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新欢。别多想,我只是来看你的。”
话虽这样说,贺拂耽却在话音落下后就放下手中伤药,来到白石郎面前。
独孤明河心头一梗,却是无可奈何。
见贺拂耽抬手要为昏迷中的神灵输送灵力,连忙跟上去拦住:“我来。”
他指间挥出一道灵力,白衣神灵瞬间吐出一口鲜血,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迎上身旁人嗔怪的视线,他装得无辜地朝伤患道歉。
“哎呀不好意思,手重了。”
贺拂耽没功夫理会他,看向白石郎。
“郎君……”
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惨状,实在问不出那一句“还好吗”的寒暄,索性开门见山。
“我自小长在望舒宫中,常年深居简出。在亲眼看见我们之前,郎君并不知道明河修的是什么道法,又如何能知道我的?郎君又如何确定我会来女稷山?若我不肯来,难道之前四十八个人都枉死了吗?”
白石郎惨淡一笑,似真似假地道:“天机宗能算出女稷山中秘境出世,我又为何不能算出你修何道法、何时出宫?”
“天机宗修习占卜,卦术闻名天下。郎君却是江神,望舒宫又远在白石江地界之外,郎君如何能算到千里之外的事情?”
“换一个问题吧,拂耽。换另一个,我一定作答。”
这句话白石郎说得无限诚恳温柔,失血与疼痛似乎带走了他所有怨忿。
贺拂耽心软,轻叹口气。
“……你我初相识的那天晚上,郎君本可以不必来的。若不来,或许我与明河也不会发现你的破绽。那么,郎君为何而来呢?”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了。”
白石郎轻笑,呵气般道,“拂耽太漂亮了……那夜雨中起舞,最冷酷的神明也会为之动容显灵……谁也不会忍心叫你失落。”
贺拂耽哑然,分不清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独孤明亦因白衣神灵的话陷入回忆,清醒过来后看向白石郎的眼神越发不善,像有什么美好的东西被这人活生生抢去一半似的。
他代贺拂耽开口:“下一个问题,可有旁人襄助你?”
白石郎轻慢道:“独孤小友觉得还会有谁能在衡清君的眼皮子底下,出手帮助我呢?”
“你只是一方水域的江神,平逢秘境位于大荒境中,封锁已有数千年,你如何能将它打开?”
“若说是巧合,小友信吗?”
独孤明河冷笑:“不信。”
“那拂耽呢?”
贺拂耽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面前咯血的神灵。
有点点金光从白石郎的身体中逸散开来——他在自我消解。
除了修罗狱,下界中人没有任何手段能杀死神明,除非神明心存死志,选择自我消亡。
白石郎依然在微笑。
“我从未去过平逢山,但听神女提起过。她是山鬼,对每一座山都如数家珍。她说平逢山中繁花似锦,蜂蝶成群,还有一座情花谷,生长着上古时期所有生灵的情花。情起花开,情灭花落,就连神明亦不能免俗。”
“若有机会,拂耽,替我去那里看看吧。我的情花一定开了,若你找到它,便折一支下来,插在我的尸骨上。”
贺拂耽抬手护在他的伤口上,想要阻止那里灵机的流逝,却被白石郎按住手腕。
“……郎君何必如此?”
“即使这样,拂耽还是对我心软吗?”
“……”
“这样可不好,拂耽,你会被骗的。”白石郎苦笑,眸中有深深忧虑,“你看不穿我的面具,难道就能看穿别人的吗?若也有人像我一样,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却用一副正义慈悲的假面接近你、引诱你——”
“师尊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是拂耽,这样的人已经出现了,就在你身边……你看见我,便也看见他了。”
贺拂耽一惊:“谁?”
白石郎开口想要回答,却在那一瞬间骤然失声——
锋利的冰荆棘在一瞬间穿透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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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轻叹,重新转回头去。
白石郎嘴角溢出鲜血, 最后朝面前的人微笑了一下,眼中光芒彻底消失。
他的身体顺着冰荆棘刺出的缝隙四分五裂, 血肉渐渐消散, 衣袍委地后,只剩白石摔落满地。
颗颗圆润、洁白,泛着玉一样的光辉。
如此美丽,仿佛精雕细琢,简直不像天生能有的东西。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美丽,才会被江边居民奉为神迹, 供奉香火,蕴养出一位白石精灵。
江神死去, 天地无感。
只有曾经受他统御的白石江在一层冰面下发出滞涩的咽音, 仿若一场悲哭。但即使是为往生者的悲哭,也不能尽情嚎啕, 只能这般半遮半掩、小心翼翼地抽泣。
贺拂耽静静看着白石郎的尸骨,听着江水的呜咽,直到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才终于开口。
“师尊说将他交由我处置。”
“你在怪我越俎代庖?”
衡清君声音淡淡, 似乎并不为这一场神湮有丝毫触动。
贺拂耽摇头:“白石郎残害四十八位道友, 死不足惜。只是想不到师尊竟然能弑神, 是师尊修为又涨了吗?”
衡清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旁魔修一眼。
“是你的朋友出手不凡。”
这句话意有所指,独孤明河却神色不变,仍在肆无忌惮地轻笑,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过奖过奖, 输给我,衡清君无需自卑。”
他这样大言不惭插科打诨,贺拂耽沉重的心情总算松快两分。
男主似乎总有活跃气氛的能力,贺拂耽面上浮起一丝微笑,很捧场地说:
“明河真厉害。”
又转向衡清君,稍正神色,“师尊既然已经替我行刑,就请让我为郎君入殓吧。”
衡清君沉下脸不语。
这般鲜明的神色变化,面对旁人巧笑倩兮,面对他时就正襟危坐——
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但那时的衡清君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刺眼极了。
良久他才道:“随你。”
说罢后负手离去。
得到准许,贺拂耽从储物戒中挑了一方白净的丝帕,将地上白石包起来。
这些石头沉默无声,仿佛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安静而平凡的石头,只有其上沾染的暗红血迹昭示着它们曾经生而为神。
他在江边将石头一块块洗净,镀上一层水膜后它们更加像玉,光泽温润,触手生温。
再一块块擦干,收敛进锦囊中,埋进白石泉旁石碑下新挖的小坑里。
土坑是独孤明河自告奋勇帮忙挖的,两三下就挖好,正拄着锄头在泉水旁等的无聊。
见他姗姗来迟,笑问:
“怎么这么久?就这么舍不得么?”
贺拂耽在小土坑边上跪坐下来,看着坑底沉睡的白石,迟迟没有将一旁堆积的泥土推进去。
“……明河,你说,人们相遇就是为了分别吗?”
独孤明河一怔。
“……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敛笑,语气不太自然,像是对这样的问题很生疏,不知该如何作答,所以顾左右而言其他。
“真舍不得他啊?可你不是说他残害修士,是个坏蛋,死不足惜吗?”
“杀人剜心,他的确很坏。可江边唤来鱼潮,救下成千上万的山民时,他又那么好。我都有些分不清好与坏了,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为他的死伤心。”
作为幽灵飘荡的那些年里,贺拂耽是没有朋友的。
住在南海时受人白眼,自然也没有朋友。后来拜入望舒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笔上谈来的朋友终究与亲眼见过的不同。
白石郎是脱离剧本和主角之外,他亲自交往的第一个朋友,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被他杀害的那四十八个修士,也无一不是旁人的亲朋至交。或许他们临行前还相约何日重聚,眨眼间便天人两隔。
“好与坏的界限本就没有那么鲜明,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在面对你的时候,他的确表现得像一个好人,你为他难过,并不会有错。”
独孤明河在他身边大咧咧蹲下,笑道,“就像我,长成这样,一看就是个坏人,拂耽你还不也一样愿意和我玩么?”
贺拂耽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可是明河你一看就是个好人呀。”
“……我?”
独孤明河愣住,凑到贺拂耽面前,用力扒拉自己的脸,好叫他看得更清楚。
“看见没?红眼睛,魔修诶!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好人?你确定?”
“眼睛的颜色又不能代表什么。也有许多魔道修士一生为善,不动手害无辜者性命的。比如明河,看起来像一个……衣衫褴褛的好人。”
独孤明河:“……你管这叫衣衫褴褛?”
他气笑了,“那怎么不见你这个有钱人送我一套衣服?”
贺拂耽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很真诚地眨了两下眼睛。
“明河别生气。我知道这是你的穿衣风格,没有质疑你品味的意思。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好吧,我不说了。其实你这样穿挺帅的,真的。”
那双眼睛纯净无邪,独孤明河被看得心中一颤,装出来的那几分薄怒也烟消云散。
他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答应你宴请山民的原因。”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即使神灵也不会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贺拂耽:“什么?”
独孤明河:“没什么。你见过的好人太少,所以才会觉得我也像好人。”
“怎么会?我师尊就是好人,师伯也是。”贺拂耽掰着手指头几乎将玄度宗中他认识的人全部念了一遍,“我认识可多好人了,尤其是师尊,他最好最好了。”
独孤明河脑门一抽一抽地疼。
“拂耽,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坚持三句话里不提到你师尊,行不?”
贺拂耽噗嗤一笑。
见他笑了,独孤明河总算松口气,回到最开始的话题。
“我知道拂耽你在想什么。你为白石郎难过,并不代表你会因此变成坏人。你为他收殓尸骨,也并没有对不起那四十八名修士。恰恰是因为你很好,所以才这样心软纠结。”
他笑着允诺,“等我们回去,我陪你去祭拜那四十八名死者可好?现在,就随你的心意,安葬他吧。”
贺拂耽愣愣地看着面前人。
良久后他轻轻一笑。笑过之后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捧起一抔土,洒在锦囊上。
“白石郎。”
“临江居。”
他哼起江民们钟爱的一曲神弦歌,不是很熟练,声音小小的,却足够动听。
又是一抔土落下。
“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祭神的庄严诗篇,在江民的传唱下却染了渔歌的轻快小调。字字句句,分明都在借着神的名目,唱着人间的喜怒悲欢。
“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
最后一捧土也顺着指隙落下,贺拂耽塑好一个结实的坟堆。刻着“白石泉”三字的石头就矗立在坟堆前面,像一块墓碑。
这块墓碑如此鲜明地划分出生死两界,界限之外,昨日还相谈甚欢的人们转眼就后会无期。
贺拂耽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他会和白石郎分离,也会和明河、空清师伯,甚至和师尊分离。
故事结束的那一天,他会像来时那样,毫无牵挂地离去。
他在墓碑前静坐良久,独孤明河也沉默着,陪伴在一侧。
身后逐渐嘈杂起来,贺拂耽从思绪中惊醒,看见许多人行色匆匆走过。
他们都穿着天机宗弟子的蓝色道袍,贺拂耽好奇,便拦下一人询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摆手: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的秘境出了血案,又牵涉到神灵,长老们觉得不详,决定将秘境封锁。这秘境虽不算太厉害,好歹是大荒时候的古迹,封锁起来有些麻烦,得靠我天机宗举全宗之力一同占卜,方能找到一个合适封印方位。”
贺拂耽拱手道谢,目送他们离去,神色有些凝重。
他回到帐中,刚掀开帘子就看见桌案前的衡清君。
贺拂耽讶异:“弟子听闻天机宗准备封锁平逢秘境,师尊不用去主持大局吗?”
衡清君放下手里卷宗,抬眼看来:“你的伤需要换药。”
贺拂耽轻笑:“师尊太小心了,我自己就可以的。”
“坐下。”
“哦。”
贺拂耽在榻边坐好,任由师尊解开他的衣带,剥下肩头衣衫。
药粉抹在伤口上泛起疼痛,他心中有事,没能忍住,“嘶”了一声。
衡清君手一顿,力道更轻了几分。
贺拂耽没有注意,鼓起勇气抬眼,以上目线看去:“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衡清君目光与小弟子对视片刻,很快避开。
“嗯。”
“白石郎临终前托我入平逢山为他摘一支花,插在他的墓前。弟子想今晚入山,赶在天亮前找到那朵花,这样便可以不阻碍天机宗道友封锁秘境。还望师尊准许。”
“不行。”
“师尊,我已经答应他了。”
“你有伤在身,不便入秘境。”
“只是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何况师尊不是已经以神识扫荡过秘境内部了吗?天机宗的占卜结果也是大吉,定然是没有危险的。”
“不行。”
贺拂耽有点急了:“师尊若不放心,就让渊冰跟着我可好?”
衡清君似是冷笑了一声。
“他护得了你么?”
“……”
贺拂耽垂眸,掩下眼中失落。
上次让渊冰给他打掩护,害得渊冰被师尊罚跪三天三夜。等一切结束,他从沉睡中醒来后,求了好久的情,就差扯着师尊袖子抹眼泪,才让师尊松口。
这件事是他理亏,他不敢再说什么,但心中闷闷不乐。
衡清君语气缓和几分:
“天机宗修士今夜列阵占卜,事关神明,我需要时刻在旁为他们护法。你带伤前去,我会担心。等你伤好后,我再另寻入口带你进去,可好?”
用的是商量询问的语气,但贺拂耽很清楚这就是师尊最后的让步,也是最终的决定,不会再有任何转圜。
他只能道:“……多谢师尊。”
万籁俱寂,帐中沉睡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
他抹黑在营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偷偷溜出营帐。他避开秘境入口火光冲天处的一众修士,隐身在黑暗中,一路向相反的方向绕去。
在那里,有人等候多时。
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身,粲然一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
贺拂耽惊讶:“明河?你怎么会在这里?”
独孤明河悠然道:“你想去摘那朵花?”
他语气里没有半分不认可的意思,贺拂耽试探道:“明河不拦我吗?”
“我要是想拦你,就该去找你师尊告密,怎么会在这里等你?”
这里是整个秘境结界最薄弱的地方,贺拂耽来时背熟了师尊画的地图,自然会来到这里。但男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就是属于神明的生而知之的能力吗?贺拂耽羡慕不已。
独孤明河反手一挥,身后秘境结界破开一个小洞,不到半腰高。
“抱歉了,再多就要惹人注意,只能委屈我俩学小狗钻进去了。”
贺拂耽看着那个狗洞一笑,不以为意。
“那就谢谢小狗了。”
他率先钻了进去,独孤明河紧随其后。
再怎么优雅知礼的人钻狗洞都会是狼狈的,但钻出洞口后两两相望,独孤明河发现,竟然有人连钻狗洞都能这般可爱。
肩膀上蹭到的泥土是可爱的,被洞中石壁勾落的发丝是可爱的,整理衣服发冠时手忙脚乱的模样是可爱的。
还有塌腰趴下来时翘起的、圆润饱满的臀瓣……衬着那杆纤细腰肢,除了可爱,还无端生出一种别样风情。
即使现在被宽大衣袍重新笼罩住,其下风姿依然时不时在眼前浮动。
独孤明河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进入平逢山后,独孤明河一反常态地沉默着,陪贺拂耽在平逢山中漫无目的走着。
师尊的地图标记得无比详尽,却偏偏没记载哪一处有成群的蜂蝶,和似锦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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