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游戏开始(搁浅十三次的鱼)

他语气忽地调侃起来，“所以八年前你一定很失望吧，在发现红舒瞒着你将我藏在风铃福利院时。”
“否则怎么背叛呢，背叛你追随了半生的他，将他亲手送到了鸣域的手中。”
在缓缓流动的水声中，又突然响起一声咯吱声，明白过来这是黑语在咬牙强忍情绪，091得意地笑着，缓缓道，“所以当年你带我走时，为什么只是清除我的记忆，而不是杀了我以绝后患呢？”
沉默了片刻后，黑语才回答道，“带你走的是太子，那时的他，只听命于红舒。”
091微微眯了下眼睛，审视着垂眸的黑语，良久后才冷声道，“如果当年来带我走的是你，你会清除我的记忆吗？”
“会。”
黑语瞥了一眼还在昏睡的陆拾，“不仅会，还会亲手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你送到鸣域的手中，让你和他在断尘间做个伴。”
“所以答案是，你让我去做诱饵，是在赌这场游戏里的我是真实的我，好借天星贪狼除掉我，是吗？”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洛水迷境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黑语平静地说，“091，你的观念太过固执，就像你恨红舒时，会自动忽略掉所有他为你着想的可能，认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恶意，而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明白当年的他是逼不得已，又准备怎么面对他呢？”
“姚家村时你恢复记忆时有多恨他，现在就有多懊悔吧，可是你的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那时你的抛弃，是横在他心里永远的一道峡谷深渊，让他自那之后永远提防于你，永不越雷池一步。”黑语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没有信任可言，是啊，在他的心里，和你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了。”
“哪怕你悔不当初，哪怕你剖心坼肝，都已经晚了，与其在这里讽刺我当年对他的背叛，不如好好考虑，是永远离开断了他所有念想，还是留下来面对，一个曾经为了你抛弃所有的人，已经像被他拒绝的红舒一样，永远成为了过去。”
黑语叹了口气，“算了，你永远不会懂，他以身入局的勇气。”
他将陌路从腰间取下，轻轻放置在陆拾身边，“时隔八年，早已物是人非，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水幕破碎，快步进来的太子瞥了一眼一旁的091，笑道，“看来你们聊了不少。”
黑语问，“山鬼那边如何了？”
“毕竟是魔偶，裁决使死伤大半，山鬼也受了重伤，梦之树已经快撑不住了。”太子无奈地摊开手，“你打算怎么办？”
“事不宜迟，走吧。”黑语没再留给091半分目光，径直走了出去。
太子嘴角隐着笑，快步跟了出去。
漆黑的房间再度静了下来，091沉在黑暗里，朝着陆拾的方向缓缓抬起手，却又慢慢收了回去。

回归镜房/购买游戏时间
毫不犹豫选择了购买时间后,再次提示最高只有5h的购买选项，091不满地啧了一声，积分他倒是不心疼,只是觉得五个小时五个小时的买,太过于麻烦。
高玩们在通关游戏后也会有不少选择购买时间继续留在副本里，不过大多都是为了积分奖励无比丰厚的支线,像他这样只是为了等一个人醒来的，称得上是骇人听闻。
可这次无论如何，091都觉得他必须要等下去,为了陆拾购买时间这种荒唐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在姚家村时他便先一步离开了游戏，并为陆拾购买了3天的时间,副本等级不同,购买所需的积分也不同，洛水迷境作为S级副本，一天的积分所需达到了惊人的4800积分,比寻常A级副本高出几倍不止。
由于主线任务只完成一个,加上天星贪狼突然进犯的变故,这场游戏091的积分并不多,扣除掉通关的一千积分，他能留在这里等待陆拾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八个小时。
他垂头坐着，没由来的心慌意乱，说不清楚是担心这些时间能不能坚持到陆拾醒来，还是不知道陆拾醒来时,第一句要说些什么。
黑语抱着陆拾进屋时，091十分仔细地瞧过，陆拾身上只沾了点血迹，并未受伤，真正受伤严重的是黑语，看起来还不轻，连呼吸都是不稳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拾迟迟不醒来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黑语动了手脚，故意让他昏迷不醒，一个则是精神力耗尽太过疲惫，需要休息很久才能缓过来。
相比于前者，091更愿意相信只是因为陆拾精力耗尽才会持续昏睡，他在以身为饵进入山鬼梦境中时，血轮月恨他入骨，跟随他一同入了山鬼梦境，在那之后的记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楚，直到在别墅群醒来，所以并不知晓他在入梦境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如今091根本不用猜，都心知肚明陆拾一定随他进了梦，再失去意识被黑语带了回来。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那陆拾呢？
明知他失去控制敌我不分，姚家村幻境时遍体鳞伤都要强行留在他身边唤醒他，醒来后第一个要找的也是他。
耳边仿佛回荡着那一声微弱又急切的呼唤，不掺杂任何恨意，只有迫不及待。
明知自己是暗组的目标之一，很有可能深陷暗无天日的牢笼再难逃出，依旧选择远赴铁门关。
“091，我与你同在。”
“091，我不会让你死的。”
“091，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言…”
这已经是陆拾第几次为他深入险境了？
091不想细数，每回忆一次他的心脏就会痛一次，像是心脏用手紧紧揪住，从中涌出的酥酥麻麻的感觉格外难忍，连呼吸都濒濒失控。
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回到了当初福利院的时候，弱小无助的他只能守在贫困破旧的福利院里，日复一日等待着红舒的到访，很多时候哪怕是红舒来了，也鲜少会给予他温柔的目光，可只要红舒对他一笑，那个小哑巴便会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快，他的喜怒哀乐似乎都掌握在红舒的手中，失去了自控的权利。
这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回忆他与陆拾这数月来的相处间愈发强烈。
抵抗已是徒劳，如他对陆拾所说，眼前这个人，是他091此生最不可控的意外。
昏睡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091飞快抬头看向他，心脏忽然揪得更紧了。
悠悠转醒的陆拾很快便察觉到了091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太黑，他看不太清，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091？”
“是我。”
陆拾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臂撑着身体坐起，碰到冰凉的陌路刀柄时微微一愣，将陌路收在一边后揉了揉太阳穴。
这一段简单的对话后，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陆拾不开口，091也只静静坐着，因为外墙的巨大玫瑰丛和灌木蔷薇，室内原本就没什么光线，原本透过缝隙还能捕捉到的丝丝光亮也消失了。
天已经黑了。
系统再次提示时，091毫不犹豫再次购买了时间来延期，蓝色光幕打在他的身上，神态漠然看不出情绪。
关闭维枢后隔了一小会，陆拾终于开口了，“你的手臂好了？”
091闷闷地‘嗯’了一声。
“未免有些太快了吧。”陆拾疑惑地说，“还是说…”
思索了片刻后，陆拾郑重地问，“你是不是，已经通关游戏了？”
“主线已经结束了。”
“果然…”
陆拾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陆拾抿了抿唇，“说不清楚，最早大概是从安枕槐的世界开始，他那时候很痛苦，明明看起来一点伤都没有，却像是脑袋被人扯掉了一样，一直在强忍着疼痛，我和刺客也有这种状况，我是全身都会痛，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幻境时间线导致的，毕竟那时候我刚经历过记忆清洗，从地下室醒来到稷兰维塔那段时间本身就很痛苦，所以没太在意，后面发现安枕槐的异样之后就开始怀疑了，你的手臂…也是被筛选模式的舞台魔偶扯掉的吧。”
“不是。”091顿了顿，犹豫后才道，“算是，筛选模式他扯掉了大头娃娃的手臂，我的右臂就断了，为了感谢他，我把手臂塞进了他的嘴里。”
陆拾：“…”
“进入主线前我的右臂是我自己撕的，那种痛苦十分诡异，太影响我的游戏体验，干脆就不要了。”
陆拾皱了皱眉，“那就没错了，洛水迷境的主线任务根本不符合正常游戏设定，『真知』与『耗子』的设定除了实力划分这一点外，几乎和反攻游戏原本的攻源设定一模一样，想要通关游戏，只有『真知』阵营全数阵亡，或『耗子』阵营全数阵亡这两种，反攻游戏目前属于风口浪尖，这样大批量的无差别阵营和屠杀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还隐藏着一条主线，现在看来另一种通关方式便是…”
091缓缓道，“死亡。”
陆拾点了点头，“其实早在筛选模式时，那只魔偶就已经告诉了我们通关洛水迷境的方式之一，可笑，一个S级副本，npc已经将怎样通关明确地说出来，可我居然直到现在才猜到，还是在有你通关的前提下。”
091被陆拾这番自嘲的话逗乐了，他嘴角勾起，“其实我也才知道，如果不是天星贪狼，我也做不到这么快就通关游戏。”
“杀死所有以自己为原型的魔偶。”
陆拾耸了耸肩，无奈道，“我们千辛万苦，在一个又一个玩家世界里找到以自己为原型的魔偶并除掉，在进入主线以后，恐怕所有玩家都认为已经结束了，可是谁又能想到，最后那只魔偶，是我们自己呢？”
苦笑了一声后，陆拾继续道，“恐怕从见到那只舞台魔偶开始时，我们就已经是偃师制作出来的魔偶了，一百位魔偶携带着玩家的意识参与游戏，真是匪夷所思，只有现在是魔偶之身的我死去，才能通关洛水迷境，这样的副本真是有趣，你是从哪里醒来的？”
091扫了一圈四周，“距离这里不到五百米，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提示游戏通关了。”
“真正的玩家，都沉睡在这里吗？”陆拾一起身就被091拉住了手臂，“空的，我已经都找过了，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只有通关游戏，玩家才会在这里出现并醒来，另一种，被偃师藏了起来，S级副本的难度便在这里，你被偃师藏在了哪里只有他知道，找是肯定找不到的。”
陆拾沉默片刻，“一定有额外条件，否则『真知』与『耗子』之间的通关设定便没了意义，单纯的死亡并不能以除掉所有魔偶的方式来通关游戏，会不会和天星贪狼有关系？”
091回答说，“我更愿意解释为，想要以魔偶死亡来通关，需要以非魔偶玩家的击杀才有效，就像天星贪狼并非魔偶，而是真实存在的个体，山鬼梦境里我的魔偶死在了血轮月下，之后便提示通关游戏，如果只是单纯的死亡便可以通关，那这场游戏未免也太简单了，就像那些连主线都没能进入的玩家，轻而易举就能通关吗，不可能的，他们死在了魔偶的手中，也彻底消失在洛城，所以我觉得，在所有的玩家都是魔偶的情况下，魔偶与魔偶的自相残杀只会令死亡的一方游戏失败，甚至连淘汰机制都脱离不了，只有非魔偶个体的击杀才会生效通关。”
可茫茫大的一片洛城，真实存在的恐怕只剩下主导这场游戏的偃师，魔偶与魔偶之间的争斗，『真知』与『耗子』之间的残杀，这场游戏仿佛是一场以偃师为观众，以洛城为巨大戏台而上演的一场狂欢大戏。
陆拾细思极恐，如果不是天星贪狼贸然进犯，即便他知道了这场游戏的通关方式，又能怎样呢？
林下魈梦。
宛若所有玩家都被困在了一场梦中，只有梦外人杀死梦中人，才能醒来摆脱困境。
如果不是天星贪狼的出现，想要通关游戏恐怕要难上数倍。
陆拾低下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陌路，神色有些不自然。
如今的091已经并非魔偶，只要由091来杀死自己，陆拾同样也能通关游戏，只是这场游戏变故横生，意外一轮接着一轮发生，陆拾的疑惑也实在太多太多了。
091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我找到偃师了。”陆拾注视着他的眼睛，“在被你推进那道漩涡之后。”
『还记得K—JYWZ项目吗，大概二十多年前，项目基地曾出现过一次十分严重的爆炸，正是因为那场爆炸，当时有一位研究员因祸得福，提取了世上第一支维能针剂并给自己注射，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维能者，在那之后，K-JYWZ项目的首要目标便从对裁决之山鬼的研究转变为了维能针剂，维能时代自此拉开序幕，不仅如此，很快承薪者项目与守枝人项目接连开展，再之后，便是鸣域向全世界推出了反攻游戏。』
偃师的语气从不屑忽地转换，带了点调侃逗弄。
『你那么在意白安，为了他不惜一切，那你不想知道他的来历吗？他的父母，他的亲人…』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答案，当年K-JYWZ项目的首要负责人，姓白，是不是一个很有趣的姓呢？』
『将自己的孩子囚禁，当作项目的实验品，是怎样丧心病狂的父母才能做出来的事啊，你说对吗？十四年前，将实验品白安带出K-JYWZ项目实验室并中止了K-JYWZ项目的红舒。』

K-JYWZ项目实验室。
男孩在睡眠舱中缓缓醒来,早已麻木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后，迟迟不肯睁眼，或许是因为深知自己醒来后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格外珍惜刚苏醒后的一小段宁静时光，哪怕短的可怜。
由于缠满身体的束缚带，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自从记事起,
绝望、恐惧、痛苦、愤怒...等一切极端的情绪冲动充斥着每一根神经，在无数次痛到令他丧失理智的电流中被压制,失去意识，然后再度醒来，接受下一场实验。
作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实验品,接受一个又一个研究员或突发奇想或兴趣盎然的实验,这样的日子，自他记事起便从未停止过。
与其说是习惯了不如说是无力挣扎。
只是这一次明明已经苏醒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听到有任何设备开启的声音,束缚带也没有牵引着他脱出睡眠舱，他有些诧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男孩缓缓睁了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具。
一张红色的,描绘着奇特花纹的面具。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清澈如同一汪冷泉,正在专注地看着他,说出的话的声调也是不近人情的。
“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听声音约莫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男孩无动于衷，在和这位诡异出现的少年对视几秒后，又默默闭上了眼睛,他从不奢望自由，自有浅薄的意识起，就是笼中困兽。
略带微妙感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那人才轻轻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十分好看的脸，还轻轻对他笑了笑，“你好，我是红舒，从这里出去后，会对你进行一次记忆清洗，我知道会很痛，不过我猜，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挺过去，那样的话，你就不记得我了，所以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的模样，最好是能记住我，记不住也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番话听下来，男孩依旧保持漠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颗麻木不仁的心甚至不曾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隔三差五就会换几位，有脾气暴躁对男孩动辄羞辱虐待的，有沉默寡言一心研究的，也有看他如同一盘可口美餐般兴奋激动的，他们结束了研究就会离开，不会自我介绍更不会在意他的感受。
至于记住一个人的模样…
为什么要记住？
自由又是什么？
少年如同鬼魅，来时没有任何脚步，连一丝丝动静都没发出，离开也同样。
束缚带解除的一瞬间，男孩由于支撑不住身体摔倒在地，他就这样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野兽的啃食。
这样的实验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那是一个带着厚重眼睛的研究员，为了记录他那诡异而惊为天人的修复能力，为他解开了束缚带并将他丢尽了一个兽笼。
挣扎是毫无意义的。
兽笼没有退路，年幼的他哪怕歇斯底里的挣扎，拼了命杀死那只对他张开獠牙的野兽，还会陆陆续续放出第二只，第三只…
那位研究员最后带着令他惊喜万分的数据离开了，后来男孩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所以为什么要记住一个人呢，除了那位严肃异常的项目负责人，他所见过的每一位研究员都不会在他面前出现第二次。
等待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男孩终于愿意再一次睁开眼时，红舒就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