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游戏开始(搁浅十三次的鱼)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注视着这个困了他多年的地方，原本摆放着成排设备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透过四面八方的透明玻璃，男孩发现原本巡逻的警备队也不见了。
这一路男孩走的谨慎极了，一步一步小心摸索，没有任何人为他指路，可他轻车熟路般来到了中央大厅，透过中央大厅的那道巨大渊晶门，外面的世界漆黑而神秘。
没有任何人拦他，只在进行记忆清洗时，男孩最后听到了那几个组员说到的话，“白安，记忆清洗已经完成。”
终于，他走出了那处林中基地，呼吸到了真正的自由的空气。
“偃师？”091顿了顿，“看起来，你们聊了一些有趣的话题。”
“是很有趣，他和我提到了有关K-JYWZ项目的一些事情，是它从太子那里窃取来的记忆，想听听吗？”
091的目光蒙眬起来，失了神一般注视着陆拾，良久才回答，“我的记忆已经回复了。”
不只是风铃福利院的记忆，还有被送到福利院前，被囚禁在K-JYWZ项目实验基地的记忆。
那个将他带出炼狱深渊的人，口口声声说着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约定好了再次相遇，可在风铃福利院时，却要假装不认识。
所有的偶遇，都只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陆拾心脏一紧，“什么时候恢复的？”
“你是说哪段？”
据陆拾目前所知，091一定经历过不下两次记忆清除，一段是被带出实验基地必要的记忆清除，另一段则是八年前他被带回鸣域时，太子亲手为少年白安做的记忆清除。
两段都和他或多或少有着关系，而一具人类的身体，在没有任何维能的前提下，仅凭令人发指的自我修复力和顽强体质一路走到现在，甚至于能修复记忆清洗对大脑造成的损伤…
仿佛只要给他一口喘息的机会，再重的伤再难缠的疾病都会随着时间修复好，可091并非天星贪狼一般不死的存在，这样一个顽强而坚韧的生命也会有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比如不久前以魔偶之身入山鬼梦境，以魔偶的死亡来通关洛水迷境副本，可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091的自我修复能力还是有限的，在迅疾而致命的攻击下，来不及自我修复的他依旧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算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不提了。”陆拾脸色微微异样，这样悲惨绝望的过去，不提也罢，便换了个话题说，“除了K-JYWZ，还有一件事，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六年前太子通关途中碰到的那棵树，还记得吗？”
091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那棵树是偃师用来控制洛城所有幻境的关键，六年前太子进入洛城峡谷迷宫，借傀儡刺客解决了偃师为他设下的困境，这一点毋庸置疑，那棵树被偃师称为梦之树，正常人是看不到梦之树的，而刺客在进入峡谷迷宫前，曾见到过一次，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太子就已经在渐渐取代偃师了，只是偃师并未发觉，他在与刺客之间的博弈中玩的不亦乐乎，等到发觉刺客并非真正的太子，只是一个太子按照自己做出来的傀儡时，一切已经晚了。”
091不以为然，“但太子并没有彻底杀死偃师，不是吗，他被困于洛城这么久，如果他与偃师已经分出胜负，就不会一直呆在这里，等着你和刺客来找他。”
“是的，我问过偃师有关的问题，偃师的回答很讽刺。”
『太子？这里没有太子，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具罢了，洛城的有趣之处，可还多着呢，远道而来的客人为我献上了一出出好戏，我自然也要邀请诸位，来赴一场盛大的宴会，红舒，你所追寻的答案，只是困兽犹斗，自作聪明结果却天人永隔的结局？』
091笑了笑，“自作聪明说的是谁，你吗？”
“纠正一下，你的话比偃师讽刺多了。”
“所以说你自作聪明有什么错吗，”091歪头看他，“不久前你不是还提到，你认为自己是太子制作出来的一具傀儡吗？这样不攻自破的谎言用在我身上，不是自作聪明是什么？”
陆拾冷声道，“我列举出了几种可能，而你信了其中一个，这样也称得上是谎言？”
“那不如来试试，毕竟我的时间不多了。”091缓缓靠近陆拾，取走了陌路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千面还在吗，陆拾。”
陆拾漠着脸色，091只注意着他的神态便已经知晓了答案，他抬起手抚上陆拾的脸颊，顺着眼角一点点向下，仿佛在勾勒着不规则的千面轮廓，“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不是现在身为魔偶的你。”
陌路锋现，诡异的红光如同粘稠的血液，环绕着刀身流转不止，091将他轻轻拥进怀里，将刀身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陆拾的身体猛地一颤后，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呻吟，他用颤抖的手指抓紧了091的衣领，心脏被割裂的剧痛强烈而致命，可他甚至没有任何躲闪，就这样把头支在091的肩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我们平了。”091紧紧拥抱住他，防止渐渐失去呼吸的人滑落，“你骗我一次，我杀你一次。”
哪怕明确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拥有着陆拾意志的魔偶，可091的手同样在颤抖，他的眼神空洞，心脏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为齑粉，在感受不到任何怀中人的生命气息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发出了一声咯咯笑声。
究竟要在乎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这样不遗余力的信任和放纵，明明已经到了威胁生命的地步，都心甘情愿不做任何抵抗…
如果他在欺骗陆拾呢，如果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通关游戏呢，如果他只是顺水推舟，故意诱导陆拾错误的通关方向呢？
温热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一颗颗滴落，绝望而孤独的野兽，在亲手杀死那位无数次对他伸出援手的人之后，翻然悔悟。
『你永远不懂，他以身入局的勇气。』
黑语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再次回荡在091的耳边，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剑捅在了091的心上，将那里剜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原来，红舒并非是一场谎言。

太子重重地摔进那道峡谷缝隙里,原本就在一个个迷宫死路里耗尽了所有力气，十指上的皮肉皲裂翻烂，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泥水和血染成了脏兮兮的红褐色。
他的嘴唇边不断溢出血沫,身体在重摔之下几乎已经找不到完好的骨骼，内脏破裂，气管堵塞,意识破碎的最后关头,他的手指微微前屈，被一根花刺扎中。
这股疼痛远不及破碎的身体带来的痛苦,可这感觉却格外强烈，以至于他挣扎着，一点一点的挪动着五脏六腑碎的一塌糊涂的身体,缓缓靠近黑暗中的那片花丛。
“久闻大名,洛城之主，偃师。”
峡谷迷宫的最后一道关口,疲惫不堪的男人变脸一般,收回了郑重异常的神态，注视着眼前的墓碑，他的嘴角缓缓勾起,语气轻佻而讽刺,“游戏就快要结束了,猜到哪个是真正的我了吗？”
原本立在墓碑旁的一棵枯枝忽地消失,变换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雪鸮，它歪了歪头，扑腾着翅膀又变换成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
男孩指着并未篆刻姓名的墓碑问，“只可惜最后只是大梦一场空，这一局,你又拿什么赢？”
很快，男孩的身形便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已经变换成了一位白发苍苍垂暮将朽的老人，犹豫片刻后，他用着嘶哑的嗓子说道，“不对，你怎么会有苍老的那一刻呢？”
“应该是这副模样才对。”老者挺直了脊背，很快便幻化成了和太子一般无二的模样，甚至于连神态语气都一模一样，他勾着嘴角笑的得意极了。
“太子，我来为你送行。”
太子缓缓摘下右手的手套，用左手抚摸着掌心里的错落伤痕，奚落道，“为他送行？”
“你也配？”
他垂着头，如同做错了事了的孩子一般局促不安，“我可以…不去参与游戏吗？”
清冷的声线略带疑惑，“为什么？”
他的肩膀越垂越低，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直视眼前人的眼睛，最后泄气一般长呼了一口气。
刚做好放弃的打算准备离开时，那人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和其他的傀儡不一样，刺客。”
“太子对我说，你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他爱你胜过一切，要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身份，至少在现实里，不至于籍籍无名，更不至于远走流浪。”
黑语犹豫了片刻，才认真地询问他，“不如你就延继了他的身份，我可以为你安排好一切，从此以后，你便以太子之名，好好的活下去，可以吗？”
陆拾清醒过来时，大脑袭来的撕裂般的痛楚十分强烈，不仅如此，在痛到撕心裂肺的同时，一块块破碎的记忆碎片也涌现在他的脑海中。
也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死亡，他的意识十分脆弱，只能在茫茫然的识海中昏沉地游荡着，借由这片刻安宁来驱逐那股诡异而又不安的感觉，可在这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所干扰下，陆拾当即停止了意识状态下的排斥。
这些记忆，明显是刺客的！
可他的脑海意识中，怎么会凭空出现刺客的记忆？
“我感觉到你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令陆拾精神一震，不敢置信地去感受身边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
甚至于，他连一副身体都不存在，只剩下剧痛不止的脆弱意识在识海中缓缓游荡…
“我…死了吗？”
刺客撑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后道，“对不起。”
还没等陆拾缓过来这句‘对不起’的缘由，就听到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刺客飞快躺下闭上眼睛，很快开门的吱呀声便响起。
太子嘴角上扬，带着盈盈笑意走到床边，注视着床榻上还在昏睡的人，探出手来怜惜地抚了抚那块红色面具。
“小玫瑰…”
“该醒来了，小玫瑰。”
他轻声喃喃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也该，好好的陪着我了。”
“辛苦你了，小玫瑰。”
这情景诡异极了，陆拾痛到意识濒临破碎，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揉碎了一般，却能听到太子的声音，感受到太子的手掌抚摸在脸上面具的触感。
不过幸好的是，很快陆拾便一点点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呼吸、心脏的跳动、脉搏…
随着身体的知觉恢复，那股剧烈的疼痛感也渐渐消失，游离在识海中的意识渐渐回拢。
掩在被褥下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他欣喜若狂地抱起床上的人，注视着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兴奋道，“小玫瑰，你终于醒了！”
陆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用尽了所有力气猛推了一下太子，脱口而出道，“滚！”
他终于搞懂了刺客那一句对不起的含义…
原本在他和091的推论中，魔偶被非魔偶的个体杀死，本体便会醒来并通关游戏，可陆拾的意识苏醒在了这样一件格外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不仅如此，他的身体里，还共存着刺客的意识。
由于刚刚苏醒，意识也才回拢不久，这一下猛推不仅令太子失了神倒在床边，连陆拾自己也脱力摔倒在床上，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呻.吟着，想要尽可能地迅速冷静下来，在识海里寻找有关刺客的意识。
可如今不仅连刺客的意识都找不到半点，连刚刚不断出现的有关刺客的记忆碎片也不见了，仿佛刺客将自己的意识紧紧闭锁住，蜷缩在茫茫然识海中的一个小小角落一动不动。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太子飞快地爬起身，用手托住陆拾的后背将他扶起，“还是不适应这幅身体吗？”
“你怎么敢…”陆拾捂着胸口，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涌出一股无比强烈的绝望感，他的心跳快到濒临失控，仿佛心脏正在被一双手狠狠捏碎，话说到一半便痛苦地咳了起来。
几声重咳之后，被褥上已经见了红。
太子焦急不已，“怎么会这样…”
“离魂乐！”太子突然想起来，“受了伤也没事的，用移花接木复制离魂乐为自己疗伤就好。”
陆拾痛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身体的疼痛是一部分，而那股从心脏中涌出的绝望感更令他生不如死，而在这股绝望感涌出之前，他仿佛听到了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对不起…”
所以这股绝望，是刺客的意识吗？
陆拾声音轻到近乎于自语，“没事，我没事的。”
他催动着身体中流动的木系维能，以移花接木复制出的离魂乐来舒缓这股剧烈痛楚，令他不敢置信的是身体内木系维能的充沛程度与之前几乎是天壤之别，甚至于远超原本最为丰盈的火系维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子眼中兴奋不已，“我已经帮你把这副身体的木系维能疏通，原本被『言灵：虞宁』尘封的维能也已经回来了，怎么样，还喜欢这副身体吗？”
陆拾缓缓抬眼，咬牙道，“黑语呢？”
追进山鬼梦境的一瞬间，陆拾清楚记得自己是被黑语打晕，而那时的太子就在黑语的身旁，如今却只剩下太子一人。
更何况这可是他的身体，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太子霸占，被当做盛放刺客意识的容器。
“小玫瑰，”太子靠近他，笑道，“忘记我给你的教训了吗？”
“如果你乖乖回来听我的话，那我可能不会太为难陆拾，毕竟我与他是无数次过命的交情，但谁让你总是爱围着他转呢，你的眼里怎么能放下他，那么在乎他呢？”
“所以啊，喜欢这幅身体吗？”
太子站直身体，侃侃而谈道，“自第一位维能者出现，因人而异的维能在觉醒时便亘古不变，一旦觉醒便确认了方向，多少人觉醒出了残废维能，又有多少自诩为天才最后却走向了平庸的维能者呢，能够觉醒出什么样的能力其实都是命，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这世上若让我找出唯二最强大的维能，那非『言灵』和『移花接木』莫属，羌戎那个混蛋盯着陆拾那么久，安排那么多人处心积虑地接近陆拾，不都是为了陆拾这身前无古人的维能吗，你看，多完美的身体啊，从此以后，这幅身体便属于你了，小玫瑰。”
一股耻辱感再次弥漫在心头，陆拾的目光恨极了，“我说，黑语呢！”
“他不会再回来了。”
太子抿平嘴角，从欣喜自豪到神色平淡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黑语他，不会再回来了。”
“天星贪狼的进犯是意料之外，黑语他追查了天星贪狼这么多年，死在天星贪狼的兽蹄下，也算死得其所，不是吗？”
“小玫瑰，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从此以后，便不再需要替我为他人做事了，拥有了这副身体，和我在这洛城永远相伴，不好吗？”
“还是说，你偏偏就是想要和他们朝夕相伴呢？”
心口的疼痛渐渐缓解之后，陆拾飞快使用移花接木复制出叹息之壁，想要凝固时间来为他争取脱身的可能，可移花接木刚一驱动，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乖乖躺下，并闭上了眼睛。
太子笑了一声后说，“不可以再有逃跑的念头了哦。”
无形的傀儡丝早已密密麻麻地缠满了他每一寸皮肤，太子得意地笑着，为他盖好被褥之后又在床前守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再没有任何异动声响起，刺客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陆拾再次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知觉被一点点抽离身体，意识重新回荡在识海之中。
“我早该告诉你的…”刺客懊恼不已，“我…我那时候就该告诉你的…”
与刺客的对话在意识状态下也能进行，陆拾心平气和地问，“什么时候？”
“主线开始前，他霸占了我的身体，杀死了延江维塔的所有魔偶，包括你的…”刺客咬牙切齿道，“他要的不只是我，他还要你的身体，你的维能，他要让无论是黑语还是你都名正言顺地死在洛城里，他在天星贪狼进犯之后，就谋划好了这一切…”
“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等到醒悟过来想要去找你时，又被kid缠住了，那时候你就在附近对吗，那道浪是091的阴阳术对吧，你们用了冥神之护和恒明之纱隐藏起来了，他知道我要去找你，他…”
他双手紧握成拳，嘴唇被咬出了一道道血痕，“太子他，已经疯了！”
kid的杀意已至，可那时的刺客却呆如木偶，太子那一声轻轻的呼唤，令他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明明有机会还手逃脱却动弹不得，在所有人的眼中，上演了一出太子被同为承薪者的kid杀死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