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它没有腐坏。
裴周驭却被改造得彻底。
“来,给你,”蓝仪云依旧笑着,用长长的指甲夹起文件袋,嫌弃它上面落满尘埃:“接稳了,裴警官,这可是你这辈子最后的遗物。”
她站在血腥和黑色之中,转了个圈,环视一周摊手道:“没有别的东西了吧,你还有什么想带走的吗?”
裴周驭这时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掠过她抬脚走向床头。
蓝仪云在他身后皱起眉,神情顷刻间变得阴狠,裴周驭比她更不避讳这里,站在床边,他掀了一下床单,又松开手,径直将胳膊伸进了床板底部。
蓝仪云眼中嫌恶快要溢出来,借着光线,她清楚地看到床单上挂着一条条腐烂萎缩的肉。
十年前被裴周驭手刃的几十位狱警,没有一个得到善终。
裴周驭重新直起了腰,将床板平平稳稳地放回去,手里攥着一张看不出字迹的纸,冷淡道:“回吧。”
与来时相反,他比她更先走了出去,留蓝仪云独自待在这个房间,蓝仪云紧跟着从黑暗中脱身,来到豁然明亮的屋外,她终于看清了裴周驭手中的纸。
———星际711年6月31日,星期一,H星球指挥官裴周驭判处死刑,移交帕森监狱。
下面的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了,蓝仪云紧跟上去,警惕地冷眼盯着他:“拿你的判刑记录干什么?”
裴周驭情绪稳定:“我忘记来到这里的日期了。”
“六月三十一。”
“那是你的加冕日,”裴周驭驻足,忽然平静地对她说:“不是我真正该记住的那天。”
玻璃房外的气温相对没有那么热,天气一天天凉爽下来,转眼临近入秋。
裴周驭拿着遗物归来那天,玻璃房已经空空如也,彭庭献使命完成,被沈娉婷带回了五监。
没有人提及他的消失,八监研究员们还是日复一日,为接下来研究“十号”实验体做准备。
裴周驭在八监独自度过了最后五天,训练场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老狱警兴许已经战死,而那个弹琴的笨蛋也早已回家。
只有他自己。
向来如此。
入秋那天是大战前夕,郊外的爆炸声越发频繁,熄灯号是表明一个阵地士兵全部牺牲的信号,被带走那天,裴周驭听到过一次,而后来,他再也没听过号角吹响。
这并非战况改善,以他的经验判断,大概率最后一个士兵也失去了吹号的时机和力气。
训练场上的箭靶被射穿千万个窟窿,最后一个晚上,裴周驭也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第一监区医务室内,两个女人正厮打成一团。
贺莲寒完全失去体面,她自从擅闯八监后便被蓝仪云禁足,她把她关在了庄园最豪华的卧室,不允许她上班,更不允许她联络外界。
此刻,一个花瓶直冲蓝仪云而去,“啪”一声巨响,乍破的瓷器片四分五裂,蓝仪云正好被砸中头颅,额角鲜血狂涌,痛得她阴沉沉一张脸倒“嘶”冷气。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激怒我,不要试图控制我!蓝仪云,你这几天瞒着我就是在干这个?!”
贺莲寒头发凌乱披散,双目激得赤红,她手指哆嗦着指向桌上一叠人名册,在她被禁足庄园的这几天,司林几乎要把医疗死亡册写满。
这些狱警均被伪造了医学证明,对外宣称是感染瘟疫去世,向家属隐瞒战争真相。
她怎么也没想到,互相视为情敌的蓝仪云和司林,也会有朝一日共处同一战线。
他们的父亲都曾是监狱掌权人。
利益面前,真的什么都可以放下。
蓝仪云捂着额头调整呼吸,她只能睁开一只眼,另一只眼里流进了血,痛得她无法看清视线,贺莲寒正处于易感期最失控的时候,因为两个S级女Alpha信息素对冲,她无法在力量平衡的情况下制服贺莲寒。
上次也是突发易感期,这个疯女人恨不得一口咬烂她后颈的腺体。
贺莲寒气势汹汹,三两步朝她走过来,抵住她的喉咙直接将她按到了墙上,蓝仪云被她大掌卡得呼吸困难,瞬间本能地反钳她手腕,眸中一片阴冷骤降,一字一顿道:“松开,数到三。”
贺莲寒反而掌心更加用力,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茧厚实无比,她手指宽,颀长,骨量重,在易感期加持下更能牢牢掌控蓝仪云。
“送他们上战场是你的意思吗?还是你父亲?”贺莲寒盯着她的眼,每一个字都顿挫有力:“你们眼里还有人命的意识吗?”
“你知道一条人命意味着什么吗?”
“谁还能救得了你,蓝仪云?”
蓝仪云突然攥紧了她的手,歪头扯出一抹笑:“没人救得了我,除了赢。”
“我要赢啊,姐姐,我必须要赢———你知道的。”她笑容愈发晦暗,眼尾弯成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古怪极了。
“我不赢,这场仗之后就会有千千万万个蓝擎,这不过是他们的一次试水,输了,我永远不可能再站起来。”
她的表情霎时变得阴狠,似是想到什么,连音量都拔高一个度:“我不仅这场仗要赢,我任何方面都要赢,骑马、射箭、外交、功课,我要和人比较的地方就必须做到最出色,不然———”
她突然做出一个鬼脸,挤眉弄眼像是要哭,脑袋却偏向肩膀夹了一下。
天真无辜,一副“我有什么错”的模样。
贺莲寒看着这样的她,过了会儿,忽然抬手摘掉了眼镜。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带着双重冲击力的恶心感涌入身心,她从未感到眼前这个女人如此陌生。
她放开了卡着她脖子的手,跌跌撞撞走到药柜那边,给自己配一针抑制剂,手边一个玻璃药瓶被打翻,掉在地上碎裂。
蓝仪云额头的血缓慢流入眼角,她活动了一下被掐疼的脖子,开始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整理衣襟。
仍是那副胜利者的从容模样。
她悄然扬起一抹笑,转身便要走,没两步,又听身后贺莲寒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让他们研究曲行虎,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天。”
蓝仪云脚步顿了顿。
“你可以这么认为,”她坦然笑笑:“毕竟裴周驭这么不好掌控,他死了,监狱自然需要人替补。”
天色彻底黯淡下来,操场上活动的犯人们准备带回,训犬区这边仍然大汗淋漓,霍云偃牵着sare来回走动。
他被蓝仪云暂时撤销了长官一职,接替裴周驭的训犬工作,他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等了又等,今晚是大战前夕,裴周驭最后会来看一眼sare。
sare虽然此刻被他牵在手里,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它恹恹的,许久不进食导致肚子也瘪下去,霍云偃哄着它跑了几圈,刚一调头,sare 突然吠叫了一声。
它似是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瞬间静止不动,三秒后,瞪大双眼向前暴冲而去。
霍云偃差点儿被它拽倒在地,幸亏身体素质摆在那儿,但他也同时意识到什么,迅速扎稳脚步看向前方。
sare激动万分的吼叫声中,裴周驭正向训犬区这边走来,霍云偃看到了他,而他也看了过来。
第一反应,霍云偃松开了牵引绳。
sare拔腿就跑,一边狂吐舌头哈气一边飞奔,它跳起来瞬间扑到裴周驭怀里,裴周驭用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它,纹丝未动,依旧沉稳如山。
sare摇着尾巴兴奋蹭他,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委屈声音,霍云偃没有向他们这边走来,身处操场,人多眼杂,他懂得沉住气。
于是裴周驭果然牵着sare走了过来,离他越近时,脚步越放缓,直到慢悠悠停在两步之外。
两人身高相仿,就这样无声对视着,裴周驭面容平静,霍云偃的脸颊却隐隐有一丝搐动。
他的后方有不少警员跑来跑去,几只警犬同样发现这边,挣扎着要向裴周驭跑来。
但全都被制止。
到了眼下这一刻,能到达裴周驭身边的,不过只有霍云偃和sare。
过了片刻,霍云偃慢慢抬起了一只手,他依旧保持沉默,却将手放在了裴周驭肩头。
那在外人看来是个拍肩膀的动作,非常常见,而霍云偃也真的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面带笑容,像是一种示威。
第五监区新老长官交锋,一个被暂停职权,一个刚从八监放出,不知该同病相怜,还是针锋相对。
周边投射而来几道八卦的目光,训犬员们有的放慢脚步,试图吃瓜看戏。
而裴周驭却眼角下睨,将视线放在了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
虎口正对上方,他看到了对方故意向自己展示的纹身,虽然已清洗多次,但即便是模糊的轮廓,对裴周驭来说也一眼可以辨认。
他感受到对方手心下移,下一秒,手掌准确覆盖在了自己左臂的某个位置。
那里有只轮廓一样的黑色缅因。
暗指为何,昭然若揭。
裴周驭是这时候才有所行动的,他离开八监的时间有限,脖子上仍有颈环监视,所以一旦打消心中疑虑,他便不愿再浪费口舌。
干脆利落的,他说:“借一步说话。”
“好啊。”
霍云偃仍旧嚣张地笑笑,将戏做足全套,在周边一圈打量下跟着裴周驭就要走。
刚转身,蓦地听见旁边一声笑。
“你们要去哪里啊?”
彭庭献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笑盈盈看着裴周驭:“裴警官,怎么一出来,先见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呢?”
又来了。
sare耳朵迅速竖起,如同觉醒一般冲彭庭献狂吠,他挣扎着要扑过去伤他,裴周驭暗中使力,用手拽紧了它。
霍云偃脸色变了一瞬,但紧接着收拾好,转过身来冲彭庭献诧异一挑眉:“你来这边干什么,这儿是训犬区。”
“所以你们在偷情吗?”
彭庭献有点抱歉地笑笑:“没想到裴警官一重获自由,先来找的人是你,霍警官,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
霍云偃也随着他笑:“当然,星际里所有上过战场的士兵都知道裴警官,我从R星战争局退役,久仰裴警官大名。”
“———只不过,”他顿了顿:“裴警官好像现在混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
彭庭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眼弯弯,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盯着裴周驭看。
裴周驭这张死人脸上还是表情平平,他有预感彭庭献要赖在这儿不走了,干脆沉得住气,蹲下来逗了逗sare下巴玩。
霍云偃从他眼中看到冷静,自己心底小小的躁动也跟着压下来,他又和彭庭献东扯西扯了几句,见他目标明确,便抽了个话头转身离去。
人一走,彭庭献跟着蹲在了裴周驭身边。
他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学着裴周驭去逗sare玩,sare眼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喉咙里不断挤压低吼,恨不得违背主人命令直接一口咬上去。
裴周驭侧眸睨了他一眼:“你找死呢。”
“这是什么话,”彭庭献感到诧异:“裴警官,我这是在亲近你和你的狗呢。”
“不需要。”
“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彭庭献说。
裴周驭这才将正眼移到他身上,两人挨得很近,蹲下时更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不知是不是打了催化剂的原因,裴周驭比平常更能闻到彭庭献身上的红酒香。
sare更是如此。
彭庭献忽地笑了一声,轻轻的,他故意用某个动作惹恼了sare,sare理智全无,剧烈挣扎绳子想把他扑倒在地,裴周驭不得不被迫站起来,一圈一圈,慢而稳地将绳子缠紧在自己手背,更牢固地掌控住sare。
整个过程中,他一边缠,一边微微歪头看着彭庭献,这个男人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哂笑,有恃无恐,好似仗着有他撑腰,百分百认为sare绝对不会伤到他。
这份笃定来自哪里。
裴周驭不禁眯了眯眼,将目光放在彭庭献笑意盈盈的脸上,他敢在烈犬獠牙下这么放肆,不是因为信任自己,而是认为拿捏了自己。
脖上的颈环、身上的职位、还有他在监狱的处境地位———种种一切彭庭献都了如指掌,他太了解他了,所以即使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彭庭献反而也比其他人更容易相信自己。
非常微妙的一种关系。
裴周驭又听到了几声轻笑,他的眼神始终定格在彭庭献身上,而彭庭献也早已察觉。
他默默享受了会儿这份注目礼,才拍拍腿从地上站起来,对裴周驭说:“裴警官,你是不是要上战场了。”
裴周驭没作声。
“啊,”彭庭献突然拉长音,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他显得有些幽怨,问:“那以后危险周,谁来陪我玩?”
裴周驭冷冷扫了他一眼:“我一定会死吗。”
“那倒没有。”彭庭献真诚地笑笑:“我不希望你去死,裴警官,这座监狱里的人都很无趣,长得也没有你好看,你是我在这里唯一一个好朋友,我希望你活着。”
裴周驭听到“好朋友”三个字时,眼神稍微顿了下,他冷冷凝着他,薄唇微张,吐出一句:“说完了吗。”
“你好无情,裴警官,”彭庭献有点失望地叹口气,无奈道:“那祝你旗开得胜,用上我亲手设计的武器,一定会胜利的吧?”
他又耸耸肩,嘀咕了句什么,好似真的为以后的日子感到无聊,裴周驭沉默着朝霍云偃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他也正在观望这边,神情凝重,冲自己使眼色。
彭庭献正好这时候走上前,靠近他一步,突然张开双臂冲他勾勾手:“抱一下?就当最后一面送别了。”
他就差把“占便宜”三个字写脸上,裴周驭扫了他一眼,不给反应,彭庭献心安理得地凑上前完成这个拥抱。
眼看胸膛就要贴过来,裴周驭忽然伸手,一胳膊抵住了他的动作,他的大掌摁在彭庭献额头上,毫不留情地给他一巴掌推了回去。
然后手掌上移,狠狠揉了下他脑袋。
他的抚摸草率又乱七八糟,透着股浓浓敷衍,彭庭献甚至觉得他在习惯性摸狗,等他顶着鸡窝再抬头,裴周驭已经牵着sare转身,向操场出口那边走去。
彭庭献抬手整理头发,他头上刚长出薄薄一层,平常需要打理服帖,不然会显得很邋遢。
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
讨厌的裴周驭。
sare一步三回头,被裴周驭带走的过程中频频嚎叫,恨不得掉头替他标记彭庭献,裴周驭呵斥了它一声,sare马上嗷呜着安静下来。
裴周驭将它带到出口旁,锁在一边铁栏上,他以登记出入为由跟看守打了声招呼,径直转身走向站岗室,人到隐蔽处,没进屋子,拐了个弯躲进角落。
霍云偃果然心有灵犀,从那记眼色过后,便紧跟他脚步默默追过来,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裴周驭站在靠里面,见他停下来就要说话,忽地一伸手扯过他,将他换到了里面。
这下变成裴周驭自己暴露在外,霍云偃皱了下眉,裴周驭抬手指他脑袋:“太显眼了。”
一头红发迎风招展,霍云偃自己都差点忘了。
“抱歉,少将,我还是太着急了,”霍云偃拧起眉,表情第一次如此严肃:“我没有太多时间,马上训犬区的人就要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几天监狱外面乱成一团了,蓝仪云公布了你出征的消息,蓝擎那边马上开始研究针对你的战术,我现在跟着沈娉婷的父亲做事,但他们野心太大,沈娉婷想利用你调查监狱,我只想带你走。”
“你听我说,少将,无论你准备得怎么样,明天下午去了战场你一定会死,就算侥幸胜利,蓝仪云也会想办法把你处死,她用改造你的那套方法改造了曲行虎,并且在庄园地下室进行了测验,她让你出征,就是物尽其用的同时给你安排一个正当死亡理由,曲行虎会接替你以后的工作。”
“所以———这场仗,你不要认真打,胜负已定,我可以帮你假死越狱。”
霍云偃语气凝重,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被黑色布袋包裹,朝裴周驭递过来。
裴周驭却没接。
他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眼波平静,神色还是经年如一日的沉稳。
霍云偃给的信息点太多,十年未见,他的姓名、身份、样貌都变化太大,经历也天翻地覆。
霍云偃从他眼中读出情绪,是自己曾预料过的不信任,但时间紧迫,他没有太多机会再为自己证明。
一咬牙,他只能一把拉过裴周驭的手,坚定地把东西塞进了他手里:“你还有一整晚可以考虑,少将,但无论你信不信任我,我都会按照计划等你。”
“这里面是咱们以前用的焚烧剂,我找人处理过,你明天找准时机用掉,最好是后颈———”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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