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声音很轻:“借你吉言了。”
快步踏入昭纯宫的方冉站在一旁,看着侍女将两个孩子中的一个递给奶娘,奶娘看了一眼方冉,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当着皇子的亲娘,轻解衣衫,侧低着头,为孩子哺乳。
方冉对抱着孩子的侍女说:“把轩儿给我。”
襁褓中小小的轩挥舞着两手,兴高采烈地东张西望。一滴眼泪“吧嗒”落在孩子的额头上,轩懵懂的眼珠向上看,嘟着小嘴冲方冉“咯咯”地笑。
奶娘喂完一个,方冉将轩儿递给侍女,抱起云儿。她的云儿,总是十分安静,惹人心疼,吃完奶就有些发困地耷拉着眼皮,半眯的眼睛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根本没有看她。
“明晚长乐宫有一场盛会,恐怕不好把孩子带下去喂奶,到了皇子们吃奶的时辰,就取奶送来长乐宫。”方冉身边管事的宫女对奶娘说。
方冉有些走神,一会儿看看轩,一会儿看看云。抱着孩子,方冉茫然无措地离开奶娘的房间,将两个儿子都带回了寝殿。
“娘娘,小皇子想睡了。”婢女小声提醒。
方冉置若罔闻,半晌才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你下去。”
婢女关门退出。
两张小小的婴儿床里,分别躺着轩和云,不用掏出孩子的金锁来,方冉也知道,那个活蹦乱跳扭着脖子看来看去的,是次子轩,沉静乖巧,从来不多哭,吃了就睡的,是长子云。
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方冉深吸一口气,眸中带着难言的痛苦和勉强,起身到桌边,执笔在纸上画了很多圈,再将它们撕成很多张。她的眉峰轻轻皱着,嗓子眼发痒,咳嗽了两声,把纸团成团,放在一只可容手伸进去的大罐子之中。
方冉忽然觉得腿软,几乎是滑坐到了椅中。
她的脸色从来没有好过,苍白中带着轻微蜡黄,淡淡的眉眼含着隐痛,视线掠过桌案,投到不远处的两张小床上。
每一次呼吸,都像要了方冉的命,起初只不过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滑出,之后眼泪克制不住串成串滑过她的脸。
她踉踉跄跄起身,先抱起轩,轩摇晃不已的头在被抱到母亲颊边时,贴近到方冉的耳朵旁边,婴儿光滑的皮肤紧紧贴着方冉的脸,蹭来蹭去,将晶亮的口水糊到她的脸上,天真懵懂的轩咯咯直笑,肉肉的小脸笑得发红,不会说话,却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叫她“娘亲”,每一根手指都带着要让她高兴的劲头在伸张。
方冉放下轩,已经睡熟的云被抱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方冉的眼泪止住,云和赵乾永有一些相似,即使才是婴儿,被那双眼睛注视时候,也像是什么都藏不住一般洞察人心。
只抱了一瞬,方冉就放下云儿,云儿却没有立刻睡熟,盯着方冉看了一会儿,小嘴张开,打了个哈欠,才又睡去。
当纸团被方冉从罐子里捞出,她紧紧攥着,浑身发抖地坐着,双腿发麻。不要打开,还是不打开了,就算不依从赵乾泱也没什么,她应该反抗他一次,让他知道她不是从前的她,她不再死心塌地爱他了。
手指却已打开皱巴巴的纸团。
泪水很快濡湿纸上的墨迹,那是有两个圈的纸条。
方冉按住起伏不已的心口,却仍然觉得痛,就像心被生生剜去了一个洞,那里不住透风,又冷又痛。
☆☆☆
中秋、除夕、元宵节,都是大秦较为隆重的节日,它们无一不包含团圆的意义,在这样的节日里,无论怎么庆祝都不过分。
天色渐晚,四品以上的官员携着家眷依次入宫,见识这传说中开国皇帝为了最宠爱的妃子命中缺水而建的长乐宫。与想象中的穷奢极欲毫不沾边,长乐宫便如一名临水照花的娴静闺秀,静默的玉矶池上耸立的戏台扎满彩绸,灯光照着,鲜艳非常。
接着是嫔妃们,先帝故去之后,这也是新帝第一次在宫中举办的盛会。
夜色映衬着千万盏宫灯依次从前殿照进后殿,木樨花甜香萦绕着整座皇宫。
“夫君。”胥珑轻声唤闻人皎,十指在他手臂上紧扣,一盏黄色的彩灯投下温暖柔和的光。
闻人皎眼神有刹那恍惚,低头淡笑,“从前在宫中当差,今夜长乐宫盛宴,却有些认不出这地方了。”闻人皎忽皱眉道,“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下人也不知多给你添一件衣裳。”闻人皎在兵部呆了一整日,到了宫门才与妻子见面,边说他边解下自己的外袍给胥珑披上。
司仪官员禀奏:“永寿公主、都美人到。”
给胥珑拢外袍的手指一僵,闻人皎克制片刻,抬头对妻子强笑,“快走罢。”握住她的手,闻人皎又说,“手这么凉,下次别穿这么少,自己的身子,自己要多当心。”
恰逢赵步光和都翠从他两人身边过,赵步光想装作没看见又觉太过无礼。
胥珑看见赵步光,忙拉扯闻人皎行礼。
赵步光敛衽还礼,示意侍女带着都翠先入座。
扫了一眼胥珑身上披着的外袍,赵步光对身边侍女低声吩咐:“取一顶大氅来,稍微厚实一些,也要好看。”见胥珑身上一袭鹅黄长裙,又说:“与夫人的衣裙一个颜色的最好。”
侍女匆匆离去。
胥珑感激地道谢。
赵步光笑点了点头,对他夫妻二人说:“湖边风大,夫人身子弱,闻人大人多留心才是,今日老大人也进宫了吗?”赵步光举目看了一眼,并没看见闻人家老大人。
“爹没来,他这几日咳嗽的老毛病犯了。”
赵步光浅笑道:“老人家是容易有咳嗽的毛病,让大夫好好瞧瞧,要是有什么不妥,顾安之顾大人医术很好,可以请去一瞧。”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赵步光才带着侍女离开。
她走后闻人皎仍盯着那背影看,直至被妻子轻咳的声音唤回神智,他扶着胥珑一边走,听见胥珑问:“上次见到公主,伤重病危,还很担心,现在看来已痊愈了,真是菩萨保佑。”
闻人皎沉默不语,像揣着心事。
胥珑先入座,闻人皎才在她身边入座,没一会儿侍女捧来大氅,锦绣裹边,熏着淡淡的香,那香气让闻人皎愈发显得沉郁。
闻人皎为胥珑披上大氅,系好之后,手指抵在鼻尖,那香气萦绕不去。
“夫君?”察觉闻人皎有些异样,胥珑担忧地唤了一声。
“啊?”闻人皎回过神,笑戳了戳胥珑的腮,“你要吃什么?我去取。”
胥珑嗔怪地看他一眼,“说得我很贪嘴似的,既然进了宫,你也应当寻个空隙去看看皇后。”
闻人皎心不在焉地应了,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表演还没开始,我正好去看看长姐,你稍坐一会,有什么需要的就叫下人去拿。”
胥珑甜甜一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等写完这段暴风雨好好看几个搞笑剧……
本宫只想好好调戏调戏狗狗%>_<%
☆、一〇二
除了歌舞和戏曲,朱怀素别出心裁用各种大小、形状的彩灯将长乐宫点缀得犹如月中仙宫。
恰逢中秋,天公作美,月亮又圆又大悬在天中,众人一面饮酒观赏舞伎和伶人精彩的表演,一面赏月。
直至亥时,仍然笑语不断。天空中腾起一串串明灯,犹如一串星子从地面升起,要将人间的欢笑传递到月宫,让常年孤清冷寂的嫦娥仙子也沾沾人气。
最后一盏点燃的孔明灯从赵步光手里飞出,侍女们纷纷双手合十,送走自己的灯,也送走自己的心愿。
天空里高高低低飘起串在一起的、单独的许愿灯,只要愿意来放天灯的人,都可以尝试,没有点燃的天灯匍匐在赵步光的脚下。这里是长乐宫中地势较高的一个小坡,随着许愿灯升空,光芒渐弱。
侍女对坐在昏暗之中的赵步光道:“公主,请随奴婢回去吧。”
赵步光站起身,拍拍裙子,笑递出手去。侍女没来得及抓住她的手,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躲到这里了,朕来。”
侍女立刻躬身退下。
赵步光没来得及躲开,被赵乾永握住了手,他一发力,赵步光猝不及防跌到他的怀里。她很快站直身,低声提醒:“请皇兄松手。”
黑暗隐藏着赵乾永的表情,他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赵步光,示意她跟上。
赵步光落后半步跟上他,赵乾永却放慢了脚步,两人肩并肩走在寂静狭窄的宫道上。赵步光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孔明灯乘今夜的东风被吹响宫外。
到底老天爷还是帮她的,赵步光笑了笑,她在自己放出的灯上画了两只哈巴狗。
“你在想什么?”发觉赵步光在走神,赵乾永沉声问。
“没什么。”赵步光长长出了口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语速很快,遥望着天际,天边有月亮,还有急急忙忙飞上天去围绕月亮的“星辰”。
那一刻赵乾永觉得要是有机会,赵步光也会像那些天灯一样,毫不犹豫地离开皇宫,天涯为家,忙伸手抓住赵步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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