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巳是个绝对的军事奇才,打出的大小战役至今都被印在教科书里。所以,无论后人如何评判,但从无人质疑、也令应天棋始终坚信的是——如果当年方南巳没那么早死,如果当年掷烛之乱的赢家是方南巳,那么宣朝也不至于早早灭亡,至少还能再强盛三代人。
历史书上的画像和后世的各种二创加工,总爱把方南巳描绘成一个正气凛然侠肝义胆的英雄角色。
应天棋知道那都是后世包装出来的人设,也知晓真实总与后期流传的版本有所出入,但却没想到史书文字中杀伐果决一身正气威风凛凛如松柏如高山的一代名将,如今却姿态散漫地坐在夜色中的青石砖墙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意味不明地微一挑眉,一字一顿、语气散漫地唤一声:
“陛、下?”
在各种文献资料中与他相伴数年的人、于文字里触摸过无数次的名字陡然与现实重合,如梦似幻,声音和画面都像是虚无缥缈的影子。
应天棋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也懵了半晌才意识到——
这个技能的名字叫做嘻嘻嘻我溜了但“皇宫里”没人发现。
也就是说,宫外的人看见他,该咋咋滴。
“啊……方将军啊。”
应天棋回过神,心虚地冲他笑笑。
严格意义上,对于应天棋来说,这并不是他和方南巳的初次见面。
二人第一次打交道还是在一周目时,应天棋在早朝发疯说要把皇位传给方南巳,这事再提起来实在不堪回首,但好在方南巳只是游戏NPC一位,不会记得当时那些荒唐事。
夜风止歇。
方南巳自墙上跃下,漫不经心地冲应天棋行了个常礼,抬手一揖微一颔首就算礼毕:
“参见陛下。”
应天棋原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不在乎什么规矩礼数,眼下又是个这么不正式的场合,便也没同方南巳计较这些细节。
他原本头脑风暴着,想随便找个理由糊弄着离开这里,但还没开口,就先听方南巳问:
“深夜,陛下不在皇宫禁内,何故出现在此?”
“……”
应天棋勉强抿抿唇角,干巴巴笑了两声,憋出二字:
“……遛弯。”
方南巳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点头:
“从乾清宫一路遛到这里。”
说着,视线缓缓下移:
“赤着脚。”
完事儿还要再抬手一礼,说一句及其不真诚的:
“臣钦佩至极。”
“……”
真不会聊天!!
应天棋冷笑一声:
“朕好梦中出游,如何呢?”
“倒是新奇。”
方南巳扫了眼墙头探出来的爬山虎枝叶,双手抱臂:
“陛下避开宫人侍卫、翻越重重宫墙光临寒舍后巷,叫臣惶恐。不如入内喝杯热茶,臣也好同宫里传个信,叫人来接陛下回宫,否则陛下于宫墙内消失,怕是会掀一番不小的乱子。”
“多谢将军美意,不过朕自有安排,就不劳方大将军费心。告辞,明天早朝见哈!”
听到“传信”二字,应天棋冲方南巳颇虚伪地笑笑,转身快步想走,但没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也跟着一道悠哉悠哉的脚步声。
应天棋警惕回头,就见方南巳双手抱臂,散步似的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应天棋不信邪,再往前走几步,方南巳便也往前跟几步。
“你作甚?”应天棋停下,眯起眼睛问。
“护送陛下回宫。”方南巳答。
“不必。朕自己可以。”
“那请陛下为臣考虑。”
方南巳语气无甚波澜:
“陛下深夜独自出行,若遇不测,来日大理寺查起陛下最后见过的人是臣,臣担不起这罪责。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臣……”
说着,方南巳还叹了口气:
“实在惶恐。”
“……”
你恐个屁。
见了皇帝连跪拜大礼都不行的人,一言不合带兵杀入皇宫的人,你恐鸡毛啊!
但应天棋有再多槽也只能在心里吐。
看这架势,方南巳今日是必得盯着他了,总不能真让他一直跟着自己。
无论是让他把自己送回宫然后大家惊喜地发现有两个皇帝,还是在他的严密监督下使用技能凭空消失回到皇宫从此留下幽帝应弈是超能力者的传说……都很糟糕。
于是应天棋背起手,话转了个圈又回来了:
“哎,朕突然走得有点累了,那便到将军那喝盏茶再说吧!”
“嗯。”
方南巳反应很淡,像是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出:
“那请陛下随臣来。”
于是他转身朝凌松居侧门而去,但走出去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垂眸扫了应天棋一眼。
很快,他抬手贴近唇边,吹出一道嘹亮哨音。
几息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青石砖墙头、下落,听了方南巳两句低声嘱咐后消失在夜色里,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还带了一双……鞋。
方南巳拎着那双普通的黑色布靴走到应天棋身前,微微弯腰,把鞋子放到他脚尖前:
“自便。”
虽然只走了短短一截路,但路面上的小石子确实硌着人挺疼。
方南巳说完“自便”二字后就转身走了,应天棋瞅他一眼,没多犹豫,低头拍拍脚底的石渣碎屑,匆匆踩上鞋,跟了上去。
方南巳走得挺快,应天棋追上去时,只瞧见凌松居后院半开的门。
他探头一瞧,跨过门槛,只见方南巳背对着他,旁边还有一人,正是方才给二人送鞋的少年。
“苏言。”听见身后声响,方南巳侧目瞥了应天棋一眼,话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声调稍微正了些:
“牵匹快马去宫中传信,让他们即刻来府里接陛下回宫。”
一身暗色劲装的少年立马低头抱拳:“是……”
“哎!别!别是!!”
应天棋嗷一嗓子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他也知道自己反应有点过激,所以尴尬地挥舞着手臂:
“朕没玩够呢,玩够了……自会叫人通传!别急,别急。”
这个理由真是糟透了。
他本想再赶紧打个合理一点的补丁,但让他意外的是,方南巳听了他的话,竟当真没再多言,只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也不再提通传的事了。
只朝苏言摆摆手:
“先下去吧。”
苏言没多话,应了一声,消失在了夜色里。
应天棋只觉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在眼前没了,忍不住搭一句:
“你手下身手不错。”
“嗯,尚可。”
方南巳这声应得散漫,说完才像是意识到身边这位是自己的主子、大宣的皇帝,于是又点点头:
“陛下过奖。”
“……”
要造反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
方南巳是从最底层一点点拼杀上来的人,能力极强,却侍奉了应弈这么个不怎么靠谱的帝王,心高气傲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然这个“可以理解”的前提是现在应弈的身体里装着应天棋的芯子。如果方南巳平时见着皇帝都是这个态度……应弈真的不会一怒之下把他拉出去砍脑袋吗?
应天棋真情实感地为他担忧着。
方南巳的凌松居很大,从偏门进去后要穿过一大片墨竹林,再就是一条纯木制的连廊,廊边烛火摇摇晃晃,映着竹叶摇曳的影子。
再往前走一段才到前厅。
凌松居的前厅跟乾清宫很不一样,后者多摆放华贵的金玉银器,以及一些华而不实的书画装饰,但方南巳这里摆的是刀枪剑戟。
不知是不是应天棋的错觉,他似乎从前厅清淡的竹木香味中闻到了一丝不太真切的血腥味。
应天棋背着手,参观着厅内那些兵器架。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跟着方南巳回府,然后趁他不注意时使用技能传送回宫中,第二日早朝再给他一个大惊喜,若日后问起来,就说是觉得那天太晚了不好再打扰所以先告辞了,倒也勉强圆得过去。
但问题是,方南巳一进前厅就自顾自坐下开始喝茶了。
他!不!动!了!
应天棋脑子里疯狂演练着自己可以使用的脱身之法,奈何方南巳不动如山,坐那就将前厅一览无余。
应天棋心里着急,坐又坐不住,只好站起身,在兵器架边上晃晃。
架子上应当都是方南巳常用的兵器,因为每一把都能看出岁月沉淀出的使用痕迹。
再就是一把被单独置于木架上的弯刀。
大宣并不常见弯刀,所以应天棋格外留心些。
他发现那把刀的鞘和柄雕刻着某种图腾状花纹,还镶嵌了血一般鲜艳的红宝石,看起来应当是贵重之物。
应天棋盯着那把弯刀瞧了片刻,觉得那花纹有些眼熟,正想凑近了仔细看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置盏声。
回头看去,只见方南巳持着茶盏,放在方才应天棋坐过的桌案边。
“臣曾经用那把刀挑断了朝苏王子的手脚筋,后亲手割下了他的首级。临死前,他说要化身厉鬼诅咒臣一生一世。所以臣劝陛下一句,最好离那把刀远些,免得受了冲撞。”
夜里烛火不甚明朗,方南巳的一双眼睛掩在暗处,目光盯住应天棋,似隐隐带着威胁意味,让他无端联想到了阴暗洞窟中盘踞的蛇:
“陛下,转了半天了,累了吧。来。”
稍做停顿,瓷盏底与木桌碰撞出声响,又被他往前短暂地推了一段距离:
“坐下,喝茶。”
应天棋觉得自己没必要怕方南巳。
可笑!他是皇帝!!封建时代最牛逼的存在!而方南巳只是他的臣子!他一句话就能让方南巳掉脑袋!他怕什么怕!
喝什么茶?他不想喝就不喝!他偏不喝!他就是这宁折不弯的暴脾气!!
与方南巳对视数秒,应天棋在脑中疯狂叫嚣。
当最后一个感叹号落下,应天棋快步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方南巳递给他的茶盏一饮而尽,还特意拖长了音:
“嗯——好茶!”
还是不行。
方南巳这人压迫感实在太强,又是位切切实实造过反的,指不定他早就对皇帝颇多不满怀恨在心。
而现在自己深更半夜孤立无援地出现在方南巳老巢,这跟一只香香软软的小绵羊进了狼窝有什么区别?
瞧瞧这满屋子刀和剑,方南巳对他的态度又随意散漫就差把一双眼睛安在头顶上拽得二五八万,应天棋合理怀疑他眼下就已经有不臣之心。
他身手又好,要想杀了自己也就是一抬手一落刀的事而已,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想哪把兵器用着比较趁手了。
应天棋不能给他手起刀落的理由。
对于一共只有十周目、未来还有一排危机四伏的大山等他翻越的苦逼玩家来说,每一条命都是珍贵的,绝对不能折损在这种地方。
所以能顺还是顺着点吧,他可是方南巳,就算不能成为同甘共苦的战友,那也不能……
思绪到了这里,应天棋脑中有某个念头突然如过电般闪了一下。
谁说的?
谁说方南巳不能是战友?
俗话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要利益足够,目标一致,就能成为同路人。
那方南巳想要什么,自己又能给他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了。
虽说应天棋的主线任务是“千古一帝”,但实际需要达成的任务目标只是扫尽威胁皇权的不确定因素而已,等达成目标游戏结算结束后他回到现世,这世界线再出什么变故,系统也奈何不了他。
那不如就利用好这个漏洞,把方南巳牢牢捆在自己的阵营里,日后行事也会方便得多。
心里有了打算,应天棋便从容不少。
他抬起眼,瞧着桌对面的方南巳。
方南巳正一手捞着袍袖斟茶,注意到应天棋的目光,他抬眸与之对视片刻,而后询问似的微一挑眉:
“陛下,有事吩咐?”
“没有,朕只是突然想起,你我君臣多年,朕却还未好好瞧过你,对爱卿不甚了解。但今日你我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品上一盏茶,朕好像突然看懂了一些东西。”
应天棋再次接过方南巳递来的茶盏。
上一杯他囫囵吞了,这一杯淡定了细细品过,才尝出这当真是盏好茶。
方南巳点点头,不甚在意,只像是随便给个面子似的接一句:
“陛下瞧出什么了?”
“那可就多了。”应天棋作一副高深莫测状,停顿片刻后才道:
“比如,朕知道,你内心深处想要的是什么。”
“哦?”方南巳稍稍拖长了音调:
“还请陛下赐教。”
方南巳这么坦荡,倒让应天棋不知从何说起了。
这种事总不好摆得太明,于是他稍作措辞:
“朕自问不是个好皇帝,心也从来不在龙椅上。奈何皇权旁落,宫中难处太多,很多事并非朕能左右。”说着,应天棋稍稍抬眼,瞧着方南巳的神色,却没能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任何信息。
于是顿了顿,他又道:
“爱卿有能力,也有野心,朕知你心中想法,也知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爱卿当是有自己的谋划,但成事在天,爱卿可信天命一说?”
方南巳也不知将应天棋这话听进去几句,左右面色一点无异,只顺着应天棋的话接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
“朕曾经请过一位世外高人,要他替朕算过一卦,倒是给朕讲话本似的说了许多故事。朕原本不信,但后来细细想过,又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就拿爱卿来说吧,你意图什么,不必言说,你我应当心知肚明,但朕要告诫你的是,若按你原本的想法,此事必然落得满盘皆输。”
方南巳动作微微一顿:
“哦?”
“将军身在朝堂,自然清楚如今前朝后宫之局势。朕在宫中孤立无援,唯有装疯卖傻当个昏庸帝王方能保住性命,但这种受人监视摆布的生活,朕早已厌倦。要想摆脱如今困境,朕必得拉拢一个有能力有地位的人合作共谋。方大将军至今不屑与太后国师一党为伍,看来看去,你是朕最好的选择。”
应天棋这话说得恳切,方南巳听过却是轻笑一声:
“陛下这是怀疑臣有二心,要谋夺陛下的皇位?既然如此,陛下竟还有意拉拢,希望臣为您做事?那么还请容臣问一句,如果臣的目标真是太和殿那张龙椅,陛下凭什么觉得,臣会愿意帮陛下脱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无人不懂。”
方南巳又一次以说话的直接程度给了应天棋大大的震撼。
“谋夺皇位”这四个字也是能当着皇帝本人的面大大方方直接说出口的吗?
但无所谓了,直接点也好,正好不用多那些弯弯绕绕:
“因为方大将军助朕成事后,朕会将你想要的东西亲手奉上。逆贼和名正言顺一代帝王的区别,爱卿不会不知。”
应天棋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受困紫禁城多年,朕身心俱疲,心思早已不在所谓天家富贵。既然你想要,朕能给,那我们何苦为难对方?不如联手一搏,将共同的敌人扳倒,事成之后,皆大欢喜,如何?”
应天棋觉得,自己这话对于方南巳来说,恐怕说得太直白,也太魔幻了,显得神神叨叨,就像他今天莫名其妙的出场一般。
但时间紧迫机会难得,遇见了就是缘分一场,再离谱他也不得不争取一番。
皇帝深更半夜出现在自己家后墙根,请进来一张嘴就说你是逆贼但朕很欣赏你要给你皇位,胆小的恐怕当即就得跪下来说惶恐至极,但如果是方南巳的话……
虽然只跟方南巳说了这么几句话,但应天棋能看出来,这位定是个心思深沉多疑情绪不外露的九曲心肠,野且拽,眼睛一抬就是一行巨大的“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服气”。
应天棋觉得他应当不会立刻相信自己这番话,就算相信了也多半对此不屑一顾,毕竟他想要的东西向来只靠自己争抢不需他人施舍,最好的情况就是他非一口回绝而是愿意与自己纠缠辩论一番,那便说明此事有戏。
但让应天棋意外的是,方南巳听过他这番有情有理的演讲,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回绝、装傻,或者似是而非地与他周旋。
他只是放下茶盏,然后风轻云淡地点点头:
“好啊。”
“朕……啊?”
应天棋连接下来的话术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方南巳能这么轻松愉快地答应他。
这下,恍惚的人变成了他:
“你……知道朕刚在说什么……吗?”
“当然。”方南巳眉梢微挑,抬眸看向他,一派从容:
“臣为陛下做事,为陛下解困,待扳倒了陈太后,陛下让位于臣,让臣名正言顺地当回皇帝。这对臣来说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交易,臣颇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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