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荒谬,以一己之主张,妄图覆灭天地大道,罔顾生命,不论人伦,其罪当诛。”裴子濯平静地看向煞气,双眼之中透露出三分淡然,七分决绝。
周苍错愕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正经了?吃错了药吗?赶紧想办法破局呀!”
沈恕也觉得裴子濯从刚刚就变得有点奇怪,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忙道:“武陵和詹天望去山脚取天石去了,天石之中困着君北宸的神魂,不知于此局有用否?”
正说着,武陵便捻着一片孔雀翎破风而来,金缕彩衣被狂风吹得四分五裂,碧玉宝石发冠也被吹歪,整个人从上到下狼狈极了。
武陵黑着一张脸,打开乾坤袋将天石放下,没好气地骂道:“当初就应该发诛杀令,派人将君北宸趁早斩杀以绝后患才对。”
周苍十足的有眼色,忙安抚道:“仙君先是竭力构设换命阵法,还未休整便又奔波,实在辛苦,快休息片刻。”
沈恕见武陵回来了,心生喜悦地打趣道:“就算风暴一同咂下,也难掩武陵仙君风采气度。”
武陵被夸地美了半分,扶正了发冠就朝着沈恕所在蹭了过去,抬手就要贴上他道:“还是我家亲亲好……”
裴子濯耳朵一动,抬指弹出一团仙气打到已经瘫睡在地的小舞身上。
小舞“诶呦”一声痛呼,武陵当时就顿住脚步,寻声望去,看清来人惊呼道:“小舞!苍乐!”
裴子濯的小动作没有逃出周苍的法眼,但他早就见怪不怪,早就不愿去管,干脆绕在天石前面蹲下研究起这块石头来。
四下无人,裴子濯走到沈恕身后,双目一闭,再睁眼时双眸之中闪烁白光,从上到下地扫过沈恕,视线落在他后心之处。
天眼所视,一剑影在沈恕心尖之处,闪着微弱光芒。
沈恕感受到裴子濯的存在,便一手撑开法阵,一手沿着裴子濯的手臂滑落下来,与他十指相扣。
裴子濯的手大而温暖,能将他的手彻底包裹起来,沈恕觉得有些好玩,牵着他的手逛了一逛。
裴子濯略一紧张,忙收回了天眼,垂首看着紧握的双手,不自觉又红了耳朵。
沈恕侧眸看向他,歪头道:“你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
裴子濯扭过头轻咳了一声,错开话题道:“你知道怎么对付君北宸吗?”
沈恕摇了摇头,若是以往面对大敌之时,心中难免紧张忧虑。可不知为何,只要裴子濯在他身边,他总觉得事情会有解决之道,便莫名安心。
裴子濯抬手指向阵眼,示意道:“现在煞气都被他的神魂吸引至此,此处力量之大,非人神可及。若要破局,只需另建一阵眼,将煞气引过来,如此便好逐个击破。”
沈恕心领神会道:“你是说用天石里君北宸的神魂,引部分煞气过来。”
裴子濯颇为欣赏地看着他,颔首道:“一语中的,除此之外,还需破局。只此三魔所聚煞气,虽然力量强大,但终归不全。祭上古神兵击碎阵眼,便可解此局。”
沈恕皱了皱眉:“寒栖剑是神兵,但仅有一把,怎好一齐破两个阵眼?”
“不是还有一把吗?”裴子濯眼眸温柔地看着他道:“还有你的白鹿剑。”
沈恕怔愣了片刻,突然静下心来,调动真气行走全身,竟在自己心轮处察觉道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满脸喜悦道:“白鹿宝华剑竟一直在我身上!不对,是换了命格之后才察觉到的,这剑是在大明王给我的命格里!”
第83章 死生契阔
法阵之外, 煞气已将周遭事物吞噬殆尽,黝黑且突兀的黑雾深深凹陷,割裂天地, 仿佛被折叠于时空之外, 又仿佛是一张被弃置于此的深渊巨口, 贪婪地张着大嘴, 永无止境地吞噬一切。
裴子濯没有应下沈恕的猜测,他只是轻轻地勾起嘴角,抬手凭空抓出一尊玉鼎,替沈恕护着法阵。
他抬手点在沈恕眉心那抹朱红之处,轻声道:“闭眼。”
待沈恕合上双眸, 裴子濯睁开天眼, 低声指引道:“气悬天灵, 神沉三灵。九曜顺行,出幽入冥。”
法诀刚一念出, 沈恕骤然觉得四周仿佛一空,风鸣雨落之音瞬间消失, 只有裴子濯的声音如低沉的钟鸣一般, 一下下敲在他的心神之上。
体内之气随裴子濯所说而行进, 游走一周天后, 心轮处白鹿剑模样越发清晰, 剑柄处白鹿法印现出五彩之色,剑身上的符文闪着金光, 那正是沈恕的白鹿宝华剑!
随着法诀的行进,白鹿剑的呼应也越发明显,就在真气走过最后一周天时,宝剑终于被沈恕幻化出来。
就在这时, 沈恕脑中莫名一震,他仿佛看见一片发着白光的碎片。
这碎片的样子眼熟,他记得这是一种携带着记忆的碎片,很久之前便在裴子濯的梦魇中碰遇到过此番情形。
未等沈恕动作,那碎片便径直撞进了他的脑中。
沈恕只觉的眼前一黑,一种撕裂的疼痛瞬间涌入脑海,他还来不及惊呼就感觉身边骤然一亮。
沈恕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竟是一张雕花红木床榻,斜对着的一张八仙桌上,有一只淡紫色的莲瓣兰插在琉璃瓶中,旁边几张楠木椅子规整的摆在一侧。这屋内摆设不多,却是难得淡雅之地。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帝君别苑,自他飞升之后便留在此处养了几百年的神魂,朝朝暮暮皆在此地,岂能不熟悉?
沈恕本想起身环顾四周,却发现视角被禁锢无法随心而动,便意识到此刻自己正在以旁人的视角,看着他的回忆。
那人的视线并未在这些装潢之上过多停留,只是清风吹过,吹开楼花窗棂,惹得那人侧目望去。
或许是这风中额外带来几分清凉,那人便抬手一指,窗棂紧闭,将冷意关在了窗外。
“伤得有些重啊。”那低沉的声音叹了口气,视线又落在床榻之上。
榻上那人一身素锦白衣,却布满血痕,仔细看去在胸前背后皆有被雷电所伤之痕迹,伤口仍在渗血。那人禁闭双目,一张俏脸毫无血色,了无生意地躺在榻上,连呼吸起伏都极其的微薄。
看清那人脸的那刻,沈恕心下一惊,榻上这人不就是沈恕自己吗?
虽然隐约有种预感,但看到真是自己,他还是难掩惊异之色,这到底是谁的记忆,这人怎会在刚飞升之时出现!
飞升一事已过多年,他只是依稀记得那日的雷劫来得古怪而蹊跷。若仅凭修为来看,沈恕需等半年之后,修为升至渡劫期大圆满时,才能引雷劫飞升。
却不知是何缘故,让这雷劫提前了这么久,打了他一个手足无措。那时他两袖清风,身上除了一把宝剑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抵御雷劫的法器。
怎么看都已是必死之局,全靠沈恕凭着一股韧劲硬撑过来,虽然重伤,但也得道飞升。他还以为是他命不该绝,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那人将手停留在沈恕额头,一道霞光笼罩他的全身,半晌收回手,喃喃道:“失了一魂……不太好办。”
沈恕微微蹙眉,这声音怎地莫名有些耳熟?
还未等他想明白,他就看见那人张手一抓,一颗尘埃大小的东西迅速膨胀成一团光球,静静地停留在那人手上。
那是一粒芥子,他在帝君府邸曾见到过芥子所构画的世界,深知此物力量强大。
那人将芥子悬在沈恕身前,未过片刻,这粒芥子便迅速幻化成和沈述身形一样的一个光人。
这个光芒所汇聚形成的小人,好生神奇,依稀能看到体内不断游走的七经八脉,内里好似蕴藏着澎湃的金色仙力。
待芥子人形之中,涨满了金光之时,那人启口,庄严之声如洪钟一般响满室内道:“落。”
霎时,万籁俱寂,只见芥子金光于半空之中洋洋洒洒地飘落,那蕴藏着仙力的金光似是金粉又似绸缎,翩然落下,美得好似一副泼墨画作。
沈恕被这神迹震惊,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金光落在身上的那刻,好似化作潺潺流水,被他肉身迅速吸收。
而后,沈恕就看见一团白光从他肉身当中飞出,落在了那人手上。
沈恕紧紧地盯着这团白光,仔细辨认生怕认错,他确认这光他实打实的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二百年前,一次就是在刚刚。
这不是武陵要给他换命的命格吗?!
那人手捧命格,封存在珍宝匣之中,在阁内召唤出青鸟,将白鹿剑与命格一起捆在青鸟背后,附上金声道:“请大明王相助,以此神剑作辅,助此命格修复。”
沈恕心头一惊,心中有某种猜测快要呼之欲出。
可他的脑中突然又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眸。
等到再睁开双眼之时,眼前的景色一变,竟是一处草丰水美,绿茵锦绣,生气蓬勃之地。
那人衣袂翩然,着一双素鞋走过蜿蜒小路,沿路皆是奇珍异宝,却没让他为此停留半分。
直到走到一面硕大的镜子之前,微风拂过,镜面上现起层层涟漪,好似水波一般。
这里是千缘池,沈恕心中了然,能畅通无阻的往来帝君别苑和千缘池禁地的,除了应元帝君本人,还能有谁呢?
他只是心中万分惶恐,自己与帝君本是素未谋面,但自从飞升之后,受尽帝君照拂,才得以恢复如初。
沈恕原以为帝君只是借了一方天地以助他修炼,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他的魂魄、命格,甚至是这神君之职,都有帝君助力。
沈恕一介布衣,他一无得天独到之才华,二无惊世骇俗之能力,性格又呆又愣,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受帝君照拂?
沈恕想到帝君如今也是在凡间渡劫,但若知道这个被他救下来的修士,连天命任务都完成的稀碎,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耗费的心血?
亏欠之意越想越多,沈恕只恨自己不争气。
帝君伸出手指,在千缘池上轻轻一点,池水便以此为中心向外荡漾开来。
池中景色迅速变换,视角拨开了云层、鸟群、密林……最终落在了燕北某一屋檐之内。
一个大着肚子但面容丰腴可爱的妇人,正坐在院外石墩之上。今日阳光大好,天气明媚,她哼着小曲,拿着针线,悠闲地补着衣服。
小院不大,一半院子晾满了过冬的干菜,另一半则是挂上了洗好的衣服。
屋内炊烟正起,三五个孩童从远处闻着香味儿,嬉戏打闹的跑了过来,凑在女人身旁嘴甜地叫着:“婶婶,红糖馍馍好了吗!?我想吃馍馍!”
那女人伸出手,给这些孩子擦了擦花猫一般的脸,嗔怪道:“干活的时候都跑了,一吃饭就想着回来了?我该不该罚你们饿肚子?”
“婶婶!婶婶你最好看了,不生我们气好不好,我们错了,我们一会给婶婶叠衣服好不好!”几个孩子三言两语地撒着娇,卖着萌,哄得女人捂嘴直笑。
“得了,一帮小祖宗们。用你们帮忙,我这活今天是干不完了!快洗手,吃馍馍去。”
如此寻常人家,如此寻常生活,在大千世界之中寻常得好比一粒尘埃。可帝君站在千缘池前,静静的看了许久,直到日落之时,女人收起衣服,孩子跑跳回家,他才不舍地收回视线。
半晌,帝君抬起左手,轻轻算了一卦,然后又无声叹息道:“如此安乐之日,竟只有三年不到了。”
说罢,帝君摊开手,在千缘池上一抓,所及视线瞬间被拔高到云层之处。
这次他没有动手去引,千缘池便自如地将视角落在帝君府邸,好似每日都会如此一般,十分熟练地在别苑处细细放大。
一镜之隔,遥遥相对,但见一人身着白衣,在院中静息打坐。
那人竟是沈恕自己。
沈恕怔愣了半分,他分明就留居别院之中,离帝君所在之处不远,哪怕步行而来也不到一刻钟。但若帝君对他好奇,为何不直接叫他过来觐见?
他迟迟不敢拜会,一是因为伤病之体还未痊愈,不好以病躯拜会,二是觉得二人之间身份悬殊,自己初上天界又身无长物,实在是没有谢礼相赠,不好去贸然地惊扰帝君。
可帝君怎会在院内默默的关注着他?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异样之处,需要格外留心吗?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帝君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些零零散散的事,好似一块块碎片,在冥冥之中有中力量在聚齐这些碎片,促使他见碎片重新组合,以窥真相。
就在此时,一股力量突然出手,把这些碎片打散,将他从这无尽的回忆之中拉了出来。
沈恕再度睁开双眼,已经回到现世,白鹿宝华剑已从他的心轮之中重新取出。
神剑破世,竖立在半空,熠熠生辉,粲然庄丽。
沈恕眼前一亮,一把接住白鹿剑,喜悦之情让他忽视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翻越半空行云流水地舞了一套剑法。
失而复得之喜笼罩着他,他傻笑地跑回裴子濯身边,炫耀一般的拿着剑道:“子濯你快看,这就是白鹿剑真身。如今你我均有神剑加持,对付君北宸应当易如反掌。”
武陵在远处拿出伤药,遥遥看到了此处所发生之事,一面帮着小舞包扎,一面遥祝道:“恭喜我家亲亲!快将君北宸那斯打落山下,你看他将我家小辈都害成什么样子了!”
裴子濯笑着拍了拍沈恕的头,回眸看向周苍。
周苍心事重重地蹲在天石之旁,却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乐观。
在天石之上,除了看见君北宸残留的神魂之外,他还看见了君北宸当年所留下的万千怨气。
但奇怪的是,不知道这个天石有什么能力,竟能将君北宸的这些残念束缚地如此安慰。
哪怕在此树立千余年,经历过雨打风吹,刀光剑影,被煞气侵蚀过,被仙气洗涤过,可不论使用什么招式去刺激它,都依旧不动如山。
近千余年来,天石不仅没有将君北宸的神魂释放半分,也没有将其中的怨气泄露半分,怪不得君北宸之势只能越来越弱。
今日若不是沈恕心细,偶然发现了在天石之上的封印符文,恐怕等到天地覆灭这帮修士都不知道,剑冢内被他们日夜朝拜的天石之内,竟然藏着这些东西。
以周苍所学来说,他无法判断这个天石究竟是什么构造?是否能为他们所用?所以便不敢轻易下定论。
若是以此为阵眼,就怕放虎归山易,移船就岸难,届时若无法压制天石之中的怨恨,反而会把局面推入更糟的情况。
周苍正要劝大家谨慎行事,裴子濯便朝他走了过来,以一个极低的声音,跟他说道:“我有办法能够以此石破局,切莫多言,动摇军心。”
裴子濯说完,便淡淡的看向他,一双眼里不知为何没有了平时的桀骜和不羁,多了几分淡然与持重。
真是都不像他了?周苍挠了挠脑袋,纳闷儿道,这是什么情况?爱情的力量吗?
这几百年来,他与裴子濯的配合还算是默契,他知道裴子濯表面不羁,但内里还是靠谱的,见他胸有成竹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全权交由他做。
裴子濯收回视线,当空请出寒栖剑,双眸冷光一现,将天石之中的怨气驱赶到天石中央。
一瞬间,天石突然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整个石头逐渐褪去黯然之色,各个孔洞之中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嗡鸣。
众人闻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石头怎么越变越大了?
沈恕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赶来裴子濯身边,悬着心道:“子濯,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看这石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裴子濯默默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琥珀色的双眸里有骤然涌出一种沈恕从未见过的情绪。
那情绪之中有温柔,有暖意,有爱慕……可细细去看,竟发现还有一分不舍和决绝。
沈恕心中猛地一跳,他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他拉住裴子濯,舌头打着颤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仙力汇聚天石,引得孔洞内的嗡鸣之声越来越大,在法阵之内都卷起一阵飓风,甚至震得地面上的石子都一并弹了起来。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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