面目怔愣,唇角却缓缓勾起。
不是他。
不是。
她没再多待,爬起身就朝府门跑去。
门房守在府门,对府中死了人这般大的事依然一无所知,只打着呵欠给了她开了门,还问她怎的这般晚还出去?
余小晚也无心理会,掂着裙摆跑出门楼,马夫早已从角门出来,正候在门口。
余小晚上前扒着马鞍就爬了上去,什么仪态举止,统统顾不得了。
“快,上马呀!去将军府!”
她急不可待地俯身冲着那呆怔的马夫喝道。
马夫是值夜的四等家丁,平日都在马棚喂马伺候马,帮公主赶马车这种活计是二等马夫的美差,哪里轮得到他?
他张大了嘴,望着余小晚细皮嫩肉的小脸,僵滞了数息,这才慌手慌脚地翻身上马,又长呼了口气,这才哆哆嗦嗦的自她身后环过,拽住了缰绳。
“驾!”
一声喝令,夜马嘶鸣,原地踏了数步,迈腿朝着夜色深处奔去。
……
皎月半圆,浮云缭缭,月明云薄,遮不住月辉,却挡住了万千星辰。
镇国大将军府,高门大院,门楼下的守门灯笼随风摇曳,漆红的“时”字随着烛火忽明忽暗,先是漆红,再是明红,再暗红,渐渐……猩红……
咯吱吱——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螭吻铺首啪啷啪啷轻打门板,铺声清脆,在这夜深人静之际,遮掩不住,传出去极远。
门房小厮探出半个身子挤出大门,回身又关牢了厚重门板,这才回身作了个揖。
“实在对不住了公主,将军已睡下,小的只唤了一句便被斥回,劳您辛苦,明日一早再来吧。”
时晟不肯见她,余小晚丁点都不意外,敦贤公主已过来求过他了,她再来,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
余小晚略一沉吟,冲那门房微微一笑,昏灯之下,美人朦胧,说不出的温善。
“辛苦这位小哥了,不如这样,你借我纸笔,让我给将军递句话,若他还不肯见,我便明日再来。”
“这……”
门房有些为难,显然方才确实被时晟那冷心冷脸的冰块儿冻的不轻。
余小晚见他要摇头,立时冷下脸来,不待他拒绝声出,她已不咸不淡地撂出一句:“你名唤张平对吧?”
门房一怔,“是,是小的,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余小晚淡淡一笑,笑得极冷。
“本公主没有旁的优点,就是有些记仇,再过两日,便是本公主与将军大婚之日,你……可明白?”
门房瞬间瞪圆了眼珠子,这般赤果果的威胁傻了才不懂!
“小,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取纸笔!”
不过片刻,纸笔已到了余小晚手中,那门房还算机灵,专程又取了个平展的板子给她举着,方便她书写。
余小晚只稍稍磨了两下砚台,便蘸了浓墨,提笔书下一行小字。
【花落无需空蹉叹,来年春暖复又还。】
字依然很丑,手指肿胀几乎不得打弯,实在也无可奈何。
余小晚抖了抖那字条,抖干了墨迹,这才对折了递到门房手中。
“劳你再辛苦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小的这就给您送去,您稍等片刻。”
门房关门回府,片刻之后复又归来,跑得满头热汗,衬得那脸上掐媚的笑看着有些呆傻。
“将军有请!公主请随小的来。”
时晟的确已睡下,余小晚推门而入之时,他并未整装,只随意地披着件外袍端坐主位,手里把捏着那张字条。
余小晚快走两步上前,没有任何赘述,甚至连行礼都兀自省掉,单刀直入。
“你想寻到上官锦吗?”
时晟不语,狭长的眸子半眯着,睨了她一眼,突然一个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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