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的几位玩家短暂停留了一会后,也都纷纷脱离了游戏,最后只剩下溪边石头上静坐着的太子。
他已经这个姿势许久许久了,像是一座完全静止的石雕,溪水冲刷着他的手,已经断掉的无形的傀儡丝仿若在随着水流浮动。
等了许久,太子也没等到任何傀儡花传来的异动。
送给陆拾那朵小小的白色玫瑰,只需要一点点的维能催动,只需要一点点,他就可以明确陆拾所在的方向。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和那朵傀儡花失去了联系,那时的他不得不镇压住暴动的隗兽群,心惊肉跳去一遍遍感受着傀儡花的位置,可是直到游戏结束了,太子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如果当时在长梦境里他态度强硬一些,陆拾收下一两个阴阳术,是不是就能撑到自己赶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尸骨无存…
响一下就好。
一下就好…
长梦境倏地展开,这次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白雾,而是陡峭的悬崖,顺着悬崖远远望去,是一片被染成了赤红色的海洋,茫茫然望不到头,与之交接的天际昏暗无光,犹如阴冷而残酷的无间地狱。
全世界似乎都充斥了刺鼻腥臭的血腥味,令人窒息作呕。
时光似乎能够回溯,太子再次看到了那两个从海中飞出的血色身影。
他怔怔地望着,只见那两人落在海滩边后,一前一后又巡视了一遍才停下了脚步,躲进了一艘破旧废弃的渔船里。
“喂喂喂,都说了就这一只,为什么还要跑着找啊,我们的目的不是去瑰城查羌戎吗,为什么突然去海里杀海兽啊。”较低的那位埋怨道。
略高的那位神情有些疲惫,眼皮颓废地耷拉着,模样也很普通,属于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除了气质略微出众外挑不出任何的亮眼点,他微微一笑,“突然感应到的,如果不管,铁门关附近的渔村就要遭殃了,顺手的事,羌戎的事不着急。”
“可太顺手了。”那时太子脸上还带着点青涩,拖着调子不满道,“差点小命都搁里面,要不是在你身上留了傀儡丝,我都不知道你钻海兽肚子里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不?”
红舒转过头朝他轻轻一抬眉。
“错了错了。”太子举起发软的双臂做投降状,见红舒收回目光后又略带调皮地偷笑了一下,“嘿嘿,下次还敢。”
堂而皇之地在自己头上动土,还能嬉皮笑脸地除了太子,红舒真找不出来第二个。
“没错,这次没有你,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红舒声音很轻,解开腹部系着的风衣碎片,那里赫然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哑声道,“这次临危表现的不错,太子。”
太子只看了一眼那伤口都觉得头皮发麻,不止腹部,红舒的肩膀腿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被海兽腐蚀的血洞,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红舒的脸上居然看不出来半点异色,太子飞快地从背包里取出药和一大卷绷带递过去,“你是真一点痛觉都没吗?”
红舒没答话,太子眉头锁得紧紧的,就这么托着下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看他上药包扎的同时时不时悄悄打量了几次他的表情。
会皱眉,只是眼底永远不起波澜。
怎么会有人面对死亡的境地眉头都不肯皱一下呢,说不定是故意伪装的,太子闷闷地想。
可到底什么样,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呢,又会在什么境地下,会不加任何伪装地去对待呢?
换好了药,红舒松了口气这才背靠着船舱休息,太子就盘腿坐在船舱入口,看着被染红的海面发呆。
“如果你死了怎么办?”过了很久很久,太子才突然问。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他回过头来,看到红舒那张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病态的红,像是高热导致的,冷汗密布,就连气息都是微弱的。
太子扶着他的肩膀将人背起,比起破烂漏风的渔船,寻思着还是找个正常地方,先凑活一下让这人养养伤吧,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如果你死了,我可就不查了哦,不管是羌戎还是鸣域,多费力不讨好啊,老老实实做百冠王多好,我也没差多少场了。”
脚下的悬崖蓦地消失,太子懊恼地捂着头,在这片属于太子的梦境里,他的肩膀抖如糠筛,一声一声叫着那人用过的所有名字,仿佛是要以此来缓和内心的剧烈痛楚。
心酸、懊悔、窒息、绝望…
每一种情绪都如同潮涌,一遍一遍,而他的理智就像那艘破烂不堪的渔船,崩溃不已,再经不起半点风浪击打。
雨后的地面泥泞不堪,每一步都会溅起不少泥点,瘦瘦的身影被月光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直到看到一位小小的兔耳少女,伏在墓碑旁无助地哭泣。
脚步声惊动了兔耳少女,她飞快坐直护住身后的墓碑,眼睛早已哭的又红又肿,“人类,你来做什么?”
“别怕…”那人朝她温柔一笑,蹲下身来朝兔耳少女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怪你的,王没有怪你。”
兔耳少女身体猛地一颤,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真的!真的不怪我吗?”
来人目光真诚地点了点头,转而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嗯,你只是想救那些人而已,我知道的,他们蒙受兔耳族的恩惠,却给兔耳族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是他们的错,不要拿他们犯下的错,再继续惩罚你自己了,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兔耳少女闻言捂着脸大哭了起来,泪水顺着指缝一颗颗落下,这哭声是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可是…可是连王都放弃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没有放弃兔耳族啊,你看,刚下过一场雨。”沈心揽了揽她的肩膀,“瘟疫已经被驱散了,王没有放弃你们,王不会放弃每一位他的子民,这是王之所以为王的意义与坚守,雨还会下,等到天亮了,还要继续储存食物,晴天太少,要好好应对下一场雨季呢,你的族类在小镇里等你,好好休息一会,醒了就回去陪他们一起吧。”
兔耳少女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根本遏制不住这股巨大而沉重的悲伤感,她将头埋在沈心的怀里,好似要把所有的委屈与辛酸都借由眼泪和哭声发泄出来。
沈心轻抚着她单薄的后背,望着远处的祝福小镇,眼神渐渐落寞,苍凉的人心,兔耳族的悲剧,谈不上任何轰轰烈烈,就连怀里的兔耳少女消失在月光下,都只在一刹那间。
他轻声喃喃着,望着远方的一片破损废旧的土色小镇,耳边还回荡着那声哀泣,近乎于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
连月光也变得朦胧起来,似乎在哀叹这凄寥的结局,沈心一点点站起身来,连直起腰的动作都是缓慢而僵硬的,他一步一步走向荒废的祝福小镇,在影子错落开时又突然怔住,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身来。
“这个墓是兔耳全族对吧。”
沈心黯然失色,垂眸哑声道,“是。”
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对着墓碑微微鞠了下身,随后转过身来,目光如同墨蓝夜空一般深邃、神秘。
沉默了好一会,沈心才苦笑了一声,“你跟着我多久了?”
“不久。”陆拾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静影沉璧的隐藏效果十分完美。
“太子和你说了不少吧,其实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你没有生我的气,才会和我们组队,还心甘情愿被献祭。”
陆拾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平淡,“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带着目的来的。”
沈心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是吗,比如呢?”
“比如从我们见得第一面开始。”陆拾正色,“从你问我要不要一起组队开始。”
姚家村开启前,论坛上关于陆拾的帖子一个接着一个,但是对他的形象却没有具体的描述,比如长相,比如身份,众说纷纭甚至于连他带着面具这一点都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过。
那时的陆拾只见过安枕槐。
对于突然碰到的一个陌生的游戏玩家,沈心的态度是邀请他一起组队,仿佛默认了陆拾没有任何队友,形单影只,且对陆拾毫不提防。
洛子旭则是先问了一下他的个人情况,才决定邀请他。
“一开始只是怀疑,仅仅是认识不到半天,便能出手相助到以命相搏的程度,那时候我很不理解,后来想了想,是你愿意为了我以命相搏,而洛子旭是为了你。”
沈心侧了侧头,笑的有些难看,“洛大哥总是这样,他平时很理智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选择了他,只可惜现在他变了太多了,是时候该换一个了。”
陆拾皱了皱眉。
“还有呢?”沈心叹了口气,“让我听一听,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按理来说我没对你撒过谎的,也没怎么出过风头,如果不是白安和大哥结下了仇,应该还能稳定很久的吧。”
陆拾眼神一凛,“红海废墟,2/10,你伤了安枕槐。”
沈心脸色一变。
“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对,应该是安枕槐被你逼得不得不使用维能,才遭到了反噬,对吗?”
沈心咬牙道,“他逼我,我改了名字,换了身份,隐藏了这么多年,只是在姚家村和你短短相处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安枕槐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他和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确确实实有控制兽族的能力对吗?”
沈心垂着头不愿意回答,可陆拾已经知道了答案,在2/10时,渊兽出现的位置是在寺庙里,但寺庙也是出口,是渊兽本不该随意踏入的地方,沈心通过寺庙离开,渊兽却追着安枕槐到了寺庙里。
陆拾最开始被误导错以为寺庙不是出口,也是因为这个。
且他那时提前离开,看的十分清楚,玩家一旦进入寺庙,渊兽便不再追击,几十只渊兽对于安枕槐来说不在话下,就算再来一倍也不会让安枕槐因为使用太多维能而反噬得那么严重。
陆拾一开始以为是有隗兽在,2/10隐藏了一条通往支线的路,才会故意提前离开,藏在暗处等到了最后。
后来发现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隗兽,直到如今陆拾终于解开了所有的疑惑,并非是兽群太强,而是已经走过一次副本的安枕槐太过自信,才被冲进寺庙的渊兽群打了个措手不及,猝不及防间强行爆发维能遭到了反噬。
以及这次的隗兽群…
那只突袭来的红头雕,以及后来的隗兽群的围攻。
“想瞒过你真的不容易。”沈心苦笑道,“其实如果不是我恰好有这个能力,如果不是我,这场游戏的生还率会是B级副本最低的一场,陆拾,你信吗?”
“信。”
如果沈心不控制着隗兽前来成为积分来源,并在饱和后再次控制着隗兽离开,玩家肆意杀死兔耳族,刚刚沈心安慰的那位兔耳少女,将会彻底爆发,在『祝王』那儿看过的片段里面,最后一位兔耳少女杀死了小镇所有的人类,最后伤痕累累地回到墓碑前,含恨死去。
如果不是沈心,悲剧将再度上演。
所有人都以为兔耳少女最后俯下身来亲吻墓碑是游戏线索提示,连陆拾都没有想到过,那会是这次副本的结果。
祝福小镇能够获取的积分是有上限的,就算有着洛子旭一行人在,积分也卡在了不到三千就不再动弹,一位兔耳族是10积分,就算将所有兔耳族赶尽杀绝,积分也不足以支持整队通关。
等到最后一位兔耳少女疯狂略杀,到每个队伍平均积分达到通关游戏的积分标准时,各队的幸存玩家才能脱离游戏。
那之后,兔耳少女会回到墓碑前,最后一次祭奠她的族群。
这是所谓游戏的轮回,也是『祝王』经历了上百遍的酷刑。
第90章 邀请
而支线,则是隗兽群出现时,祭台所开放的关于兔耳族的王,『祝福』与人类之间的过往。
“游戏形式将他们表现成另一副模样,但其实兔耳族根本不是玩家们想象的那样,兔耳族温柔怜悯,对弱者出手相助,安于一方与世无争,从不像其他兽类一样掠夺肆杀。”沈心遥遥地望着那块墓碑,“其实有很多很多种兽类,都是无辜的,可是他们根本看不到,根本不明白,他们被游戏蒙蔽了双眼,连虚实都分不清楚。”
“只有你,只有你会愿意去追求真实,不顾一切去探知真相,红舒,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起身对抗鸣域的人,羌主选择了你,我更相信你,真正的救赎根本不是像鸣域那样,亲手铸造一个无间地狱,而该是由你来…”
陆拾心间大震,双眸渐渐冰冷,“所以你所谓的救赎,所谓的目的,是要我加入你们?”
他震惊的不是沈心坦言中的招揽,而是这招揽之中还掺杂着与091的恩怨!
本该是两不相干的,招揽陆拾和对091设伏起了杀意这两件事,如今却被纠缠到了一起,而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沈心忙点了点头,眼中泛着兴奋的光芒,“是,羌主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足够的资源足够供你支配的部下,一切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你不必形单影只,更不必屡探险境,这些都可以。”
周围的环境在眨眼间发生变化,从雨后月夜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幻境之中。
太子用手肘搭上陆拾的肩膀,语气慵懒又散漫,“呦呵,这么好条件呢,要不考虑考虑答应了?”
“他呢?”陆拾瞥了他一眼。
太子一脸无奈道,“那小傻子以为你死了,颓了吧唧的往长梦境里一坐,哭的梨花带雨的,我怎么能忍心呢,就让他先休息冷静会。”
陆拾抿了抿唇,和『祝福』身边的那个男人爆发的一战属于意料之外,两人争执不下加上游戏即将结束,陆拾不得不换了另一种方式,主动放弃了『祝福』的力量。
和『祝福』以及那个男人之间的交谈信息量太大,原本陆拾的目的就不在继承『王』的力量上,而是至少搞清楚所谓的『王』到底是什么。
这一趟已经算是收获颇丰。
“人家问你呢,答应不啊。”太子朝沈心那儿抬了抬下巴,有些不满地说,“你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都,不就是为了查清楚真相吗,早知道这么简单,羌戎这么宝贝你,你可少受多少罪啊。”
陆拾瞥了他一眼,这带着彻骨寒意的眼神看的太子犹如身在冰窖,阴冷悚然。
太子瞬间收起一身的不正经,严肃道,“需要你们那点小恩小惠吗?我们陆拾想知道什么查不出来?说不定你们知道的还没他晓得的多呢,就是忘了而已。”
沈心愣愣地看着陆拾,眼神迷茫地问,“为什么?”
陆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乔南在哪儿?”
沈心有些傻眼,目光又转向太子。
“看我干嘛,你干的好事你自己说。”太子脸色有些异样,连搭在陆拾肩膀上的手都飞速收了回去。
陆拾心里突然一个咯噔,谨慎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过了好一会,眼看陆拾眼中微微有了怒意,沈心才结结巴巴开口,“乔南…他,他是意外。”
陆拾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被挨了闷头一棍般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他问过安枕槐,但安枕槐一直在岔开话题,要他不要过问。
“我不知道镜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羌主的命令是带你和乔南回去,是他自己…”沈心越说肩膀颤得越厉害,最后垂着头甚至不敢再看陆拾一眼。
陆拾缓缓转过头来,太子目光躲闪眼神忐忑不安,眼底深处还藏着悔恨,结局已经十分清楚了。
“傀儡丝能控制多远?”
“还…行吧。”太子犹豫着,“关键是控谁呢?”
“离游戏截停时间还有1个小时,1个小时后脱出游戏带他回去,把陆大嘴也带上,给我发送一份过境审签,等我去找你。”陆拾说完之后身上就出现了脱离游戏的金光,很快就消失在了长梦境里。
太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哎,这人,不是,怎么出去的?”
为了确认,他还扭过头来问,“他是被献祭了对吧?献祭者是游戏规定不能脱出游戏的对吧。”
说好的变成兔耳族呢?
沈心木木地点了点头,他的积分早已足够,只是为了最后安慰那位被藏在画中的兔耳少女才留下,一切结束自然不愿意再多待,身上也出现了脱离游戏的金色光芒。
太子一看一个两个都要溜,甩出傀儡丝直接缠上沈心的四肢,“他跑可以,你跑不行,还得交差呢。”
从镜房里一出来,陆拾就直奔电梯,在奔出延江维塔之后,就近购买了一架小型的飞行器,只关注了速度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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