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拂耽回神,发现白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前爪已经踩上软榻,毛茸茸的大脑袋在他怀中蹭来蹭去,热乎乎的舌头也舔来舔去,将他身上的纱衣都弄得凌乱不堪。
它似乎很兴奋,眼瞳都已经变成两条竖线。
贺拂耽有点担忧地捧起他的脑袋:“小白,你怎么了?”
然而下一刻白虎的舌头就舔上他的脸颊。
从前它也有这样兴奋热情的时候,但都不及此刻。小山一样的虎躯严严实实压下来,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
【这是要发情了。】
系统判断道,【你之前一直用灵药延缓它的成长,想让它的寿命长一些。但它总有长大的一天,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这几天。】
贺拂耽轻叹一声。
找一味能让凡间白虎延年益寿的灵药并不容易,这药会尽量延长它的青少年时期,但待到彻底成年后便会失去效用。
它的确长大了,但也开始一日比一日更加接近死亡。
贺拂耽取出乾坤囊,想找找还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白虎冷静下来,却在将要打开的一瞬间停住。
白虎几乎已经完全压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地隔着一层凌乱纱衣一下下地舔着。
舔到裸露在外的小臂时,贺拂耽指尖一颤,乾坤袋应声落地。
声响让白虎稍微清醒了些,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时间不敢再动,皱起鼻子,很委屈地看着身下人。
贺拂耽轻叹口气,抬手抱住那颗毛茸茸的虎头,哄道:
“没关系,小白。”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短短五日, 八宗十六门间已经组织了不下百场比斗。
对战的一方是各宗派德高望重修为莫测的诸位长老,另一方则始终都是同一个人——独孤明河。
这位新上任的魔尊先是从稍年轻些的门派天骄开始,一路挑战到掌门宗主, 到最后甚至把各位闭关修炼的太上长老也挖了出来。
一路战无不胜,打得八宗十六门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 到最后的叫苦不迭。
他可谓是一点也不敬畏长辈, 多的是长老被他一枪扫落擂台,灰头土脸、遍体鳞伤,颜面尽失。
这些老者平生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面对魔尊的冷嘲热讽,却都安静得像鹌鹑一样,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第五天的时候, 独孤明河像是终于厌倦了这场单方面胜利的游戏,大发慈悲让各宗门不必再挖自家太上长老起来。
离去之前, 他站在擂台上最后一次环视周围这些诚惶诚恐的人——这些曾经率军入侵虞渊的人。
然后轻蔑一笑, 扬长而去。
他回到望舒宫。
整座山峰被巨大的冰荆棘分裂成三份,尖利的冰刺彼此摩拳擦掌, 混沌源炁凝聚其上,密集得能保证无法通过任何一个人。
却拦不住那些蓝色的蝴蝶。
这些木头做的传信灵蝶翅膀上有鳞粉,在漫天冰雪中飞舞时就像一阵深深浅浅的淡蓝雾岚,美得不真实。
灵蝶从山脚飞来, 顺着望舒河, 飞进望舒宫, 穿过冰荆棘,朝着某个被刻意隔绝的地方飞去。
独孤明河静静看着这些蓝蝶。
他知道它们的名字,听过某个人曾温柔地唤过它们“翩翩”,也见过蓝蝶在那人手中互作长长的信件。
不怎么出门的人却能有那么多素未谋面的朋友, 信上字字关切,隔着千山万水也传递出情谊。由那个人念出来时,再平实的话语也像诗一样优美。
独孤明河已经等了五天。
不用看也知道那些信上会是什么内容。无非是向阿拂告状,告他这个魔尊又如何作恶多端,平白无故殴打正道五天五夜。
那么,看到信的人也应该写信安抚众怒,然后走出宫殿,想方设法穿过冰荆棘。
一步一步,亲自来到他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尊面前,想方设法融化他胸膛中被冰封的心。
但是没有。
一连五日,无数蓝蝶飞进望舒宫,却没有一只再飞出来。
阿拂没有回信,也没有来找他。
蝶群最末端的一只也将要穿过荆棘丛。
独孤明河在那一瞬间想要提步追上去,迈出半步后却又生生忍耐下来。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求你……就不能有一次是你来找我吗?只要你来找我……”
袖中手心攥成拳头,指甲刺进掌心,微微刺痛。
独孤明河靠着这一点疼战胜了那些不争气的、卑微的想法,生怕自己反悔,将视线从蓝蝶身上移开,转身朝山顶走去。
他一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不知不觉就来到望舒顶,悬崖下的一方净土,雪势在这里小了很多。
峭壁上是满篇陌生的剑痕。
看着那些凌厉却又纤细的划痕,独孤明河几乎能想象出执剑人落剑时的模样。
一定是极认真的,让那张如此漂亮妖异的脸蛋也显得严肃。收回剑后,眼中才会绽开点点亮晶晶的笑意,讨赏似的向身后师长望去。
像是看到想象中那个亮晶晶的微笑,独孤明河嘴角微勾,像是回应。
勾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探寻旁人的从前……
而这“从前”,恰好就是横亘在他们之中最大的矛盾。
独孤明河恨某人沉溺“从前”,也恨自己竟然无法回到“从前”。
他转身想走,却在扭头的最后一瞬,眼角余光瞥见峭壁角落两行不起眼的小字。
修士耳清目明,不必走进也能看清那写的是什么。独孤明河却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近在咫尺,才敢相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贺拂耽。
独孤明河。
两行人名陡然出现在满篇剑诀之中,像一卷水墨画横插一道彩笔,像好孩子突如其来的叛逆。
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仿佛它们生来就要出现在那里,生来就要彼此并肩而立。
那些白沉溺的“从前”、回不去的“从前”,第一次如此具象化地出现在独孤明河面前。不再是只存在于一个人头脑中虚无缥缈的记忆,而是被镌刻、被记录下来的现实。
独孤明河心中怦怦直跳。
不需要某人想方设法,这颗心竟然也解除冰封,春回复苏。
他想,他们本就该在一起。
他们本就该并肩而立,无论谁离开谁,都会孤独寂寞。
就算这一次依然是他去求阿拂,就算阿拂将他当做替身……那又如何呢?
那不过是他的前世与今生,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又一只灵蝶从高空中悠悠飞过,独孤明河如梦初醒,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冰荆棘在他面前一根根消散,直到露出被冰雪覆盖的圣洁宫殿。
看清门前的景象,独孤明河脚步一顿。
宫殿大门紧闭,门板上无数蓝蝶驻足休憩。
这些信件似乎一直都不曾被主人拆开阅读,有些蝴蝶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补偿灵力,翅膀上蓝色的光点渐渐褪色,开始裸露出木头的原形。
独孤明河心中一紧。
上前将门推开,失声喊道“阿拂”,殿中却无人回应。
他寻遍了寝殿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茫然回到殿外雪原中时,心中已经惊惧到极点。
殿中物件整齐,傀儡宫侍神情自然,说明主人不是被人掳走,而是主动离开。
再次被抛弃的恐惧在心中愈演愈烈,独孤明河心中绞痛。
痛到快要窒息之前,他听见四周茫茫大雪中,某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
很轻、很温柔、也很宠溺,像是在拒绝什么,又像是在欲迎还拒。
独孤明河轻声唤道:“阿拂?”
笑声停了。
大雪似乎有所消停,雪雾淡去,独孤明河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踩着雪地朝他走来,脚下咯吱作响。
雾气中渐渐显露出来人的身形。
巨大的野兽的脚爪,每一步都落下一个深深的梅花脚印。一身雪白皮毛几乎能隐匿在漫天风雪中,黑色的条纹显得野性十足。
有人骑在这猛兽背上。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黑纱松松笼罩着身体,衣襟没有拉好,裸露出大片胸膛。腰间只有一根极细的衣带勉强束缚,勒出一杆纤腰不盈一握。
纱衣袍摆下是两条光裸的、纤细的长腿,陷在座下猛兽的皮毛之中,也依然白得反光。
美人与野兽,这样一副场景,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狂野,独孤明河骇得倒退一步。
美人朝他微笑:“明河?”
独孤明河死死盯着他:“你们在做什么?”
“温泉汤浴。冬日最适宜不过,明河可想一试?顺着小白的脚印便可以前去。”
说着贺拂耽骑着白虎,又走进一步。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终于能看清白虎过于蓬松的皮毛,和贺拂耽微微湿润的长发。
他面上也有一层尚未散去的薄红,尤其眼尾,像刚哭过似的,飞红一片。
就好像温泉汤的热气仍旧储存在他体内,不曾消散。
贺拂耽手中攥着白虎颈间的皮毛,指骨陷入黑白相间的纹路之中,宛如一把被供奉的玉石。
只需要指间稍稍用力,座下猛兽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再逗留,朝殿中走去。
走出几步后,贺拂耽回头嫣然一笑:
“明河,不来么?”
独孤明河沉默地跟了上去。
走进殿中后,之前受惊四散飞走的蓝蝶便纷纷飞了回来。
停在主人面前的桌案,翅膀轻颤,像是在高兴主人的到来,又像是在委屈主人的冷落。
贺拂耽轻轻抚过它们的翅膀,向它们柔声微笑着道歉,却仍旧没有拆开查看信件。
而是拿起篦子,一下一下替窝在他怀中的白虎梳毛。
独孤明河面色阴沉。
很显然这畜生也刚刚洗过澡。因此皮毛白如新雪,黑如浓墨,焕然一新。
它像是舒服极了,喉间发出阵阵惬意的呼噜声。尾巴一摇一摆,带着被无限爱意浇灌出来的自得其乐。
独孤明河只觉得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刺眼极了。
他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面前人袍摆下露出的一截白净纤细的脚腕,几乎是嫉恨地开口问道:
“怎么?它也泡了一个温泉汤浴?”
贺拂耽手中一顿,抬起头看着面前人,歪头笑着等待他的下一句。
独孤明河更生气了,语气更加刻薄:
“难不成你们泡的是同一个温泉汤浴?”
贺拂耽垂眸,篦子继续划过白虎皮毛。动作轻轻的,声音也轻轻的。
“是不是同一个,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小白是我一手养大,情如亲人,同吃同住同睡,不都是应当的吗?”
独孤明河突兀地一拂袖,桌案上灵蝶受到惊吓,纷纷飞走。
他怒道:“整整五日!你闭门整整五日!”
“那温泉池究竟是什么神仙圣水,能让你泡上五日!?贺拂耽,我倒是很好奇……”
“整整五天,你和……它,真的只是泡澡而已吗?”
第95章
质问与怒气惊醒了半梦半醒中的白虎, 瞬间虎目圆睁,凝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独孤明河亦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 怒意高涨。
贺拂耽无意让他们此刻就打起来,于是伸手在白虎头上轻轻一揉。
白虎立刻被吸引注意力, 眯着眼睛, 抬起脑袋往贺拂耽手心里蹭,一张毛毛脸满是享受。
直到贺拂耽停住手,仍嫌不够,低下虎头,舌尖在雪白纤细的手背上依依不舍地舔过。
长着倒刺的舌头,如果换做毫无防护的凡人, 这一下能叫它舔去一块皮。
但即使身为修士,贺拂耽手背上被它舔过的地方依然微微泛红。
那是一种很好看的薄红, 轻盈如云霞, 又浅淡如新荷。
美丽而孱弱,轻而易举就激起野兽想要征服猎物的天性, 舔舐变本加厉,一下下往袍袖内里深入。
贺拂耽伸手挡了两下,没能拦下分毫,反倒像是在亲自将自己送入虎口。
独孤明河怒极:“人畜有别……阿拂, 你就放任它这样舔你?”
贺拂耽阻挡无用, 索性不再阻拦, 任由白虎动作。
他抬头朝面前人淡淡笑道:
“兽族用舔咬表达情绪,这是它们的天性。我为何要阻拦呢?”
“呵。”
独孤明河冷笑,“烛龙亦是兽族。若我变作原形,难不成阿拂就会让我尽情地舔你了吗?”
贺拂耽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眸看着在他怀中乱拱的白虎,将卷到肘弯的袖口拉下,遮住染上暧昧粉意的手臂。
这才抬眼,朝面前人莞尔一笑:
“也不是不行。”
“……”
独孤明河怔怔望着面前人,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连带着脖颈都通红一片。
他喉间不自觉动了动,身下也情不自禁朝面前人稍稍挪了一小段距离。
在即将把面前人搂入怀中时,他看见那双始终温柔如初、也冷静如初的眼睛。
他猛然清醒过来,恼羞成怒,道:
“我才不舔!”
“我堂堂魔尊,你不过一个小小宫主,要舔也该是你来……”
声音在对方静静地注视下渐渐淡下去,到最后,一句话未说完就偃旗息鼓。
沉默良久,独孤明河终于再次开口,却换了话题。
“我占据望舒宫数日,阿拂莫非就不怕我加害你宗门之人?”
“我相信明河不会这样做。”
没来由的信任让独孤明河一怔,心中泛起一丝甜蜜的欣喜,却在看向面前人又转为伤心怨愤。
面前人还是不看他。
哪怕正在和他说话,那双眼睛却始终只凝望着怀中的白虎。指尖轻柔抚过白虎头顶时,雪白皮毛微微塌陷,彼此都赠予极致的温柔,亲密得好似再无第三人可以插足。
独孤明河嫉妒地讥讽道:
“恐怕阿拂并非是相信我,而是玩物丧志。这畜生真的只是凡虎吗?我看该是个妖精吧?勾得阿拂不理宗门事务,连同门的信件都顾不上看了。”
贺拂耽终于抬眼,像在敷衍一个吵闹的小孩子,宽容地轻笑道:
“哦?明河莫非对我门中之人做了什么吗?”
“阿拂看了不就知道了?”
贺拂耽淡淡看他一眼,然后抬手,立刻有一只蝴蝶飞来,停在他指尖。
淡蓝的翅膀扇了两下,随后变作一卷长长的书信。
信中长篇大论都是对他的关心,和对某个好战分子的控诉。
他三两下将信读完,放心信纸,微笑道:“我相信明河自有分寸。”
这句话听得独孤明河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是该为这样全然的信任而开心,还是该为那五天刻意的表演而羞耻。
整整五日,他预想了无数种阿拂来见他的情形。
或许是横眉冷对的责问,或许是柔情似水的劝阻。而他亦想了无数种回应的方式、无数种作为交换的条件,然而……
一切幻梦都在此刻,被“分寸”二字彻底击碎。
他想要问面前人凭什么这样相信,开口之前却又觉得这样的问题简直是自取其辱。
因为他爱阿拂。
阿拂知道,所以有恃无恐。
他不愿再看面前让他无限痛苦的人,因此移开视线,勉力压抑着心中苦涩的怒火。
眼角余光却瞥见桌上信纸结尾处一段言辞恳切的邀请:
“闻魔尊于望舒宫百般刁难,我天机宗虽身无长物,于藏匿一道却颇有造诣。愿举宗门之力保护小木头,若小木头有意,便于三日后入玄度宗后山,我亲来接应。”
独孤明河看完最后一个字,眼中一片冷凝。
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私相授受……
他直视着面前人,寒声问:“这是什么?”
“嗯?”贺拂耽不明白他的意思,猜测道,“明河是问这封信上为何唤我为小木头?”
他解释道:“信的主人是天机宗的少宗主。他是天机宗主的亲孙子,曾经算我前世是根木头,所以之后便一直这样唤我了。”
“我是问……”
独孤明河深吸口气,“……为什么他会想要带你走?”
“或许是他又算到了什么?也或许,只是他胸怀正义,以为我受到胁迫,所以才想要为朋友两肋插刀罢了。”
“明河是在生气吗?气他想要救我?那明河可要气不过来了。”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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