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他走了好几天,甚至都不晓得绥阳县城这会儿有没有失陷?”
“应该没有。”
“可据我所知绥阳没有官军驻守,绥阳知县章涤凡也不是个有魄力的官员。”
伍濬祥苦笑道:“张春堂称赵冒顶攻占黄鱼江,张飞鹏等人从贼时,他刚从荔波学署回到绥阳,一听说县城岌岌可危便去县衙求见章涤凡。结果发现衙署内空无一人,直穿三堂,才见着蹲在内宅里哭泣的章涤凡,而章的妻儿正准备引颈自缢。
张春堂大吃一惊,急忙挽着章涤凡的手说‘兄台要尽节,县城咋办?’,开解了一番,然后帮着章涤凡张贴安民告示,派衙役飞报向遵义府事态,并召集城内的士绅商贾劝捐济饷招募兵勇,训练城防,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带着两个家人来求援的。”
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叹道:“好一个章涤凡,他上吊也就罢了,居然忍心连累妻儿。”
“失节事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犯这糊涂。好在张春堂去的及时,不然用不着赵冒顶等贼匪攻城,绥阳就会不攻自破。”
“这个张春堂倒也是个人才。”
“志行老弟,他已经求上门了,现在咋办?”
想到绥阳在桐梓的东南边,离这儿比桐梓县城还远,地形也比桐梓复杂,并且远离渝黔官道,韩秀峰权衡一番,无奈地说:“琼甫兄,我们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有心无力。毕竟我们拢共就这么点人,还要守那么多地方。”
“可就这么打发他回去也不合适。”
“他不是已经帮章涤凡向朱右曾求援了吗,别的地方不救也就罢了,绥阳县城朱右曾不能不救,不然真要是丢了他这个知府咋跟朝廷交代?再说遵义府现而今缺的不是平乱的人,而是粮饷,我们可以做主先给他们点粮饷。让朱右曾派驻在松坎的那个姓江的候补知县就地招募青壮,前去解绥阳之围。”
伍濬祥沉吟道:“这倒是办法,可这粮饷给了他们,我们到时候又怎么跟贵州粮道交代?”
“用不着我们给啥子交代,让朱右曾去打这官司,就说这粮饷被朱右曾截留了。”
想到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先例,据说连江浙发往京城的漕粮都曾被地方官员截留过,最后还不是一句“事急从权”不了了之,伍濬祥笑道:“行,我这就让人给家第回信。”
韩秀峰点点头,再次看着舆图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伍濬祥缓过神,急忙道:“家弟在松坎招募的斥候探报,杨漋喜余党邹辰保这段时间纠集的乱民已有五千之众,正大张旗鼓地打造兵器,准备再攻桐梓县城,甚至打算分兵南攻娄山关,以遏遵援。同时分兵北犯松坎,不但想以此阻截家弟驰援桐梓,甚至想抢松坎的粮!”
“拢共就五千多人,还想兵分三路?”
“他一定以为我川东团练跟绿营一样不堪一击。”
“桐梓知县晓得吗?”
“应该收到了消息,家弟也已经知会过他派驻在松坎的长随。”
“那就让他攻吧,他来攻最好,就怕他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来犯咱们正好以逸待劳,”伍濬祥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江口等地的团练已经办起来了,两江口的团勇最多,已有三百多人。上阵杀贼虽指望不上,但至少能帮着巡查宿夜,盘查形迹可疑之人。真要是打起来,也能帮着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好,不过一定得跟刘山阳等人说清楚,团首一定要选老成可靠的当地士绅,绝不能跟绥阳的张飞鹏、刘沛然和苏正文那样,搞到最后尾大不掉甚至从贼。”
“要不我走一趟?”
“琼甫兄,这么点事哪用得着你跑。桐梓知县不是在松坎派驻了长随吗,这些事让桐梓知县去办。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那些团首将来真尾大不掉,真从了贼,到时候跟咱们也没啥关系。”
“对对对,让桐梓正堂去办,毕竟那是他的治下。”
……
正说着,小丫头丁香跑来说捎午做好了。
自从妻儿来了之后,除非有应酬,韩秀峰一天三顿都在新租的家里吃。
跟伍濬祥拱手告辞,跟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回到村里的新家,只见菜已经端上了桌,费二爷正抱着仕路坐在桌边听仕畅背书。
琴儿把盛好的饭端了过来,坐下笑道:“红儿现在是越来越讲究,说她们几个妇道人家再跟之前那样跟咱们坐一桌吃不合适,她们几个在后头开伙了,从今往后不再过来吃。”
“我跟她爷爷平辈论交,她居然还讲究起来了!”韩秀峰拿起筷子笑道。
“四哥,这你就冤枉她了,她倒不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觉得妇道人家不应该上桌。”
费二爷把娃交给琴儿,端起酒杯笑道:“我估摸着她十有八九是嫌跟我们一起吃太拘束。”
“不管她了,反正她又不是没人作伴儿,又不是没人伺候。”韩秀峰跟往常一样陪着费二爷喝了两杯,然后端起饭吃起来。
韩家今非昔比,规矩是越来越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直到吃饱喝足,韩秀峰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从信袋里取出一张有人像的卡片,递给琴儿道:“钰儿来信了,还给你捎来一张照片。”
琴儿楞了楞,接过卡片问:“这就是照片?”
“这就是,你瞧瞧就知道了。”
“我的娘,这是钰儿吗?”
“不是她还能是谁?”韩秀峰反问了一句,又凑过去指着照片里站在任钰儿身边的小丫头笑道:“钰儿换了身行头,你乍一看认不出来。连儿没换洋人的行头,连儿你应该认得。”
“连儿的嘴真医好了,哎呦,这照片画得也太像了,活灵活现的!”
“不是画的,是用洋人的照相机拍的。”
“拍的……”琴儿实在想象不出能有啥东西可以把人拍这么像,干脆不想了,而是看着盘上头、穿着一身古古怪怪裙装,甚至把两条白花花胳膊露在外头的任钰儿,喃喃地说:“钰儿咋穿洋人的衣裳,穿成这样咋出门,还让洋人给她画像!”
“我瞧瞧。”费二爷也觉得有些荒唐。
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她不是要找洋大夫帮连儿医嘴吗,可在上海别的洋人她信不过,只相信美利坚传教士晏玛太,晏玛太的朋友刚好开办了个女塾,想尽办法也招不着几个愿意去读书的女童,晏玛太就以帮着请医术高明的大夫帮连儿医嘴为条件,把钰儿骗裨文女塾读书了。”
“她是被洋鬼子骗去的!”
“放心,洋鬼子没那么可怕,晏玛太也不是啥坏人,不会把她咋样的,顶多骗她信奉洋教,骗她不要再裹脚。”
“骗她信奉洋教,骗她不要再裹脚,这还不可怕?”琴儿急得快哭了。
“相信我,她真不会有事的,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出身,我敢打赌不管晏玛太怎么花言巧语,她也不会信奉洋教。至于不要再裹脚,洋人的话有一定道理,我这是没闺女的,我要是有闺女,也不让她裹脚。”
“不裹脚咋嫁得出去,就算能嫁出去也嫁不着个好人家!”
“谁说嫁不出去的,翠花没裹脚,翠花不是嫁得挺好的。”韩秀峰笑了笑,想想又叹道:“去洋人办的女塾念书,自然要学习洋人的语言文字,真希望她能学有所成。”
“她一个女子,学成了又有啥用?再说论学问,钰儿念得书多了!”
“学洋人的语言文字跟读圣贤书不一样,她要是能学有所成,将来真会有大用。”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耍的大儿子,喃喃地说:“钰儿真要是能学有所成,等仕畅仕路长大了,就让他们去找钰儿,去跟钰儿学。”
第六百一十四章 都升官了!
等丁香收拾好碗筷,琴儿跟往常一样带着娃去后头跟红儿们一道做针线,拉家常。
费二爷没急着教仕畅念书,而是捧着他那个从巴县带到京城,又从京城带到这儿的紫砂茶壶问:“志行,钰儿的事没刚才说得那么简单吧?”
“就晓得瞒不过您老。”韩秀峰苦笑道。
费二爷这么大年纪了,看人看得很通透,早看出任钰儿喜欢韩秀峰,同样很清楚韩秀峰是个专情的,绝不会做出那等让琴儿不高兴的事。更清楚就算韩秀峰对任钰儿有意,就是琴儿不说啥,韩秀峰也不能纳任钰儿为妾。
毕竟妾说白了就是奴婢,而任钰儿是如假包换的官家小姐,她爹甚至刚殉国没几年,谁要是敢纳她为妾,就算朝廷不究办也会被士林的吐沫淹死。
康熙朝时以治河著称的河道总督朱之锡曾纳过一房妾,见着后发现那个姓张的女子竟出身书香门第,急忙倒贴一笔银子将那个女子送还给其父母,甚至写了一篇《遣婢帖》。
帖中道:前送回张氏女子,原无大过。只是娃子气,好言教导,不甚知省,诚恐声色向加,流入婢子一类。所以量给衣饰,还其父母。初时原是待年,五六日后便有遣归之意,故自后并无半语谐谑,猶然处子也……足下可将此女原无大过,完璧归赵一段缘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将来易择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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