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被瞧得瞪眼,但却就是活活忍住,就是不入这道士的圈套。
也在这时,却也听得门外一阵喧哗,随后便也进来了十几个服饰装扮不一的酒客,一阵熙攘喧闹之后,这班酒客便也各自落座叫上酒食享用。待酒酣耳热之时,便听得其中一个大嗓门的汉子,高声问道:“张五哥,听闻前不久你在临清城中被牵拉了军役,在那御车军中走了一遭,却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今日不妨与我等弟兄好好说道一番,今日的酒食,便算在高某的账上,如何?”
就听那张五哥嘿嘿一笑,便也道:“好,既然高兄想听,张某倒也不怕再说上一说,只是想听那御车军中之事,却要容得某家先吃饱喝足再说。”
众人一听,也都答应下来,都来与那张五敬酒,等莫约过半刻时辰,但见十几个酒客将满桌酒食都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之后,也才见得那张五哥抹了抹嘴,便也道:“说起来,今岁三月时,张某本家的行脚队伍,本是自德州出发,准备去往相州,路过临清时,因听闻那金国的女真奴正在围攻大名府,便也只得先在临清城中落脚中转……这日一早,也就听得城前雷声隆隆,随后便有县城的衙役前来召唤,说是御车军已然来到城前列阵,要在临清阻截金人,却要征召我等为劳役,去车阵帮手。”
说道此处,那张五喝了口酒,顿了一顿,便也才道:“要说当时,我等本就是困在城中走脱不得,再说这保家卫国本也义不容辞之事,当时便也答应下来……要知道,当时那临清县令可是许了,若是守得住城池,便有每人一贯的钱财赏赐,而五哥我却是……”
“五哥,便只说去了御车军中的事情便好!”听着那张五哥颇有跑题的迹象,便也有人急忙打断,将他引正题,他倒也不恼,便也道:“好好好,这便与你们细说!话说当时,我等都拿了兵器,就都在城前等候,却也瞧见那御车军就在城前十里之外的地方,用战车摆了一座怕有二里长短的车城出来……我等在城前候得不久,也就听得一阵山摇地动的乱蹄之声远远从南面传来……”
也就听得那张五将他在军中所见娓娓道来,听他口才不错,倒也说得引人入胜,便是陈东也忍不住静心来听。
“……由于离得太远,这御车军如何与金人作战,张某倒也真没看见,不过张某后来得了军令入了车城之后所见的景象,却是险些惊丢了魂……”
“……后来,张某见的那御车军的阵前,怕是前后不下三百步之内,到处都是人马残缺的尸身。一些还好,便也见得前胸后背不是插着粗大的床弩具箭,便是一个个透明窟窿,一些却是惨烈,一具具尸身全是破烂不堪,便是想与他拼凑个全尸也是困难……”
卷十 向北行 第八百二十章 【气数未尽】
却也说,众人听了那张五说了半饷,那张五口若悬河一般,将当日他在临清城下所见,一伍一十细细说来。而且这厮又是极会说话,说道精彩之处倒也绘声绘色,便叫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论说起来,这张五乃是一支行脚游商的伴当(商队护卫),常年游走在河南河北几路,这一次本是接了笔从河北德州运货前往相州的买卖,谁知道正好走到临清县的时候,却正好碰着完颜宗翰的西路军从太原方向南下,却不过黄河转而围攻大名府,为完颜宗望的金军主力扼守退路。
当时,因为金军的侦骑四出,附近各县皆是紧闭城门自守待援,张五的商队在这个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便也留在了临清县中,由于伴当们都是会几手枪棒的壮汉,自然要被衙门征召做民役协助守城。
然后,这背景说完,便也说那张五正好是当初黄杰让临清县令曹宝组织的民夫,要他们的作用自然是打扫战场,使些苦力,肯定用不着他们参战。而这张五如今也是把他当初在打扫战场时的见闻与众人分享,加上这人口才倒也不错,倒也说得有些活灵活现。
却也听得他说了些战场见闻,自吹搬了几多尸首,又拼得几具残尸,这些残尸的死相又是如何凄惨的时候,便也有人忍耐不得,倒滑口呕吐了出来。
当然,也有人天生不惧血腥,便也来问道:“五哥,只听你说,这御车军几次都打退了金人,可为何最后却还是把金人给放跑了呢?”
听得如此一问,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张五便“砰”的一声猛地将桌子拍得巨响,便也喝道:“呔!休要胡说,如何是放跑了?你等可知道,这当时御车军却是有几多兵马?不过区区两千人,而那金人的兵马又有几多?却是整整十万还多!如何叫放跑了?你等说说,以两千兵马阻得十万大军整整三日,到底是胜是败?那黄杰黄天八黄驸马,到底是不是真英雄真好汉?”
听得那张五如此一问,大伙儿都是赞叹不已,在一旁白听说书的陈东也是忍不住以指节轻叩桌面,口中也是轻叹不已。想了想,干脆提了酒壶,便起身去到那张五做的桌前,先是与他叉手一礼,而后便也道:“壮士方才之言,果真问得好!”
说着,便与他倒满一盏烧酒,与他敬酒。那张五身穿一身行走江湖的劲装,一看就是市井之人,如今却得了陈东这等身穿东京太学生才能穿着的青色儒生礼服,自然是识得货色,受宠若惊,连忙将酒干了。
敬了酒后,陈东便也不客气的也与那张五拼了一桌,便来听他细细讲解。
就听张五与众人道:“也不要说放跑金人这等混话,便也说某家就在临清城下亲眼所见,这第一日,光是冲阵的金军,便叫御车军中的好男儿杀了两千多人,而那御车军自身也才两千人,百多辆战车而已啊!”
这话说来,大伙也都是点头,毕竟这双方的实力悬殊如此之大。张五见得众人点头之后,也才继续道:“不仅如此,这常言道,杀敌过千,自损也要八百。那一日我等前去打扫战场之时,仅是见着满地死尸,便已经骇然,你等可是知道,这接下来的两日,战况又是如何的惨烈?”
众人听了,自然配合的都是摇头,张五便也继续道:“……听说这第一日来攻的粘罕,因为不知战车的路数,便直接使了骑兵就来冲撞,结果被御车军用八牛弩和神臂弓杀得大败,于是这第二日,那金人的主帅二太子便也亲临。而我等在第二日打扫战场时,便也见得战场之上再无马尸,倒地的金人皆穿甲胄并且拿着盾牌,金人更造了长梯要来蚁附,不过大多都被八牛弩射杀在百步之外……”
“……不过,我等也在战车之前的金人死尸身上寻见了猛火油和灰粉,也见得一些战车身上都有火燎痕迹,可见金人也是凶残。”
“嘶!”
众人听得,都是齐齐倒抽凉气,自然想象着当时双方激战的模样。
也就听张五继续道:“……到了第三日,金人无计可施,听说又使人伐来巨木,制成盾车来攻,这一次某等打扫战场时,便也见得车城内外尸横遍野。”
“……据说这第一日,御车军便伤亡数百,第二日更是见着人人待伤。到了第三日,一战下来,也就见得车内车外,御车军兵的尸首与金人的尸首混杂,惨烈之状,某……某都不忍言说。”
说道此处,那张五突然目红如赤,大滴的泪珠遍野喷涌而出,随后也就听他断断续续的将第三日的惨状与众人说来,听得众人都是愤恨而狂怒。
只见陈东本是全程都不言不语听那张五讲述,待到这时突然起身,先是正襟与张五做了一拜,又转身向南遥遥做了一拜,便也道:“陈某原先听说,金军得以北归,乃是柱国将军徇私放他,今日才知,事竟如此。以两千兵马阻得十万大军整整三日,柱国将军果然不愧为柱国也!天降这等人杰与我大宋,可见我大宋气数未尽,定有北戍平蛮,金瓯得全之日。”
众人听了,都是点头称是,便有人问道:“还听说,当初东京被围之时,黄驸马只带十三骑便来勤王,可那守城的李纲和宗泽,却不敢开门放他入城?”
谁知这话一说,众人都是愕然,当即便有人与问话那人急使眼色,旁人也是忙也说笑打趣,便也自岔开了话题。便是陈东也是脸色一变,也不敢接下这个话茬,便忙与那张五等人告辞,便领着酒壶回到了自己原先的桌子,只是一瞧那道人竟然还在,且还笑盈盈的来瞧他。
陈东也不理他,便自坐下又自斟自饮起来,不久便也听这道人突然道:“唉!这黄杰黄子英,黄天八黄柱国,虽是人中之杰,却是不识时务之辈,好好的道士不做,却偏偏作出这等傻事,悲呼哀哉!”
陈东听来一愣,不由问道:“兀那道人,却是说甚混话,他却做得什么傻事?”
那道人便也笑道:“便是做了赵官家的驸马,却摊上了一个卖妹求荣的大舅哥,如何?是不是作了傻事?”
“你……”陈东听得已经,顿时吓得差点就跳了起来,而那道人却是浑不在意的模样,也倒了米酒一饮而尽道:“方才有人提到李纲、宗泽不放黄杰入城之事,你等不敢往下说的,便是这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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