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位置离他们分别时的偏殿不远,想必李喆他们离开了没一会儿就被刺客堵在了这小殿里。
其实李喆是有机会生还的,因为他身后护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刺客们要找的皇帝,只要李喆把白小卓交出去,再给他们指明应天棋逃跑的方向和身上装束,他本是不必死的。
但他还是选择将白小卓护到最后一刻,也正因此,他护住的也不仅是白小卓,他还为应天棋他们争取到了时间,以至于他们能够等到方南辰来援。
应天棋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李喆对于他来说,只是历史的一个符号而已。
李喆做的事与应天棋知晓的那些关键词完全相反,李喆背叛了大宣,背叛了应弈,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还带着何朗生让他们遭了那么多无妄之灾,被困在行宫里、以至于今日落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可也是李喆在烈火燃烧时冲进来寻他,又和白小卓一起为他们引开了敌人的注意,坚守承诺到最后一刻,自己却葬送了性命……
应天棋不知道自己应该指责他还是感谢他。
也不知道应弈在李喆心里又代表着什么。
人死如灯灭,就是有再多话也来不及询问剖白了。
……大概人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东西吧。
不是黑也不是白,不是善也不是恶,一辈子都在摇摆着纠结着,恨也恨得不彻底,爱也爱得不纯粹。
莫说旁人,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独自缓过片刻,应天棋终于直起身来。
好在光线够暗,没人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宋大哥,劳你帮我把老爷子的尸身往旁侧稍挪挪。”
应天棋一个人搬不动李喆的尸体,只好求助宋立。
宋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两个人合力将李喆的尸体挪去一旁置着,之后应天棋终于打开了被李喆堵住的那面柜门,果真,白小卓正在里面缩着,还晕得不省人事。
应天棋忙把人抱出来。
今夜这一遭,宫人太医们死的死逃的逃,一团乱间,应天棋竟连个能用的医生都找不到。好在方南辰身边带着荀叔,荀叔拎着药箱就从林子里过来了,诊了脉后,说白小卓这是心悸恐慌过度,李喆那一掌又敲得重了些,旁的倒是不碍事,身上连个皮外伤都没有。
但见应天棋忧心,荀叔想了想,还是给白小卓施了两针。
荀叔的医术,应天棋是很信任的。
他跪坐在地,把白小卓抱在怀里,见才两针下去,白小卓就已有了反应。
清秀瘦弱的少年皱着眉挣扎着醒来,刚睁眼时还有些茫然,不过很快便回想起了一切,一双眼睛立时蒙上一层水雾,看见他,开口便唤:
“陛下……”
听见这个称呼,守在旁边的方南辰立时瞪大了眼睛,同样震惊的还有她身边的宋立。
两个人对视一眼,再一齐将目光投向那边二人。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难受?”应天棋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问。
白小卓用力摇摇头,眼睛里的泪水也因他动作沿着脸颊滑落。
他根本顾不上自己,只急着问:
“陛下,老侯爷,老侯爷他……”
应天棋垂下眼,摇了摇头。
白小卓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开口,便只剩哭声。
当时他们被十几个刺客围堵,两个护卫都死了,只李喆护着白小卓到了那阁楼内殿中。
李喆让白小卓进柜子里躲着,白小卓不肯,李喆便直接将人敲晕了塞进去,自己用身体抵着柜门,守到了最后一刻。
白小卓还记得李喆同他说的那一句“小孩,我老头子护着你”,谁曾想,李喆真的将他护到了最后一刻。
白小卓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奴才而已,他父母都不在意他,在他小小年纪时就把他送进宫里当太监换银钱,他的一辈子只值二两银,还不够宫中贵人的一顿茶水。
这短短一生中愿意对他好的人,除了妹妹,就是陛下,所以在遇到危难时,他甘愿为了这两个人献出生命。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那个陌生的老人家,也愿意护着他直到死去。
白小卓突然想到了陛下曾经同他说的那些话。
陛下说,世上本不该分什么主子和奴才,每个人的命都一样珍贵,每个人都该被好好对待。
……他想,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夜了。
他这一晚上受了太多惊吓,心情紧绷着跌宕起伏,情绪实在不好。
应天棋见他身体没有大问题,便找来了白小荷,让她照顾好她哥哥,自己起身,去找了不知何时退到边缘处排排蹲坐在石头上怀疑人生的方南辰和宋立。
他知道这两个人变成这副模样是为着什么。
“抱歉。”应天棋走过去,坐在方南辰身边。
“抱什么歉,有什么好抱歉的?”
方南辰回过神来,但其实感觉自己还在梦里,忍不住再确认一句:
“所以,刚晕着的那个才是白小卓?”
应天棋点头。
“所以,你,你才是应弈?”
应天棋再点头。
“他大爷的……”
方南辰拍了下大腿,可能觉得还是无法消化这个信息,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方南巳他大爷的找了个皇帝???”
“……”应天棋闭上眼睛,抬手捂住了脸。
“……那你后宫那群妃嫔怎么办?”一个问题还没想通,新的问题又来了,方南辰盯着应天棋:
“你们两个算什么,方南巳又算什么?你是打算封他为妃,还是尊他为后?”
都不行。
怎么样都好诡异。
方南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应天棋不知道该怎么跟方南辰拆解这些弯弯绕绕,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怕是谁都没有心力再去多理解一件超出认知的事。
他皱皱眉,低下头,正在想如今局面要如何收场,忽地却察觉自己怀中一热。
应天棋愣住,而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摸向自己怀中,取出了他一直贴身带着的神奇纸片。
为了等方南巳的消息,他依旧是每天一早随便在上阙里写点什么,这样就能保证方南巳想联系他时随时都能回信。
按理来说,收信时,神奇纸片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但此时此刻,这张纸躺在他手里,的确是微微发热的。
应天棋呼吸一凝,打开纸片时连手都在颤抖。
而后纸张展开,他先看见几滴刺目的血缀在白纸上,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红花。
应天棋的心脏仿佛都停跳了一瞬。
他艰难地找回呼吸,一点一点蜷起手指。
直到他看见那片猩红蔓延,血迹一笔一划地拼出一字——
方南巳到了。
比应天棋想的还要快。
他们从京城来梁山时停停走走共用了八日,可方南巳回时竟省去了近一半的时间。
想来必是日夜兼程,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应天棋心里一疼。
既然方南巳给了指示,应天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立即收好纸片起身去寻了出连昭。
作为此地唯一一个知晓他情况的人,出连昭替他担下了良山行宫的善后工作。她让他安心去,应天棋也知道她能处理好这里。
那之后,他自己寻了个安静的角落,使用技能。
那价值1999积分的升级包,应天棋最终还是没能省下。
心念一动,地点转换。
在技能后摇带来的眩晕恍惚间,应天棋察觉自己面上滴落了一点冰凉。
他睁开眼睛四下瞧瞧,发觉自己竟是在宫中,而头顶天空阴云密布,正一滴一滴落下雨来。
“应冬至。”
正在应天棋怔神时,他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假山后藏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应天棋想也没想,立刻撒腿跑过去。
时隔五日,他续上了分别时那个隐隐约约的、自己都没有确定的冲动。
他扑进了一个充满尘土与血腥味的怀抱里。
方南巳搂着应天棋,和他一起藏在假山的影子里, 矮身躲了进去。
和他一起进去之后,应天棋忽觉此地有点熟悉,细想才发觉,这地方, 他和方南巳以前竟是来过的。
这是太和殿附近的一处园子,里边有一片人工湖, 叫云池。去年润谷夜宴的时候,他曾和方南巳在此地偷偷见了一面,就在这假山中狭小的空间里。
“你身上血腥味怎么这么重?有哪里受伤吗?”
光线太暗,应天棋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刚一进去就忍不住在方南巳身上到处摸摸。
“没事。”方南巳也不挣扎, 就任他在那动手动脚,边开口宽慰一句。
“……骗子。”
刚听完“没事”,应天棋就从他左肩摸到湿漉漉一手血。
“没骗。一支弩箭而已。小伤, 不碍事。”
方南巳跑了,李喆背后那位和陈实秋肯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杀他。有他这变数在,为免计划被破坏, 皇宫内外定也早早设下了重重巡防关卡,方南巳要想潜进来,必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方南巳来到这里是经了一场恶战的,所以,即便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此时此刻,却还是开裂流出鲜血, 浸透了衣衫,令应天棋触摸到了那份温热的痛楚。
“应冬至,你听我说。”
方南巳抬手扶住他的脸,可能当真是时间紧迫,也可能是不想看他为这点小伤心疼内疚:
“禁军和锦衣卫,大半都随天子仪仗正在护送棺椁回京的路上,宫里现在除了留守的锦衣卫,余下都是三大营的人,受陈实秋掌控调配。他们知道我进了皇宫,正在各处搜查我的踪迹,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
方南巳语速有点快,应天棋也只能暂时抛下那些杂乱的念头和想法,认真听他说话。
“这是云池,在太和殿附近。陈实秋正跟张华殊他们在养心殿议事。”
“议什么?”应天棋下意识问。
方南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
陈实秋是个既要又要的性子,她要权柄也要名声,如今皇帝暴毙,膝下又无子,继位人选就只能从宗室里挑。
这么大的事,若陈实秋一个人拍板,定会被言官史官戳一辈子脊梁骨。她要这个面子,就必得在这事上过个明路,叫几个有分量的臣子过来一同商议。而这其中,又必然得有张华殊,作为内阁首辅一代纯臣,他的地位不可动摇,亦不可忽略。
如今朝堂之中有一大半都是陈实秋自己人,对于新君人选,她不必开口,自有人一唱一和地替她将话说出来,至于张华殊的想法,那不重要,他坐在那里当个证明一切公平公正的吉祥物就行了,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较这个真。
太和殿那帮子人自己唱着自己的大戏,没人会管张华殊的想法如何,他当个背景板坐那就好了。
但对于应天棋来说,他却是此时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试想,在一群人琢磨着皇位该给谁时,“已逝”的先帝突然闪亮登场,会闹出什么乱子?
如果整个大殿内都是陈实秋的人,应天棋或许还会担心她会不会直接把自己堵在养心殿里两刀捅死、草席一卷拖到乱葬岗丢掉,从此只当没这件事没这个人。
但如果张华殊和以他为首的那帮子言官文臣在,事情就不一样了。
应天棋心里有了计较,他冷静下来:
“带我过去。”
“好。”
听见这话,方南巳就知道应天棋已有数。
他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立刻带着人出去,而是突然将应天棋往怀里拉了一把,安安静静抱了数秒。
这让应天棋稍微有一点点意外。
因为在他记忆中,方南巳很少这样主动地同他表达这种带了点脆弱意味的亲昵,看起来好像是个安抚或鼓励,可应天棋任他抱住时,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这一个短暂的拥抱中究竟有什么细微的感情变化,应天棋也来不及细细拆解形容。
因为很快,方南巳就放开了他,改用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自己缓缓低下头。
应天棋心里重重一跳。
在这幽暗狭窄的假山内,他恍惚间都能听到自己那一刻失衡的心跳声。
这是什么?
会是一个吻吗?
可是……
应天棋的思绪未尽便止,因为方南巳给他的并非一个亲吻。
他只觉额前皮肤微微一凉。
方才紧抱着他的人朝他低下头,闭着眼睛贴上了他的前额。
应天棋还碰到了他的鼻尖,甚至能感受到他略显凌乱的气息。
于是应天棋也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手,覆上了方南巳微凉的手背。
他们的心,好像已经贴得很近很近了。
近到应天棋感觉自己都快要融进方南巳的灵魂里。
就在这样浓郁的氛围下,应天棋抿抿唇角,实在没忍住一句:
“……我爱你。”
之后,他听到方南巳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应天棋被他笑羞臊了,正想推他一把,却察觉方南巳以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告诉他:
“我也是。永远,都是你的。”
“什么……?”
应天棋原本没打算理他了,但听他突然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问。
而方南巳沉默一瞬,低声用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告诉他:
“方南巳,和方南巳的爱,永远都属于应冬至。”
“……”
应天棋又想跑了。
而这次不必他逃,方南巳自己先放开了他。
那之后,方南巳像是缓缓舒了口气,后退半步,一边垂下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跟紧我。”
从云池到养心殿,其实并不算远。
但刚出假山,应天棋便看见了小园附近晃动的人影,于是这段路又注定了将异常艰难。
雨越下越大了。
进假山前,台上还只是毛毛细雨,只能给人带来一丁点冰凉的触觉。
但再出来,雨滴如豆砸下,不多时便打湿了应天棋的肩膀和鬓发。
“怎么办?”
应天棋看看前方涌动的人头,又看看方南巳。
“不怎么办。”
方南巳握紧他的手,弯刀已然出鞘。
应天棋不是没看过方南巳杀人。
他冷戾杀伐的模样他看过,温情缱绻的模样他也看过,但若要把他们相处的画面在心里排个序,那么这个心惊肉跳的雨夜,方南巳拉着他以一把弯刀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的模样,一定能进入他生命中前三的位置。
还有最初伴着利刃出鞘时细微声响的那一句:
“带你杀出去就是。”
养心殿。
陈实秋坐在主位,面前挂了一道竹帘,只烛光映衬着她的影子勾勒在帘上。
“再过两日,陛下的棺椁便要回宫了。丧仪与皇陵修建事宜都已安排下去,今日太后娘娘请各位大人来此,是为着,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突然驾崩,娘娘心中哀痛,可新帝登基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否则国无君主,恐生变数,只是娘娘一个人也不好拿主意,所以想听听各位大人的想法。”
月缺立在竹帘旁,代陈实秋言。
“咳……娘娘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若您也哀垮了身子,这偌大皇城,便更没个主事之人了。”
户部尚书开口就是溜须拍马,旁人也紧跟着奉承。
张华殊坐在最前最显眼的位置,却是低着头,未发一言。
他今日坐在这里本就不情不愿,这哪里是养心殿,分明就是个天大的戏台子。
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在商量,可实际上,这皇位究竟该给谁,有人恐怕早已有了答案。
果真,众人兜着话绕了一圈,终于图穷匕见:
“……臣记得,七王世子聪明机灵,应当还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世子殿下四岁开蒙,聪慧过人,臣也曾听闻一二。”
“世子……”
“七王世子今年刚满八岁,怕是有些过于年幼了吧?”
张华殊冷着声横插一句,殿中立时鸦雀无声。
“哦?”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其他小说推荐
- 酷哥虽强但实在是迷人(岁岁知岁) [穿越重生] 《酷哥虽强但实在是迷人(快穿)》作者:岁岁知岁【完结】晋江VIP2025-11-21完结总书评数:356 当前被收...
- 皇位非我不可吗(春风遥) [穿越重生] 《皇位非我不可吗》作者:春风遥【完结】晋江VIP2025-11-23完结总书评数:258817当前被收藏数:158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