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佐渡守(林秀贞的受领名)大人,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面对这个权虽不重位却甚高的宿老,菅屋长赖的称谓显得很客气,但话语中却充满着质问的意味。言下之意就是“没有重要事务的话,就别来打扰信长公”。
这倒不是因为他与面前的人有什么矛盾,也不是对其轻视,而是因为年轻气盛又深受信长宠信的菅屋长赖,做事的方法一向就是这么任性。
另一方面讲,也正因为这种不讲情面的性格,才能一直受到信长的重视,荣宠不衰。
林秀贞当然也不会因此恼怒。他早前就已经算好了时间,知道今天正是铁面无私的菅屋长赖在执勤,才动身过来的。
此时面对质问,林秀贞微微叹息了一下,苦着脸低声答道:“菅屋殿啊……不瞒您说,老夫的确是刚刚得到一条紧急的消息,打算上报给主公过目。但一路走到御馆前面,才想起主公此时正在接见武田家的使者,就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了……”
菅屋长赖听闻此言,大为不满。心想你林秀贞侍奉织田家几十年了,难道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什么程度的消息必须及时汇报,什么程度的消息可以延后,你这老家伙难道判断不出来吗?
一念至此,菅屋长赖神情便不太好看,冷着脸追问到:“不知道您究竟是获得了什么消息呢?”
“这个嘛……”林秀贞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其实是界町方面的事情……嘛……倒也没生出太大的乱子,只是佐久间家的儿子,同‘能登屋’的豪商发生了一些口角争执……乃至激化成了打斗……”
“界町?!”菅屋长赖立刻大惊失色,他知道这是信长的心头肉,“具体的情形如何?是否有人员伤亡?”
“唉……”林秀贞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据信件所说,佐久间信荣失手推倒了能登屋的老板池永平久,导致后者摔倒昏厥过去……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离寄出少说有十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是清醒过来了,还是……”
话音一落,菅屋长赖不容细想,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正色开口道:“佐渡守大人!我这就给您带路,此事必须第一时间向主公报告!”
“那就麻烦您了,现在看来也只有……”
林秀贞还想寒暄两句,但菅屋长赖已经失去耐心,没等话说话便做出“请进”的手势。
……
顺着台阶上去,再进过庭院和过道,林秀贞停在了一间茶室的门口。透过半掩的门扉,可以看见松井友闲正在主持茶会,织田信长坐在一侧,而另一边则是武田家派过来的使者,秋山信友。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耳边却传来信长的嗓音:
“是林佐渡和菅屋九右卫门否?来此何事?”
原来信长耳聪目明,早已听到外面的情况。
菅屋长赖立即推门进屋,跪倒在地,回应道:“正是臣下!因为林佐渡守大人刚刚收到近畿来的紧急消息,所以送过来给您过目。”
接着他悄悄侧目向秋山信友望了一眼,暗示信长不应该在外人面前处理这件事。
然而,方才还耳聪目明的信长,此时仿佛完全没看到这个暗示,只是握着茶碗皱了皱眉,便命令道:
“让林佐渡进来,就在这里讲!”
竟然完全没有躲着外人的意思。
“呃……”菅屋长赖觉得不妥,却也不敢阻拦。
而林秀贞得到命令,立即窜了进来,伏身拜了一拜,高声说:“禀告主公!老夫收到的,是来自界町的消息。”
“界町”这两个字,显然极有分量,一下子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松井友闲手中的茶勺也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林秀贞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以视线请示。
信长却满不在乎似的,神色不变地斥道:“接着说!”
“是!是!”既然有了明确的命令了,林秀贞便不再保留,一口气说到:“本家的佐久间信荣,因公事前往界町,与能登屋的豪商池永平久产生口角,失手将后者推倒,导致其陷入昏迷,目前尚且不知后续如何。”
此话一出,信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而菅屋长赖和林秀贞,则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松井友闲迟疑片刻之后,继续专注于手里的茶具,但神色也显然沉重了许多。
唯有事不关己的秋山信友,呵呵笑了两声,开口道:“界町的奸商的确是十分可恶,依在下看,就应该施加一点教训才是。”
他这话,明面上像是帮腔,其实却是讽刺织田家能力不足,无法压制住商人群体。
于是信长脸上更阴沉了三分。
秋山信友察言观色,也觉得该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讥讽,而是很识时务地支起身子说到:“既然织田家有内务需要讨论,不如茶会到此为止吧!请容许在下前往客房休息。”
说完,他便起身,缓缓离去。
信长也同时站了起来,道了一声“见谅”。
于是秋山信友就此退场。
脚步声远去之后,信长立即换了一副慵懒的姿态,没好气地发问:“佐久间信荣这小子,因何事与人争执?”
林秀贞连忙答道:“据说是与和泉寺社众的‘叛乱’有些关系。佐久间家收到幕府的请援,派兵讨伐取胜,而后展开追击,而能登屋却袒护了叛军的首脑,所以双方产生争执……”
信长仰卧着听了一会儿,接着闭目思索片刻,而后猛然坐起身,口中发出冷笑:“哼哼,居然跟和泉有关?看来这事情,未必是偶然失手啊!”
少顷,松井友闲也像是明白过来,手头事情突然停顿住,脸上却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但这个姿态只一闪而过,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菅屋长赖和林秀贞依然跪伏着等待指示。
只余下信长一人,静静地展开思绪。
良久之后,信长突然哈哈一笑,随手抓起一件茶碗掷向林秀贞,怒骂到:“你这家伙可知道,今天乃是与武田家的使臣一道品茶的场合!偏偏在此时通报这种丑闻,真是大煞风景!”
话音落地,林秀贞自然是瑟瑟发抖,菅屋长赖也完全没有为他辩解的意思。
然而信长忽然又大笑起来,指着林秀贞说到:“虽然很煞风景,但却是利大于弊之事。你这老匹夫,什么时候有了平手和丹羽的脑子了?”
林秀贞方才被骂之时,虽然怕得厉害,但是有心理准备的,然则这下被表扬,却彻底慌了神。
只不过是跟平手汎秀做了py交易,一起坑害佐久间信盛罢了,为什么突然就被夸奖了?明明是当着武田家使者的面,丢了织田家的脸啊?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明白,却又看到信长严肃而愤怒地吼道:“事虽利大于弊,但佐久间父子却实在胆大包天!九右卫门(菅屋长赖)你即刻出发,通知他们父子两人回岐阜城面壁思过!”
第七十章 忠实可信的本多正信
话分两头。
濑户内海之中,淡路国州本城的平手汎秀,在得知佐久间信盛率军介入和泉动乱之后,顺水推舟地改变了策略,将返回近畿的日程进一步往后推延。
在此期间,他当然是继续稳坐钓鱼台,呆在城里静待最佳机会。
这就跟之前的公开说法,发生了一定的矛盾。
此时,数千名受命集结起来的士卒,也就只能跟着总大将的步伐,驻扎在州本城的附近,承受日复一日的操练和严苛的营房纪律。
直属的旗本还算适应,但杂兵们是很难忍受的。好在平手汎秀的战场声望足以压服一切反对意见,优渥的现金津贴也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
所以军队的士气还算稳定。
至于家臣们的想法就更不用担心了。中下层的武士无不对算无遗策的平手中务丞大人抱有盲目的信心,高层的部将和奉行都很具备职业素质,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轻易展示出来。
另外也有人称“庆次组”的那群没心没肺的斗将和倾奇者们,这群人在不过分违反禁令的情况下,对军队的面貌也是有一定正面作用的。
放眼所及,最不淡定的人,居然是被平手汎秀视为“谋主”的本多正信。
这可真是十分令人意外了。
……
平手汎秀坐在书房里,随意地看着几封不怎么重要的来信,余光便看到:下首的本多正信表面上正在整理文书,却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双目压根没放在案几上,时不时便会侧着脑袋作沉思状。
除了参赞议论,指点江山之外,本多正信的本职工作是佑笔,主要负责处理公务案牍,将主君的指示写成文字传递下去,其下还有几名书佐当他的下属。这项职责对他来说实在不难,就算心有旁骛,也能轻车熟路地完成。
但平手汎秀仅仅坐在一丈之外,眼见自己的“首席智囊”不在状态,终究难忍住皱眉向其发问了:“弥九郎(本多正信的通称)你这家伙跟随我已经多年了,类似的计略也使用过许多次,为什么偏偏今天这么担忧呢?跟三好家相比,这次要对付的人可称不上厉害。”
话音落地,本多正信先是一惊,连忙下拜了一下,口称“不敢”,随即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说到:“在下以为,这次派人去和泉的事情,虽然也计划周密,但实际去做的时候,可能出现差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实在不免令人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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