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地睁开眼皮, 那光线像是带着针,激得吴执又闭上。
再次艰难地掀开,视野里晃动着浑浊的光斑,轮廓模糊地叠在一起。
“哥?哥!”
紧绷又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光影抖动了几下, 终于聚焦成潘桃的脸。
“哥……你真醒了?你认得我吗?哥?”潘桃的手冰凉,死死地握着吴执的手。
“Peach……Pan……”吴执的北撒露琪亚发音中带着一丝沙哑气流。
潘桃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个正形啊!!”
吴执笑了一下, 打量了一圈病房,只有潘桃一个人,“你楚哥呢?”
潘桃把手拿开, 揉了揉眼睛,“刚走。”
吴执扫了一眼窗外, 墨蓝色的天幕带着一圈橙红边缘, “干什么去了?”
“工作呗。”潘桃垂下眼帘。
“怎么这么晚还工作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病房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潘桃猛地抬起头, 眉头拧着,瞪着吴执, “就知道楚哥, 楚哥, 我就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吗?”
“有,有,可有分量了, 沉甸甸的,我的胖妹妹。”
潘桃瞪了吴执一眼,站起身, 去给吴执拿水。
她这一起身,吴执才咂摸出不对劲。
半袖短裤?
“今天……几月几号啊?”吴执问。
“8月16。”
吴执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五……个月?我……我昏迷了五个月?”
“对啊,都快入秋了,等你养好了,正好可以回双寒掰苞米去了。”潘桃拧开一瓶水递给吴执。
五个月……这流速怎么这么快啊。
“医学奇迹啊,吴老师,你都能上《Nature》了。”
擦了擦嘴边的水,吴执笑了一下,“讲讲吧,桃儿,这五个月,都发生什么新鲜事了?你……”
吴执想问你楚哥有好好的守着我吧,又怕潘桃再次炸毛,生生咽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潘桃念着,苦笑了一下,“发生了好多。”
“那你给哥讲讲吧,要不我就跟社会脱节了。”吴执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我手机呢?我手机哪儿去了?”
“呃……我回去……找找吧。”潘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实话,谁也想不到你还能醒。”
吴执举起大拇哥,“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
“不闹了,快说说吧,发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潘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还真有一个。”
吴执看着潘桃脸颊上的红晕,一时有些怔愣。
“我处对象了。”潘桃说。
“哎呀!”吴执一下子裂开了嘴,“谁家好白菜让你给拱了?!”
“吴执!”潘桃瞪着吴执。
“嘿嘿嘿!开玩笑的,谁啊,我认识吗?”吴执笑得合不拢嘴。
“认识。”
吴执更兴奋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猜了个遍,也没猜对。
“别猜了,这几天……你就能见到。”
吴执想抬起胳膊,但是躺了五个月的躯体,哪儿哪儿都不太好使,“这么快就要见面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吴执话音未落,就听到病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冲锋衣、留着硬茬寸头的年轻男人,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进来,手机镜头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举起,对准了病床方向。
“你是谁?”潘桃问道。
寸头男一脸亢奋,无视潘桃,冲着镜头嚷:“家人们看啊!这就是创造了生命奇迹的吴先生!脑死亡五个月,原地复活!我是‘生命先锋’主理人,带你们直击现场……”他边说边往前拱。
潘桃的脸色瞬间铁青,她一个箭步抢上前,用身体死死挡住那人的镜头,手臂笔直地指向门外,“出去!立刻!”
潘桃二话不说,掌心猛地抵住寸头男的肩窝,力道之大推得他一个趔趄:“我叫你出去!听不懂是不是?非得动手?”
寸头男稳住身形,晃了晃手机屏幕,带着挑衅:“看清楚!我这儿可开着直播呢!几十万家人看着!你动我一下试试?碰瓷哦!”
“谁给你的胆子进来的?!”潘桃毫不示弱,“私闯病房是违法的!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报警!”
寸头男不甘心地又瞟了眼病床上沉默的吴执,镜头飞快地扫了一下,最终在潘桃要吃人的目光中,悻悻地退了出去。
“哐当!!!”门被潘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上,反锁的“咔哒”声格外清脆。
她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将那股沸腾的怒气压下去。
“桃儿,过来。”吴执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潘桃皱着眉走回床边,脸上余怒未消,眼眶却有些发红。
“我桃儿真是长大了。”吴执望着她,眼里是真切的欣慰,“现在都能保护哥了。”
潘桃坐在床边,看着吴执苍白的脸,鼻尖一酸:“我能怎么办呀……我也不想长大啊……”她说不下去,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不哭不哭,”吴执伸着哆哆嗦嗦不听使唤的手,想去拍拍她,却发现够不着,“哥回来了,回来了,放心吧,以后都有哥。”
潘桃抽了两张纸巾,狠狠擤了下鼻子:“从一大早就没消停过!电话一个接一个,都是打听你的!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弄来的号码!”她把揉成一团的纸巾狠狠丢进垃圾桶,“现在倒好,直接闯到病房里来了!这消息到底谁漏出去的?!”潘桃的声音里满是烦躁。
“嗡——嗡——嗡——”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真想关机算了……”潘桃的抱怨戛然而止,她深吸一口气,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喂,院长。”
潘桃捂着话筒,眼神瞟向吴执,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院长找你。”
“老鲁?”吴执挑眉。
他勾了勾手指,一副大爷模样,示意接线员小潘赶紧过来服务。
潘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着手机语气却无比恭敬:“院长您稍等,我这就让我哥接电话。”说完,她把手机贴到吴执耳边。
“喂……老鲁啊……”吴执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电话那头明显顿住了,传来一阵吸气声:“你……”
“嘿嘿嘿……”吴执一秒切换回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逗你玩呢!想我没啊,老头?”
听筒里传来一声清晰的长吁,鲁院长的声音这才恢复平稳:“你这……鬼门关前走一遭,怎么还……”
“放心,死不了,咱这体格子,抗造着呢!”吴执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戏谑,“怎么?是代表组织来慰问伤员呢?还是……有事儿?”
鲁院长语气变得斟酌:“你现在能见客?没问题?”
“能啊!接客都没问题!”
鲁院长沉默了一瞬,语速放缓:“是有件关于学校的事,想问问你……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吴执歪头看向潘桃。
“609。”潘桃小声接上。
“住院部609,”吴执对着手机朗声道,“随时恭候鲁院长的大驾!”
挂了电话,吴执看向潘桃,“学校怎么了?老头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潘桃接过手机,眉心拧紧,“学校……最近是有点不太平。”
“嗯?咋的了?”
“这不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白明朗白校长百年诞辰嘛,学校新建的图书馆要命名为“明朗图书馆”,还要举办校史特展,市里也很重视,一直在大力宣传,春岚电视台还召集当年老照片、老物件什么的。”潘桃说着,眉头越皱越深,“可最近一段时间就有点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了?”
“有点儿……被带节奏的感觉。”潘桃斟酌着用词,“现在什么事儿都要说两句白校长的事儿,网红直播满屏都是什么‘民族脊梁’、‘教育圣徒’什么的,刷到一个,平台就能给你推七八个同款。现在网上都烦了,骂声一片,说咱们搞‘历史绑架’。”
“这不就是信息茧房嘛?你楚哥那边控制一下不就好了吗?”吴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对了,楚淮呢?怎么还没过来?”
“呃……”潘桃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站起身,“你等等啊,我先出去一趟!”
约莫半小时后,病房门被推开,潘桃引着鲁院长走了进来。
吴执那句即将冲口而出的“老鲁”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不过五个月未见,眼前的鲁院长却像是被硬生生抽走了十年的精气神。眼袋乌沉深重,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原本富态圆润的小肚腩已然消失不见,那件他往日颇为得意、带着几分俏皮的格子背带裤也换成了松垮的米色夹克,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之中。
“院长……”吴执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鲁院长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用力地攥住了吴执的手,“你小子可真是福大命大啊。”鲁院长眼眶湿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吴执,你醒过来,是我这几个月听到唯一的好消息了!”
“院长,你坐。”吴执心里沉甸甸的。
潘桃连忙搬过椅子,又递了水过去。
鲁院长摆摆手,目光转向潘桃,脸上露出复杂而为难的神情:“潘桃啊,辛苦你了。你先……先出去一会儿吧,我有点事,要单独跟你哥谈谈。”
潘桃会意地点点头,无声地退出了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病房里骤然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吴执苦笑,“啥事儿啊,院长?搞得这么神秘?”
“吴执,”鲁院长深深吸了口气,“你能醒过来,我比啥都开心,真的……但眼下,学校的情况非常紧急!我就开门见山了。”
吴执收敛了轻松的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你说。”
鲁院长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目光死死锁住吴执,“你那时候参与了学校校史的修订,当年建校之初的档案,你是最清楚的几个人之一!我想问你一件事。”
吴执点头。
鲁院长咽了咽口水,“白校长建校的那笔资金……究竟是哪儿来的?”
吴执被问得懵了一下,这不是风华人的常识吗?
他下意识地回答:“风华大学入职第一课就讲得明明白白啊,是白明朗校长变卖了自家经营的纺织厂,倾尽家产换来的启动资金。”
“真的是这样吗?”鲁院长紧追不舍,声音更低。
“是……是啊。”吴执被院长看得有些发毛,茫然地重复着教科书般的答案,“白家……富绅……变卖工厂……筹集巨资……兴办教育……没毛病啊。”
“吴执!”院长打断他,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你再好好想想!民国二十八年!仗都打到最惨烈的时候了!春岚市东边都沦陷了!他白家那个纺织厂,就在沦陷区!被炸成废墟!你告诉我,那时候……谁疯了?会去买那个废厂?”
听着院长粗重的呼吸,吴执脑子一时有些混沌,他眼前真的浮现出硝烟弥漫、断壁残垣的景象……
鲁院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吴执。
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像是要无法呼吸,过了漫长的几秒,院长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吴执说:“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咱们风华大学,是塞国人出钱建的!”
看着病房里不算洁白的天花板, 吴执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醒来已经一天一宿了,楚淮还是没有露面。
没有手机,没有电视遥控器,甚至都没有劲儿。
吴执瘫在病床上, 百无聊赖。
他疲惫地合上眼, 听到走廊尽头隐约传来模糊的争吵声,屏息凝神, 吴执听了一会儿, 觉得像是潘桃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潘桃的声音明显带着火气。
“没什么意思,我说我不进去。”一个男声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吴执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没想出来。
“……那是我哥!”潘桃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死里逃生刚醒!你看一眼都不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桃子,”那男声试图压抑, 却压不住那股抵触的硬气, “我不是冲你, 我现在进去。”他顿了顿,“也没法跟他好好说话。何必呢?”
“卢铭!”潘桃的怒吼再次炸开, “那是我哥,无论他干了什么, 他都是我哥!你今天要是不进来看我哥, 那咱俩也没什么处下去的必要了!”
卢铭?!吴执眼皮猛地一颤。
是卢铭!他和潘桃……在一起了?
我得天哪, 这组合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不过,我干什么了?卢铭哪儿来这么大敌意的?
“我在跟你就事论事,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提分手?”卢铭也被激怒, 但声音压抑着,“桃子,咱俩就是这段时间认识的, 这几个月……楚淮什么样,你都看在眼里,还用我多说吗?要不是他哥回来了,我都怕他撑不住了!我为什么给他买那个手环?”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怕他哪天想不开死了,我都不知道。现在吴执醒了,我恭喜他,命真硬,但你让我对他和颜悦色,我做不到!我他妈的做不到!”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颅腔里引爆,吴执眼前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
“卢铭!!卢铭!!!”
“潘桃!!潘桃!!”
吴执疯狂大喊,可是无人回应。
他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扑下床去!
“咣当!”一声响,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震得吴执浑身发麻。
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吴执使尽浑身力气,扒着床头柜网上够。
“咣当!”一声巨响,铁皮床头柜支撑不住吴执的身体,重重翻到在地上,床头柜上的瓜果滚了满地。
吴执气喘吁吁地够到一个滚落的苹果,
,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用胳膊肘艰难地向前匍匐挪动。目标——床头柜。汗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每一次挪动都耗尽肺里的空气。他终于够到了柜子上那个孤零零的红苹果,狠狠砸向床上方的呼叫铃!
“嘟嘟嘟——609病房呼叫——609病房呼叫——”急促的警报声一路穿透走廊!
起先是一个护士过来查看,看到屋内的景象后,她又赶紧出去呼叫更多的人。
杂乱的脚步声潮水般涌来,医生护士们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瘫在地上的吴执抬回床上。
吴执浑身是汗,像个提线木偶,任凭摆布,可视线却死死钉在冷眼观看的那个人的身上——卢铭。
几分钟后,医生检查无碍后,带着护士离去。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空气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
“卢铭,楚淮到底怎么了?”吴执声音有些颤抖。
卢铭紧皱着眉头,有点错愕地看向潘桃。
潘桃也是一脸惊恐,“哥……你……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吴执点了点头。
潘桃捂住了嘴,看向卢铭,“咱俩……说话声有那么大吗?”
“这次醒了之后,耳朵格外灵敏,可能是老天给加Buff了吧。”吴执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赶紧说,楚淮怎么了?我醒了这么久,他都没过来,他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卢铭抢在潘桃开口前,硬邦邦地甩出一句,眼神冰冷地扫过吴执,“单纯就是——不想见你。”
“卢铭!”潘桃怒喝。
卢铭无所谓地耸耸肩,“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吴执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求,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我刚醒,对这五个月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他的目光在潘桃和卢铭脸上逡巡,“我知道你们一定很难熬,我问潘桃,潘桃也不和我说,我想自己查,却连个手机都没有……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俩行行好,能给我讲讲吗?”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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