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游戏开始(搁浅十三次的鱼)

可就算如此陆拾也仅能勉强追上，他弹刀将神志不清的人狠狠震开，声音压得又低又沉,“091！”
陌路不仅有着绝对的锋利,还有超乎寻常的震慑力,091想要硬撞陌路的锋芒不成,反而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踉跄着步子还想再追。
他追一次，陆拾就拦一次，直到哪怕没有碰撞，陌路都发出尖锐的刀鸣声,091才顿住身体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拦路之人。
“红舒...”他的声音又哑又轻，被尖锐的刀鸣声悉数吞没，石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可091却连直起腰来都变得十分艰难，瞳线微缩，“他今年17岁...”
陆拾还记得091的年龄，是25岁，也就代表着八年前自己被鸣域抓捕时，那时的白安恰恰正好17岁。
和乔南的年龄一模一样。
如果091没有得知当年红舒被捕的真相，一向冷血残忍的他很难会因为乔南露出这般颓然无助的模样。
他可以疯可以毫无理智，可以直面各种险境可以藐视一切强权霸力，可乔南呢。
作为了一个替代品，那些本该落在091身上的针对与敌意被转移到了乔南的身上。
他替091受尽了一切。
陆拾胸口起伏不止，腥咸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不愿意想象关于乔南的死死更深一层的含义，可091的痛苦与挣扎他看在眼里，是和自己一样，身处在无边炼狱里，暗无天日的无助感。
安枕槐回了延江，也就意味着乔南一事的终结，鸣域不打算再为此追究，任由091去独挑羌戎的三大暗组，相比之下鸣域更乐意坐山观虎斗，毕竟无论哪一方获胜对于鸣域来说都是乐于接受的。
陆拾更不愿意将如今的091和乔南比作当年的他和白安，因为这样一对比，就仿佛一双手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将一切都公之于众。
明知乔南的死已经无法挽回，明知隐瞒会彻底激怒091，可鸣域还是选择了这样做，失去了一个背叛鸣域的承薪者，与此同时最大程度地激怒这条众人眼中的疯狗，坐看091自投死路。
就算他因此死在了隗海，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为091唏嘘感叹，反而会欢欣鼓掌。
陆拾垂着眼皮，一手握刀一手伸向091，“跟我走，091。”
091缓缓摇着头，眼中的迷茫无助再次被愤怒吞没，摄人心魄的金色眸线已经再次扩成了瞳仁粗细，“别拦我，好吗？”
他不想再发疯一次，如果再敌我不分地将陆拾打的遍体鳞伤一次，他的悔意会将所有理智吞没，彻底成为一头发狂的肆无忌惮的野兽。
“白安，”摇摇欲坠的沈心缓缓道，“你若真想为乔南报仇，不如你自己了结自己。”
“乔南，是自杀。”
那段音频很轻，轻到一个不留神，那些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就会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什么都不剩下。
也短极了，只有十多秒钟，却能在彻底失神对峙的两人耳边不断回响。
“安山不留废物...”
无助痛苦的哭泣声里，夹杂着十分轻微的维能针剂入体声，仿佛那个小小的男孩就瘫坐在两人的眼前，哆嗦着取出一支又一支维能针剂，贴上自己的脖颈。
“安山不留...不留废物，用不了百灵...我是废物...”
痛苦地呻.吟声从他的口中不断溢出，连带着哭声，如山倾海覆一般沉重。
“百灵...用不了了，不能留废物...”
他颤着、哭着、一步步走向了神枪巢中专供停靠飞行器的特殊平台，脚步凌乱步履蹒跚。
维能排斥太过致命，极致的痛苦与紊乱的能量摧毁了他所有的意识，以至于小小的少年神志不清地踏上了那处平台，犹如折了翼的鸟，从维塔上一坠而下。
沈心的相貌清秀，温和笑着的时候很容易感染身边人，又时不时露出温柔的笑，让人感觉无比亲近。
此时却面目狰狞，他捂着血肉模糊的眼睛，连同心脏都在颤抖，“白安，你知道吗，他连回安山都不敢。”
“他最讨厌鸣域了，鸣域将他束缚，视他为冷血的工具，他厌恶鸣域厌恶到了什么地步你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乔南只能躲在神枪巢里。注射维能针剂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而他选择了神枪之巢，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了，他在那里跳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早早便被鸣域带走火化。”
这话语嘶哑刺耳，断了091濒临崩溃下强撑的最后一根心弦。
“但那时候的你在哪里？”沈心嘶吼着，哪怕没有傀儡丝，哪怕没有再添新伤，都抖如糠筛，“你失魂落魄，远去风铃孤儿院，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红舒去过那里的证明。”
“如果那时候你能去神枪巢里找他，如果你能亲口告诉他，就算他受伤了，就算他用不了百灵了，只要你能亲口告诉他，他都走不到这一步。”沈心一字一句，字字如锋利的刀刃，刺入091的心口，“乔南的死，都是因为你！”
“闭嘴！”
陆拾咬牙切齿道。
“我说的不对吗？红舒！”沈心执拗地看向他，“我说的哪一点错了？羌主要带乔南回来，是为你助力，没有人敢去伤乔南的根本，动了他就是违背羌主的命令与羌主撕破脸皮，那是羌主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091害你害的那样惨，你不恨他吗，他不该死吗？”
如果不是091缓缓倒下，愤怒到极点的陆拾可能会用陌路刺穿沈心的心脏，让他再也说不出来半句讥言讽语。
陆拾闪身过去扶住了颓倒绝望的人，触摸到的每一块皮肤血肉都是冰凉的，凉的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最为棘手的091终于倒下，一旁的死士在佘目的指挥下，迅速围成一个新的包围圈，沈心茫然地看着被团团包围在中间的陆拾，哑声问，“为什么？”
“陆拾，你带不走他的，羌主不会同意的，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你们也走不出铁门关境内。”
隗海的风冷的彻骨，由于来的太急没有准备衣服，陆拾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却不显身形单薄，眼神中的毅然决绝清晰可见。
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语气近乎于不近人情，“他的命，是我的。”
“要取，一起来取。”陆拾一手扶稳091，一手持刀横指向沈心，“把你们所谓的王一起叫来。”
安山已经空荡了好几天了。
如果沿着盘旋在山腰间的路向上走，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陆拾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现实里的天空完全比不上游戏中的湛蓝清澈，带了点雾蒙蒙的蓝，尤其是在夜里，哪怕残月光芒稀薄，也看不到太多闪烁的明星。
关于安山成员的事，安枕槐告知了一点，因为091在维塔重创守枝人，安枕槐便以此为由，将安山其余玩家都带回了鸣乐汇，看似审查，实则是为了防止这一众人和091一样失去理智跑去救人，白白地牺牲。
陆拾没作回复，他再清楚不过这个道理，在外人的眼中，安山真正的放浪形骸之徒是白安，白安的恶名足够响亮，以至于其他的安山成员所犯下的恶行都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离开的急，山腰间的几处别墅的灯还亮着，陆拾顺路过去的时候没有往里面看，除非他这边有所回复，否则安枕槐不可能轻易放他们出来。
091的状态一直都很萎靡，时昏时醒，醒来的时候也目光无神，自己一个人待在四楼，什么话都不说。
陆拾依旧住在那间二楼最紧靠楼梯的房间里，在推门进去的时候，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他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月。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陆拾调试着料理机器给自己做了许多饭菜吃，多的就放在四楼走廊里，不敲门也不进去问。
走完最后一段山路，陆拾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轻巧地攀爬上撑，便来到了安山最高处。
他习惯性地环视一周，从山顶远远滴遥望过去，就连稽兰维塔都变得渺小。
不知怎的，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
“为什么当初要换安山？”陆拾转过身来，一眼就能瞧见如同一条蜿蜒绸带的环琅江，以及同样显著的延江维塔。
091垂着头，颓坐在石头上，像是彻底凝固住了。
“你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陆拾低眉瞥了他一眼，“我带你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副模样的。”
彼此沉默了许久，091才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动了一下，“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
091的头垂得更低了，“只有你说我不是怪物，我以为你只是…”
“那我收回我说过的话，”陆拾走到他的身边，侧头看他，“你是怪物，满意了吗？”
“明明我愿意相信你，失去记忆也愿意相信你，我以为你只是因为病的太重了，失控再所难免，”陆拾顿了顿，他本就是个绝美出尘的模样，在柔软的月光下半边脸颊白透，将痛苦压抑在眼底的阴影里，“连我也会失控，失控了的人都很疯。”
陆拾轻笑了一声，直到着笑声彻底散在山顶凌厉的风里，才流露出一丝悲哀，继续说，“你却要逼我承认你是个怪物，091，现在我告诉你了，你是，你不仅是个怪物，还是一个麻烦，不仅作茧自缚，还要让我引火烧身，沈心问我后不后悔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缓缓俯下身来，用手抬了抬091的下巴，像无数次091对他的那样，逼着091直视他的眼睛，“我在想如果你就倒在那处牢笼里起不来了，我就会后悔，后悔现在的我认识你，后悔当初的红舒认识你。”
“延江维塔到达隗海海岸需要17个小时，在这期间，我无数遍地告诉自己，只要你站起来了，091，我便与你同在。”
陆拾眼中的失望从丝丝缕缕到越来越浓，漂亮的脸部线条微微扭曲，“现在万念俱灰的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恨不恨你？如果可以重新选择，还不如让你死在隗海海岸。”
咔哒一声响，091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盒子，他始终保持着和陆拾彼此凝视的姿势，抬手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排高阶维能针剂，放在旁边的石台上，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动，是新的一盒，一连摆了五六盒出来后，091才收回目光，继续颓靡地说，“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陆拾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他撇了一眼旁边的锦盒，从中取出一支土系维能针剂缓缓晃动着打量，玩家们对于不同系别的维能针剂有着不同的追求，维能针剂同样也有着各自的稀有程度。
低阶维能针剂里，多是土木水三系，火系和金系少得可怜，但在高阶副本祭品中，两者的差距陡然发生变化，最不被看好的土系维能针剂反而难求。
锦盒里最多的也是金系和火系。
“我实在很难想象，这就是你的回报。”陆拾将那支土系维能针剂缓缓贴近091的脖颈，在距离注射只差分毫时发觉091的瞳孔突然不易察觉紧缩了一下后，光速收回了手。
陆拾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都谁知道？”
091呆呆地望着前方，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仿佛眼里还飘荡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眸线完全收敛时，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或许很多，也或许只有羌戎。”091喃喃道，“我对你而言，也许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红舒。”
陆拾闷闷笑了一声，似是嘲弄，随后直起脊背，笑声也越来越大，他毫不克制，“确实，几支维能针剂就能让你敌友不分，疯狂到那种地步，脆弱到让人匪夷所思。”
原来姚家村里根本没有什么异常玩家，那些所谓的维能残留，不过是沈长夏利用维能针剂使得091发狂，这个弱点在暴露之后，091便被束缚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哪怕玩家视维能针剂为最宝贵的祭品，但只要稍微有些游戏场次的玩家，恐怕都有存余。
不同系别的用来交易的，暂存等到了安全之地时再用的，不胜枚举。
“所以你的能力...”
091答得很快，“我调用不了维能。”
陆拾一开始选择土系维能针剂，也是为了验证猜测，他从091的抗拒眼神中读出了所有的答案，就算是土系维能，注射入体也会使得091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举止，暴躁易怒失去理智。
没有维能的人反而衷心反攻游戏，在八年间场次来到了恐怖的92场，成为百冠王的最有力争夺者。
“黑语成为百冠王用了多少年？”陆拾将维能针剂放回锦盒，“我懒得查了，发挥下你最后的作用，说一下吧。”
“8年。”
陆拾挑了挑眉，“那你呢？”
“5年。”
“还记得那个赌约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陆拾朝他伸出手来，“我要和你一起，走完最后八关。”
“我要知道鸣域到底是什么，反攻游戏的意义，那些所谓的王，以及所有的真相。”
091缓缓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对上他的眼睛。
“玉妞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乔南也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被剥夺了自由的从来不是已经死去的人。”陆拾嘴角微微勾起。
回忆与现实交叠，在默默凝视着彼此的眼神中，091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又无声无息地合上。
因这笑容里多了坚定，眼前的男人散发着慑人的气场，对他不容置疑的话。
“我要你，成为新的百冠王。”

“意义呢？”091昂着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着，“你有太子，他很忠诚。”
陆拾嘴角的笑容还没抿平,他的发丝很柔软，随着山顶的风微微的舞动着，之前和091相处时,他表现出来的气场总会给091一种不可靠近的距离感,在此之外，091也能从他的诸多眼神中读出狡诈,以及被藏得极深的孤独感。
拒绝了吗？
陆拾收回目光，其实他并不意外，只是一个小小赌注里的要求而已,姚家村副本时091分明是有着清醒的意识的,更是因为明确091并非是彻底发疯，所以笃定了那时的091放弃了他一点。
就像安枕槐说的一样,陆拾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在意这场赌局的输赢,他在意的那场疯狂的纠缠之后，091走出来了，放下了,可自己呢？
情绪反扑造成的影响太过强烈,将原本坚不可摧的意志冲碎,哭泣着求饶,无助而绝望。
心形太傲，一摧完败。
远去隗海海岸又如何，陆拾深知091不是那种他舍命相救就会感动的人。
陆拾对彻底失去斗志的人不感兴趣，正准备就此结束收回自己的手，又被091猛地攥住,并借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
那双伤痕累累疤痕遍布的手力气很大，握的陆拾能感觉到自己指骨的轻微咯吱声，他没有主动收回手，只皱了皱眉，忍痛等着091自己松开。
沉默持续了片刻，091才松开了他的手。
陆拾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活络，垂目沉思好一会后，才转过身去跃到了山路上，他在前面走的不快也不慢，身后的人配合着他的脚步，略带虚浮。
破碎的记忆渐渐归拢，091的眼前浮现出一段段短短的回忆。
大概是那时年龄还很小，跟在老院长身后，且个子很矮，相比于同龄人要矮上半个头不止，看起来并不算出众，孤僻的孩子向来不受欢迎，加上他从不会和旁人说话，所有来领养孤儿的人都会自动忽略掉他。
每当有人来福利院时，老院长就会安排十多个身高不一的孩子并排站着，大多孩子为了能够被领养，都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挺胸抬头板板正正地站着，嘴角还会带着甜甜的笑，不遗余力表现出自己的乖巧听话。
这次来的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白安顺着楼梯一步步向下走，他走的很慢也很稳，压根用不着扶着楼梯栏杆，垂着眸子一步一个台阶，在走到一半时停住了脚步，不解地看向几个务工旁边站着的红衣男人。
白安能感觉到那男人一直在看他，心生疑惑才会停住脚步。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看他，专注，审视，嘴角微微勾着，笑的温柔极了。
“叫白安啊…”红舒眉梢的笑带了点漫不经心，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对于年龄尚小的白安来说，尚还看不太懂，只听着这男人慢悠悠地说，“居然是这个名字。”
说完红舒的视线就变了，从他的身上转到了老院长身边的一个男孩，瘦瘦高高的，年幼的孩子眼中带着渴望。
白安转身回了房间。
像他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被领养无异于天方夜谭。
更别提连福利院的务工和老院长都对他鲜少理睬。
床边紧挨着一个小窗户，白安窝在床上躺了许久许久，才爬起身来偷偷瞥了一眼那个小窗户。
一般而言院长会和来领养的人介绍很多个孩子，有时候还会安排孩子们玩游戏，来表现出这些孤儿虽然身世不好，但和正常的孩子没有太大区别，活泼爱玩，并没有什么心理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