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南巳没有答话,而是在片刻的沉默后,抬手抵着应天棋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看着自己。
“怎么?”应天棋不知道他这又是在闹哪出,只乖乖任他摆弄。
“第九次了,应冬至。”
“什……”
应天棋还下意识想问什么第九次,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能是什么第九次?
游戏进行到第九次了。
“若这次不成,下次,你便再没重来的机会了。”
应天棋抿抿唇角。
“是啊。”
他就那样仰着脸看着方南巳:
“此路必然危险重重,良山同京城可有好几日的路程,既已猜测李喆与陈实秋联手,你逃脱后,陈实秋也会知晓此事,他二人知道你的本事,也定对你十分顾忌,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到底,此路必然危险重重。不瞒你说,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可随时知你生死,若你死,我会立刻自杀。
“我这最后一次重生机会,是你我共有的,所以我一定会珍重自身,你也一定要保重。”
应天棋说这话时的神情很是认真,看得方南巳目光一怔。
应天棋始终望着他的眼睛,而后,看他目光于他面上稍稍挪了几寸,应天棋立刻意识到什么,喉结轻轻一动,下意识抿了下唇。
如此情到刚好时的对视,原本该是温柔缱绻的,可此时此刻,如此氛围对两个人来说却都是折磨。
知道是折磨,可偏偏谁也不想挪开视线。
……行了。
差不多了。
应天棋这样在心里劝说自己。
再看下去,就真的忍不住了。
但应天棋望着方南巳在阴影下更显幽深的眸子,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人就像是陷进去了一般,始终挣脱不开。
方南巳一直托着他的下巴,指腹很轻地蹭着他的面颊,弄得应天棋有些痒。
最终还是应天棋主动挪开了视线。
他近乎慌乱地垂下眸子,眼睫遮盖住眼瞳中的情绪,挣开方南巳本就没有用力的手,低头环住他,给了他一个安静的拥抱。
于是方南巳微微偏过脸去,盯着屋中昏暗的角落,手指蜷起又舒展,一下一下地慢慢抚着他背后的长发。
许久,才答他:
“好。”
“朕要见李老侯爷。”
当夜,应天棋补眠后醒来安排好一切,便自己走到行宫门口,同守在外面的士兵道。
应天棋也是才发现,这围困良山的队伍中并非全是朝苏人,其中还混着些汉人面孔,数量不多,应当都被调来守行宫了,帮忙传话时便不会有语言不通难以沟通的问题,正如此时。
李喆对应天棋还算客气,守卫便自然不敢对他怠慢,得了话后立刻离去,没一会儿便折返回来,客客气气道:
“将军说,请陛下回去稍等片刻,半个时辰后,他会来见您。”
得了满意的答复,应天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自回到书房中静静等着了。
半个时辰后,李喆果然来了,进门前还记得敲敲门。
应天棋已泡好了一壶茶,就等着他来,闻声便道“请进”。
于是李喆身边的护卫为他推开门,待李喆迈步入内后,见屋里只有应天棋一个人,似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抬手将护卫遣了下去,要他们在门口守着,不必入内。
“看来,陛下是有事要同我说?”
李喆自然地走到茶桌另一边坐下。
在这期间,应天棋一直抬眸瞧着他。
李喆生得高大健壮,毕竟是武夫,即便年过六旬,也没有寻常老人的干枯佝偻之意,加上身负铠甲,更显出一身威风凛凛的力量感。
他生得也端正英气,面相很好,说得俗气一点,瞧着就像是个刚正不阿的好老头子。
“自然。昨夜一见,我心里疑惑实在太多,实在忍不住请侯爷来闲聊两句。说来,我唤您侯爷倒还显得生分了,论起来,我合该唤您一声‘祖父’。”
听见这二字,李喆面色微微一顿。
再开口时,他的声调沉了一些:
“陛下这声祖父,我受不起。”
应天棋笑笑,倒也没说什么。
顿了顿,他另道:
“侯爷近日在良山闹得这一出,当是意在皇位了。传出消息说帝王暴毙,抢了八王棺椁和仪仗回到京城,让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已死,便可顺理成章地扶新帝登基。只是其中有一点我不大明白,侯爷,或者说侯爷背后那人,为何要留我一命?侯爷不愿接我那声祖父,想来是还为蝉蝉之死而痛心不肯原谅,那说明我能活到今夜,或许也不是沾了蝉蝉的光?”
听见这话,李喆面上终是多出了那么点鲜活的情绪,是讶异。
他重又认真看了应天棋一眼:
“你觉得,如今局势,并非我主导?”
“是。”
“为何?”
“侯爷为了大宣打拼了一辈子,年轻时在边疆几乎能称得上一个传奇,虽说当年因蝉蝉离世心灰意冷辞官离京,可我想侯爷您一定还对着李家世代护下的江山百姓有所眷恋,再者,侯爷在我眼中是刚正不阿之人,若非有人蓄意撩拨,就算有心报复,也绝不可能行引狼入室之事。”
李喆垂下眼,应天棋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见他动桌上的茶,只听他道:“继续。”
应天棋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再者,侯爷年事已高,说句冒犯的话,您并无后嗣,对权位也无甚渴望,就算做主另扶了新帝,又能得到什么呢?”
李喆像是自嘲地嗤了一声。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应天棋话锋一转,正了正神色:
“您背后之人或许同朝苏有了什么交易,或者合作?总之,这份帮助不会长久。我信无论是侯爷,还是您背后那位,都不会做将江山拱手让于外邦之事,否则,侯爷也断不可能应这一遭,抛下大半辈子的信念与朝苏为伍。”
“……你这小子,倒真叫你猜了个七七八八。”
李喆摇摇头,终于开口,也不瞒他:
“旁的我不便言明,我只同陛下说,陛下安分待着便是,那位并不欲取你性命,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放你一条生路,即便做不成天潢贵胄,也可保你享荣华富贵安稳一生。”
“竟当真不屑斩草除根吗?看来,他倒想当个仁君。”应天棋轻笑,却又话锋一转:
“可我敢笃定,你们成不了。
“与陈实秋和朝苏共谋,无异于与虎谋皮。陈实秋的本事,侯爷您不是不知道,若她没有心计与手段,可能坐在后宫稳稳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朝苏更不必提,他们早已觊觎大宣疆土多年,且养精蓄锐已久,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甚至还握住了你们得位不正的把柄,你们真的觉得,他们会安分扮演好盟友的角色吗?”
李喆神色未变:“陈实秋一介妇人,手段再高明,又有何用?至于朝苏,那位也自有手段降服。”
“是吗?”应天棋心下冷笑。
若真如此笃定,那为何每一次他游戏结束查看历史结局,都没有“那位”的影子,只有“乱世”二字呢?
应天棋也不妨告诉他,不管他信与不信:
“你们一意孤行,只会引得世上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天下被战祸波及,至少十年,才有转机现世。”
“未发生之事,你如何知晓?”
“我便是知晓。”
原本只当小儿妄言,可应天棋话中笃定却令李喆一怔。
而后,他又见眼前这少年帝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若我再告诉侯爷,这天下局势,暗流涌动,此时此刻,并非只你、我,还有陈实秋三方博弈,你又待如何?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侯爷,无论最后掌控皇位的是您那位,还是陈实秋,都不是真正的赢家,谁也不会长久,因为这第四方始终在暗处窥伺局面,到时自会出手,于乱世将江山收入囊中。若不信,侯爷自可等着瞧瞧,将来局势是否真如我所言。”
“哦?”李喆扬扬眉:
“那如你所说,这乱世,倒是注定不可更改了?”
“不。”
应天棋弯起眼睛,冲李喆笑了笑:
“可以更改,但只能由我。说句侯爷听来或许觉着狂妄的话……”
眼前的小子言语轻狂,说些不着边际的未来事,明明李喆一个字也没信,却仍不免被他那一刻的从容自信说服:
“是,天下如此之大,豪杰辈出,我不是其中最有手段最出挑的那个,可如今,免去这乱世、保百姓安宁的唯一答案,只能是我。”
李喆望了应天棋那双明亮眸子许久, 最终,才似微微回过神来。
无论是小儿狂妄,还是他当真预见了局势与未来, 其中有一点,是李喆无法否认的——
某一瞬间,此人眼里那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坚定,确确实实打动了他。
“你说得对。”
于是李喆彻底放下了最后一分心防, 毕竟他们二人之间,原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
“我年过六旬, 已是老朽,儿孙皆已不在,今番过后结局无论是功是过,都已无人继承, 所以, 无论最后登上那宝座的人是谁,哪怕还是太后,那都与我无甚干系。
“陛下是否也觉得我这半个身子入土的人还掺和这些大事, 实在不该?当了一辈子忠良,受了一辈子疆土,临了了, 难保晚节。我实是觉着,这天下不该是这模样,君上无能,奸佞乱政,这世上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来收整这一切,救天下人于水深火热中。
“……罢了,也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 其实我就是放不下。
“我儿年少时生了一场重病,那之后,身子就不好了,我天南海北地讨了各种药材来续他的命,可终也无用,好在他夫妻俩去前还给我留了一个念想,便是蝉蝉。
“我对蝉蝉没什么大的指望,只想她一辈子平安幸福,快快乐乐罢了,可我就连这么点愿望也没能实现,蝉蝉被要去了宫中,后来,又嫁给了你。
“蝉蝉是跟着我在边境长大的,她什么性子,我这个做祖父的最了解不过,活脱脱就是一个野丫头,一个人能在沙子里疯跑一整天,叫都叫不回来。她这样的孩子,哪儿能受得了那重重的宫墙、重得能压死人的规矩呢?待在宫里,她不会快乐的。
“可后来我同她说,若她不愿留在宫里,我这糟老头子便是拼尽家族荣耀、一身战功,甚至豁出性命,都一定要将她带离皇宫,不让她勉强。
“可她却同我说,不愿。”
李喆回忆起自己唯一的孙女,眼中竟是含了泪:
“不仅不愿我为她冒险,更是不愿……
“不愿你孤单。
“她说她是真心喜爱你,甘愿陪在你身边。我虽心疼,但若她以自由做交换能换得良配,只要她自己开心快乐,那也无妨了。
“可是这吃人的皇宫,它吃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她本该一生顺遂幸福,却活活断送在了那宫墙里,死时还不到十八岁。我这一生,经历过多少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我该如何释怀?
“她自小身体强健,宫里那套弱症病逝的说辞,我从未信过。她是被人害死的,却无人肯一查到底。
“传闻你与她不睦,我想过,是不是你,可一想,你虽贵为一朝天子,可在皇宫里又能说上几句话?害了蝉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后来我便想通了,不是你,你只是身不由己,我只恨你无能。”
应天棋垂了下眼,接了他的话:
“所以,侯爷您就看不下去了,在瞧见更合适的人选时,被说动了,所以选择助他一臂之力,将我这无能的皇帝从龙椅上踹下去,还天下安定,是也不是?”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人应答的问题。
李喆听过后确实也没有应声。
应天棋便自顾自继续道:
“的确是我对不起李江铃,我没能好好护住她,如今便是再辩更多也无用,安慰更是徒劳,我只能说,我绝无负她之心,我多年来,也一心查清真相为她报仇。
“我理解侯爷的心,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侯爷您说,那位很清楚朝苏狼子野心,就算知晓他们不安分也要与他们交易结盟,是因有手段制衡,这所谓‘手段’,是什么?”
听他问起这个,李喆面色微微一变:
“这是那位的考量……”
“是血裂症,对吗?”
看他不欲多言,应天棋索性替他说了:
“血裂症发病的契机是毒草,解药则与毒草伴生,这两样东西,朝苏没有,但中原有。且朝苏前些年就已经遭过血裂症之祸,对此忌惮非常,你们可以拿解药用作威胁,又或者说,若朝苏不安分,你们便可像前日对待良山那样,一根毒草扔进军营,人都死完了,自然也没心力没本事打仗了。”
瞧着李喆那一瞬闪躲的眼神,应天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不冷不热地嗤笑一声,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摇了摇头:
“如今天下是乱是苦,有人想要站出来争上一争也无可厚非,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只是立场不同,指责也没什么意思。但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您那位会是什么明主,至少在我目前看来,他不仅贪婪、阴险,还十分狠毒。
“贪在想要龙椅还想要名声,阴险在勾结外邦以谋皇位,狠毒在用瘟疫这种恶毒玩意去制衡敌军,为达到目的,真是不惜一切手段了,帝王是不需要过于仁慈,可至少得守住人性的底线。
“罢了,如今棋局已开,三方下手博弈,虽说你们与陈实秋联手针对我一事对我来说不讲武德也不大公平,但我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非要战上一场,否则我这么久的谋划毫无用武之地,皇位未免坐得有些太窝囊。”
说着,应天棋突然抬起手。
李喆原本听着他话中意思就已觉着不对,此时见他动作,面色更是一惊,正想开口唤些什么,房梁上却先有两道身影跃下,接着金属相接声响起,应天棋赶忙往角落处撤,瞧着那三人战在了一起。
李喆虽然也是一代名将,年轻时也留下过不少传说,但毕竟已是个花甲老人,与两个年轻且身手过人的小子对上,很快便败下阵来,被苏言制着拿刀架住了脖子。
外面的护卫闻声涌进来,场面登时乱作一团,有护卫没看清内里局势,只道有人作乱,提刀便上,方南巳眸光一凛,手起刀落,一道血渍溅上面颊衣衫,惹得他微微眯了下眼,也镇住了众人。
“不长眼的东西。”
应天棋蹲在雕花木椅后面,瞧着方南巳手挽刀花,只寒光一凛,刃尖便逼近李喆侧颈,再近一寸就要刺破血肉:
“主子的命不要了?”
见状,护卫们皆是一怔,再不敢上前,持着刀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动作。
方南巳眸底幽寒,冷冷道:“滚。”
护卫还是不敢做决定,李喆见状,气得胡子都发抖:“照他说的做!”
于是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又持着刀缓缓退出去。
方才他们入内时已喊了人,此刻行宫已被士兵团团围住,不知所措的宫人们生怕被这灾祸波及,皆低着头立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去。
“去,准备一匹快马,识相些,让条路出来。否则手起刀落,恐李老侯爷性命不保。”
方南巳盯着面前连片的陌生面孔,冷声威胁。
半晌无人应声,方南巳便又威胁一般以刃尖贴了下李喆的侧颈:
“老侯爷,不想说点什么?”
李喆眉心一跳,咬咬牙:“照他说的办!”
于是有人匆匆离开了,带了一连串的慌乱脚步声。
应天棋这才默默从椅子后面站了起来。
书房内的龙涎香一时被浓郁的血腥气盖过,应天棋闻着有些难受,但现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小跑几步,跨过地上那受了伤还在挣扎着呻.吟的护卫,还没等靠近书房的门,就见门外的方南巳似有所感,朝他的方向转过脸来。
二人对视,应天棋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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