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凝固的油脂层上,清晰地刻着三行字迹:
1.资金来源?
2.为什么不给楚淮?
3.去哪?
楚瀚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钉在那几行小字上。
他几乎是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那极其工整漂亮的蝇头小楷,表情复杂难辨,他喃喃重复道:“1.资金来源;2.为什么不给楚淮;3.去哪?”
陈典举着碟子的手维持了好一会,看到楚瀚专注到有些魔怔的神情,也不好放下。
又举了一会儿,手有点酸,他慢慢放下了碟子。
白色小圆碟在桌面还没有呆平稳,楚瀚就一把夺了过去。
陈典:“……”
楚瀚拿出手机给碟子拍了好几张照片。
陈典:“……”
呃……陈典心里嘀咕,虽然吴执猜得挺准,但这楚医生反应……也太过了吧?
“这是吴执写的?”楚瀚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典点点头。
“他……用什么写的?”楚瀚追问。
陈典愣了一下,随即弯腰,从旁边他之前推到桌子另一头的碗碟堆里,翻拣出一根一次性竹筷,筷子的尖端被削得尖尖的。
“用这个。”陈典将削尖的筷子递过去。
“他拿怎么削的?”楚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寻。
“啊?”陈典被这突如其来的细节追问弄得有些懵,“他……他兜里有一把小刀。吃完烧麦等您的时候,大概也是无聊,就掏出小刀开始削这根筷子……削尖了之后,就在碟子里写写画画的。”
“他写字之前剔牙了吗?”楚瀚死死把着桌边,探着身子问陈典。
“啊?这你怎么知道的?”
楚瀚微微仰头,像是呼吸不畅似的,半晌,他拿起手机拨打了吴执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楚瀚看向陈典,“陈律师麻烦你帮我打一下吴执的电话,看看能打通吗?”
陈典也不知道这楚医生忽然是怎么,只能照办,他拨打吴执的电话,打开了扬声器,机械女声从话筒里面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浓重的雾霭如同厚重的灰色帷幔, 将巍峨的雪山层层包裹,不见天日。
第五天了,阳光仿佛彻底遗忘了这片山谷,只留下冷冽的湿气和一片死寂的苍白。
吴执呼出一口白汽, 从倚靠的车前盖上直起身, 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麻的手脚,转过身, 面向一脸忧色的阿普, 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走吧,回去吧。”
回到车上, 阿普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甘,“方哥!”
“嗯?”吴执抬眸看向阿普。
“明、明天!明天肯定就晴了!天气预报说了!咱、咱们再来!”阿普说。
吴执看着他, 露出一丝倦怠的微笑, “算了, 只要我来,日头就不会出现的。”他下颌朝前方的山路点了点, “走吧。”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轻微颠簸着,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闷。
吴执偏头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灰色山影和模糊树影, 快到前方的分岔路口, 吴执忽然开口, “不回民宿了。”
阿普慢下车速,“去,去哪里?”
“我想去骷髅山看看。”吴执说。
吱——!
车子猛地一飘, 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阿普瞬间脸色煞白,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骷髅山!
这三个字像毒药一样,在阿普的脑海里炸开。
骷髅山, 在他们这儿又称白骨坟场,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人,揣着对“无人秘境”的幻想和征服,一头闯进去。
可结果呢?
就是县里的搜救队年复一年地进山,年复一年地抬出裹尸袋,或者更糟,干脆连尸体都找不到,只留下几件残破的装备散落在冰川裂隙边、或是被暴风雪撕碎的帐篷碎片挂在狰狞的岩壁上。
失踪名单上,哪一个不是经验丰富的老驴?哪一个不是体能充沛、准备周全?
阿普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副驾驶座上的方哥。
可方哥呢,别收老驴了,连个像样的冲锋衣都没有。
而且,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阿普觉得方哥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怎么地。
时不时的低咳,稍微爬几步坡,就喘得不行,更别提还拖着一条跛腿。
阿普几乎可以打包票,方哥进入骷髅山,那就是死路一条。
绝对出不来的。
“方哥!那地方……”阿普转头要劝方哥,可是方哥已经闭上了眼睛,阿普叹了一口气。
他是两周前认识方哥的,起因是一个月前,车队里相熟的一个大哥问他:“有个钱多的活儿接不接?”阿普问是什么活?大哥说开车到春岚市那边接个人,然后再开回来。
从他们这里去春岚市,再回来?
这相当于从南到北,再回来,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周的时间。
阿普问为什么不做飞机或是高铁啊,汽车线多麻烦啊。
牵线大哥说那人是老赖,欠了人好多钱,被限制出行了,做不了飞机和高铁。
老赖啊,阿普想,那不就是不还钱的赖皮鬼吗?
阿普不想接,可还是随口问了下给多钱?
大哥伸出了五个手指头,阿普但凡一秒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就这样,阿普收了定金,不远万里地赶到了春岚市。
本来阿普还挺忐忑,能给这么多钱,这老赖一定是个油腻、事多的老男人。
可没想到,刚见面,阿普就被震惊了。
老赖方哥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看着比自己还小。
这一路接触下来,阿普更是被方哥深深折服了。
方哥虽然话不怎么多,但是个热心肠,自家挖水井和二哥家孩子报考的事儿,方哥都给出了不少建议。
有一天晚上,俩人住在一个小渔村,阿普喝了点酒,壮着胆子问方哥是干什么的。方哥笑看着他说,你看我像干什么的?阿普说他们说你是老赖,但我看你不像。
方哥笑了,笑得可真好看啊,跟男菩萨似的。
阿普看呆了。
方哥说自己原来是老师,后来下海做生意,赔光了钱,老婆孩子都跑了,腿也被债主打折了。
听着方哥的故事,阿普把挣钱开民宿的梦想在怀里狠狠地掐死了。
绝对不能做生意!
回到家乡这里,阿普才知道方哥来这里,就是要看日照金山,方哥说自己最近太倒霉了,听说看到日照金山会转运。
阿普一听,这还不简单吗?那玩意随便一看就有。
可是,说来也邪了,他带着方哥来了五天雪山,一天都没看到太阳。
眼看方哥是放弃了自己转运的想法,但阿普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方哥这么好的人,这个运一定得让他转上。
阿普心一横,方向盘一打,没有拐向骷髅山的那条死亡之路。
车子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一处挂着“长生天”牌匾的小广场前。
车刚一停,吴执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没说什么,就跟着阿普下了车。
冷风毫无遮挡地穿过广场,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枯草。
阿普紧走几步,指着广场中央那尊唯一高大的存在,“方哥,你看!这是我们这里的守护神,‘长生天’!对着祂祈祷,可灵验了!”
吴执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势望去。
那是一尊尚未完工的巨大石质神像,矗立在简易的木质脚手架中心。
神像的主体大致成型,长发如瀑垂至腰际,模糊面容上眉宇微敛,双眼半阖,嘴角带着一丝向下弯的弧度,透着一股俯瞰尘世、悲天悯人的苍凉感。
一个穿着沾满石粉工装的雕像工匠,正戴着厚厚的防尘面具,攀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打磨着衣袍的细节。
白色的粉尘如同细密的雪,在昏暗的天光下簌簌飘落。
吴执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神像模糊却熟悉的神态。
忽然,吴执笑了一声。
阿普正在认真祈祷,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吴执。
吴执敛了敛笑意,他情皱着眉,抬手指了指那尊悲悯的神像,转头问阿普,“你们这位‘长生天’……原名不会叫愿长生吧?”
片刻后,吴执走进积满了白色粉尘的脚手架的中心,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
细碎的粉末无声地落在他的发顶、肩头,吴执靠在那神像上,“长生啊……”他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梦呓,“哈哈,长生……”他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笑了好一会儿,那笑声才渐渐被一声长长的叹息所取代,“前段时间,我回去了,没瞧见你……他们都说你也下凡了。”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睫低垂,细密的粉尘落在睫毛上,像结了一层霜,“你下凡干什么来了?怎么……没来看看我啊?你……都不想我吗?”
又是一声叹息,更深,更沉。
他抬手,随意地抖了抖头发上的厚厚粉尘,更多的粉末簌簌落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是,你可能……也就一个月没看见我吧?”他抬起头,目光望向虚无的某处,“可是我已经三十多年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本来想着,等我回去,你要还没在……就给你写封信。”吴执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神像冰冷的袍角,“这样也好,我这么说……你应该也能听得见吧……”
“当年你给我算的孟州的那户人家……我没去。因为我正要跳的时候……你身边那个小满,跑过来跟我说,他妹妹马上要转生在双寒市,最后一劫了,想让她顺顺当当的,让我得空的话……帮忙照拂一下。”吴执的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寻思那还费啥劲啊……我直接就降双寒不就得了?离春岚还近点。”他语气轻松了些,“你别说,运气还真挺好,没几年,就让我就找着了。”他顿了顿,“小姑娘一直在我身边,非常好,没病没灾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石粉,“她这世的名字叫潘桃,现在是风华大学的学生,还有一年研究生毕业。小满要是想去的话,可以去风华大学校务处打听,有联系方式……对了,她还有个小店,叫古方斋,你让小满搜这个名儿也行。”吴执脸上的笑忽然灿烂了一些,“她现在交了一个男朋友,人特别好,是个消防员……”说到这里,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膝盖,“哎……也不知道他俩能不能走到最后……祝福吧。”
睫毛上的粉尘越来越厚,吴执眨了眨眼,“嗯……小满妹妹的事儿……说完了,再跟你说说我吧……”吴执脸上的表情平淡了不少,“我的小石头……没找着,我也不打算找了。”他声音低沉下去,“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我就要回去了。”吴执抬起头,望向神像模糊的面容,“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粉尘落得太厚,让他觉得视野有些模糊。
吴执用力眨了眨眼,想看清石像的表情,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白。
“再见面的时候……我可就是东王了……”吴执脸上挂着笑,“但那时候,我就不认识你了……因为我打算……把我的记忆弄掉。”他顿了顿,“到时候……重新认识一下吧。”
吴执笑容很快淡去,他叹了口气,“算了,你那么内向……估计也不太想再认识我吧。”他垂下头,揉了揉太阳穴,“最后……还有文川……”
“等到她回去的时候,你得空帮我跟她说一下,我已经没有记忆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让她不用害怕,她想继续留在广寒宫也行……她想去别的地方……也行……”吴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小撮粉尘被他吹远,“行,就这样吧,散会了!”
交代完,吴执下意识地舔一下干裂的嘴唇,可是舌尖只沾到了厚厚的粉尘,他立刻站起身来,“呸呸呸”地往外吐,可是还没站稳,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慌乱中,他伸手扶向旁边的脚手架。
堆积在脚手架平台和高处神像上的粉尘,如同雪崩般轰然倾泻而下!
白色的粉末瞬间将他完全笼罩。
正当他甩着头,想要走出这里时,脑瓜顶忽然一疼。
还没抬头看是什么砸了自己,吴执就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第189章 消失
窗外, 春岚市的初雪来得又急又猛,鹅毛般的雪片成团似的,拍打在玻璃窗上。
楚淮坐在香气扑鼻的火锅店里,看着外面行人的匆匆身影。
“欢迎光临!”
服务生恶性传染的声音又接连响起, 让楚淮觉得无比聒噪。
刚要仰头喝酒, 楚淮身侧忽然略过一阵寒风,卢铭忽得坐在了对面。
“呼——这鬼天!”卢铭一边呼噜着脑袋上的雪, 一边抱怨。
楚淮眼皮都懒得抬, 咕哝道:“天气预报早就报了。”
卢铭脱掉黑色羽绒服,又散发出了阵阵寒气,“那也不能天天都下这么大啊。”
“怎么不能?”楚淮慢半拍地又说了一句。
“楚淮, 我现在是真不愿意看你。”卢铭极其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干嘛啊这是?不过了?头发也不剪,胡子也不刮, 改走流浪汉路线了?”
楚淮扯了扯嘴角, “不愿意看我, 你怎么还来了?”
“我怕你喝死在这儿!”卢铭嗤了一声,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四个啤酒空瓶, “行啊,小淮, 最近酒量渐长啊?等人呢, 自己就能喝这么多?”
“一直都可以的。”楚淮红着脸, 笑得憨憨的。
卢铭干笑了一下,挥手招呼服务员点了菜。
锅底和配菜很快上来,红汤开始翻滚, 蒸汽氤氲中,楚淮抬起朦胧的醉眼,慢了好几个八拍问道:“潘桃呢?”
卢铭夹起一大片羊肉在滚汤里涮着, 眼皮都没抬,脱口而出:“她不愿意看见你。”
楚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垮下嘴角,“卢铭,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不能!”卢铭把涮好的肉猛地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咽下去后,他放下筷子,指着楚淮的鼻子,“楚淮,你自己看看!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德行?人不人鬼不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楚淮的表情像是混合了好几重人格,变得无比复杂,随后那个暴躁楚淮,回来了一瞬,嘶吼道:“我找不到他啊!!!!”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可是楚淮这一嗓子盖过了所有,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刷刷地聚焦到他们这桌。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锅中汤汁翻滚的“咕嘟”声格外清晰。
巨大的尴尬和恼怒涌上卢铭心头,他猛地用手挡住脸,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嘴里挤出来,“楚淮!你他妈再这样,我走了啊!!!”
卢铭都做好和这疯子暴力对抗的准备,然而,想象中的情景并未降临。
楚淮刚才还愤愤的脸色,此刻布满了泪水。
豆大的泪珠无声滚落,砸在楚淮褶皱的衬衫上。
那双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无助,“连你……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卢铭一下子理解了什么是吃软不吃硬,这脆弱破碎的感觉,比刚才的嘶吼好使多了,弄得卢铭一点重话也说不出口。
他拽了两张纸递给楚淮,随后只能用默默干饭来排解这尴尬的气氛。
服务员陆续上来几盘菜,猛男哭泣的诡异气氛被稀释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卢铭吃得差不多了,楚淮也平静了好一会儿,卢铭开口道:“吴执……就真的……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楚淮缓慢摇头。
卢铭也不知道安慰楚淮什么,又起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楚淮。
楚淮仰头喝了大半瓶,放下酒瓶,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当初他助理跑到警局报案,说吴执失踪了,我还不信。”他转头茫然地看向卢铭,“现代社会,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消失了呢?”
“我听桃子说,吴执什么证件都没带。”
楚淮苦涩地笑了一下,“对,什么都没带,手机放他助理车上了,身份证,户口本,护照,衣服什么的,都在宾馆放着。”楚淮绝望地摊开手,“人就这么不带一丝云彩地消失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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