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画眉也好,开面也好,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若是点上口脂,那便是另一种感觉了。
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就是觉得一瞬间有些慌乱。
仿佛怕这逃出来的十年只是黄粱一梦,他仍是在柳心苑里苦苦挣扎、梦想着有天当上头牌、好让所有人不再轻视的那个小孩。
见卓应闲有些发怔,苗笙便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张了嘴,然后用小指沾着口脂,轻轻在他唇上涂了薄薄一层。
卓应闲闭上眼,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此刻非常想见到聂云汉,仿佛只有见了他,才能证明自己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
“好了,你看看吧。”苗笙松开他,掏出丝帕擦了擦手。
卓应闲惴惴不安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他的五官本就长得秀美,修饰过眉形再点上口脂,那“石榴娇”的色泽很衬他白皙的肤色,令他平添几分阴柔。
难看是不难看的,就是自己觉得有点怪。
苗笙盯着他,突然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真羡慕你。”
“嗯?”卓应闲看看苗笙那张不施粉黛却仍旧美艳绝伦的脸,想想自己淡淡的眉眼,幸得有这口脂提色才能赶上对方半分,不懂他在羡慕什么。
“你仍是好看,不化妆有不化妆的好,化了又是国色天香,可却半点没有丢失男子气概,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不像我,仿佛忘记怎么做个男人了,也难怪展眉不似原来那般喜欢我……
我再不是他当初喜欢的那个人,又凭什么指望他对我一腔真心半点不变呢?
后面的话苗笙没有说,他厌恶在感情泥淖中纠结的自己,却又如此欲罢不能。
仿佛这是吊着他最后一口气的缘由。
若有一天真的放弃了,自己也真的活不成了。
卓应闲先前还在怀疑自己,听了苗笙这话,又反过来安慰他:“谁说男子气概一定是阳刚的,你的俊美儒雅也无人能敌啊,各人有各人的好看。”
苗笙勾勾嘴角,安慰对他不起效,但也不能辜负别人一片好心。
“打探消息的事,你先别急。”他起身帮卓应闲散了扎得高高的马尾,拿着发梳细细梳着,“展眉烧了我的宅子,这两天他定会回来,到时我旁敲侧击问他,看看能不能打探出独峪人到底是想要在黑市买什么。”
卓应闲对着镜子,见他将自己的头发松松在脑后半束起来,鬓角与额角留出几缕碎发,在那模糊的铜镜中,整个人顿时显得风情万种。
他半是觉得新奇,半是觉得有些难以言明的羞耻感,却又想看汉哥见到自己时的反应——
呃,怎么老想到这个人呢?
可能我是担心左哥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甩甩头,试图把聂云汉的脸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接着苗笙的话道:“段展眉既不希望你多掺和这事儿,他会告诉你吗?而且这次你违抗他的意愿,放走了左哥,我还担心他要回来跟你算账。”
“算账便算账,我又不怕他。”苗笙坐回绣墩上,垂着眼道,“我对他言听计从,不过是因为我爱他。”
卓应闲见他牵肠挂肚的神情,不由有些担忧:“小笙哥哥,段展眉跟独峪人混在一起,若有一天他引火烧身可怎么办?”
“不怕,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随他去了便是。”说到死,苗笙却笑了,“死可以结束一切,我俩这笔糊涂账便可一笔勾销,只盼有缘,下辈子还能再相见,若无缘,那也没关系,反正也记不得了。”
“小笙哥哥,你又何必如此。”卓应闲是个努力活着的人,看不得苗笙时时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世间也不是只有段展眉一人可爱呀!”
苗笙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头看他:“可能是我太软弱了。不如把你汉哥给的‘浮生散’赠我如何?就当浮生大梦一场,擦掉之后从头来过。”
分别前,聂云汉给了卓应闲一小布袋子物件,里边装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人不厌其烦地一一为卓应闲讲明用法,只因他要扮小倌,平时不便带剑,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也好护着自己。
那袋子里有一支袖箭,还有卓应闲见过的“横云破”,另外有几个小药瓶,除了疗伤的金疮药外,多是些见效快的古怪药物,其中便有这“浮生散”。
按道理讲,自保的话其他的东西已经足够,卓应闲也不懂,为何聂云汉要把这个给他,难不成是想给段展眉用?这还不如找些能让人口吐真言的药呢。
“那可不成,是药三分毒,谁知道它除了消除人的记忆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卓应闲劝道,“不如你关了这绿绮琴,带着萧儿,找个段展眉找不到你的地方去生活,时间久了自然能忘记。”
苗笙伸出纤长的食指点着卓应闲的眉心:“跟你说笑呢——也不知他们把人救出来没有,若是功亏一篑,我可枉做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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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陵渡三面环山,既称五陵,便是由连峰山、盈尺山、枯松山、湍流山及万壑山构成,光听山名便知其地形险恶。
这几座山重峦叠嶂,连绵不绝,靠近城市的一侧已有猎户居住,再往深里去,大多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山中尽是天然的陷阱与沟壑,当中更有猛兽出没,若没有识路的向导带着,外人恐怕很难自己走出来。
为了避人耳目,苗笙特意找了个猎户,将左横秋藏入深山,又派了两名手下跟随。
他并非喜欢玩弄心术之人,只是这一次不再甘心被段展眉所驱使,耍了下小脾气而已,其实并没想清楚要拿左横秋怎么办。
起初苗笙不愿告诉卓应闲左横秋的下落,也是打心眼里为他好,怕卓应闲与这几个被独峪人惦记的人走得太近,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他昨夜被聂云汉所救,又知他们是功勋卓著的赤蚺,这心态便不一样了。
苗笙自认为只是一介升斗小民,没什么本事保家卫国,但至少也知道独峪于大曜来说是敌国,段展眉与他们合作,实非君子所为。
不过想要水貔貅做君子,那也真是痴心妄想。
现在既然有了做选择的权力,苗笙自然是要祝赤蚺一臂之力,就当在替段展眉赎罪了。
聂云汉几人带着苗笙的亲笔信,按照他所指示的小路乔装出了城,下午时分便到了山中。
苗笙一切都是安排手下去办,他并不清楚那猎户究竟住在哪里,只知人住在城北连峰山上,确切地方只有当初他安排的那两个手下知道,可这两人此刻正在连峰山看着左横秋。
因此聂云汉只能亲自上山去寻那个叫高标的猎户,以及苗笙那俩叫石歧和谢辉的手下。
为找那猎户家,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又是寻踪迹又是辨脚印,连连后悔没有借一只犬带来,人鼻子可比不上狗鼻子。
向羽书身手利落地爬上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高处看见猎户的民宅,谁知这连峰山植被茂盛,一树还比一树高,他险些抻断了脖子,所见之处仍旧是树,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万里风脾气急,在山间快走断了腿,也没找到人住过的痕迹,不由怀疑起苗笙的居心来:“这人是不是成心涮我们?他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放了左哥?”
向羽书年轻气盛,也急躁,听万里风这么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声附和:“就是!那个叫苗笙的一看就诡计多端,还有要抓咱们的段展眉,两人不一般,他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眼看天色将晚,聂云汉也不由心焦,但他强行压下心绪,分析道:“苗笙为什么这么做不清楚,但独峪人要的不止左哥一个,他要是有心害咱们,直接交人不就完了,还用费这个功夫?况且他跟阿闲是少时旧友,两人关系匪浅,他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谁知道呢……”向羽书嘟囔道,“或许他根本不想让闲哥哥跟我们有牵扯,才把闲哥哥带走,又哄骗我们进了山,转头再告诉段展眉的人进山里来捉我们,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闲哥哥也根本不知道他背后下黑手。”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苗笙一开始排斥自己,聂云汉是知道的,但他就是觉得苗笙不是那种人。
有些事情没有证据,那只能凭直觉判断。
“是阿闲自己想跟着苗笙走的,这点可以确定。”聂云汉想起他跟苗笙提这事儿时对方的神情,那惊愕不似作伪。这人虽然疯疯癫癫、喜怒无常,但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应该不会留此后手。
况且如果是苗笙的提议,卓应闲不会瞒着自己,他虽然单纯,但一点也不傻,大事总会跟自己商量。
万里风想了想,搭着戴雁声的手腕迈上一块大石,调侃道:“那倒也是,若不是阿闲自己的想法,恐怕没人能把他从你身边拉走。”
作者有话要说:
阿闲是个单纯不自知的傻白甜,苗笙是个恋爱脑的傻白甜,这都跟他们的经历有关。
五陵渡五座山名源于诗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出自李白《蜀道难》
从现在起会短暂开启多视角~~
第43章 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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