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内侍的额角带汗,抬头看向天色。
这个时辰,参与早朝的满朝文武恐怕都已经进殿了。
作为修真王朝,大应王朝并不似凡俗王朝般在意繁文缛节,但这不意味着, 陛下作为刚登机一个月的新君,就能因为和帝师间的荒唐事而耽搁了早朝。
杨内侍简直能想象到, 若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会有多少弹劾的折子雪花般飞来,而他作为陛下的身边人,绝对要因此担个极大的过错。
可让他进屋去唤新帝,他却也是万万不敢的。
杨内侍正在纠结, 就看到有小太监小跑着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杨内侍听到小太监的话语,脸色骤然大变,终于咬咬牙,视死如归地推门。
他看到了新帝滑落在地,失去意识的身影,杨内侍猝然大惊,几乎惊叫出声,却又强自克制着,他踉跄地走到新帝身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着新帝的鼻息。
还有气息。
杨内侍恍惚地松了口气。
眼前这一幕太过惊人,他不敢让其他人看到,可皇宫中又有禁止使用修为的封禁,他无法施展传讯术法,只能慌忙起身,准备跑去叫太医。
“……杨内侍。”快出殿门时,杨内侍听到了新帝虚弱的声音。
他慌忙停步侍立,看到新帝正艰难撑起自己的身体,杨内侍忙上前扶住。
“什么时辰了?”新帝问道。
杨内侍明白新帝想问什么:“早朝已经开始了。”
新帝艰难地直起身,只觉得全身酸软疼痛,连修为的运转都滞涩,他神色阴郁,目光阴沉得如同酝酿着风暴。
杨内侍不敢看他的神色,恭敬地低头,心中浮现出诸多猜测。
他听见新帝压抑道:“先去上朝。”
“是。”杨内侍应了一声,道:“今日是蛮族使者来朝的日子。”
新帝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杨内侍顿了顿,再度开口:“方才小太监来传话说,岑帝师去早朝了。”
新帝面色一沉,陷入了沉默。
同一时刻,太和殿。
大应王朝的满朝文武站在殿中,却左顾右盼,支支吾吾。
帝师岑风倦已经多日不曾上朝,新帝说他身体不适,告病不能来,但其中的真正原因大家都有些猜测,毕竟新帝看向帝师的灼灼目光,不曾在满朝文武面前收敛过。
可今日,岑风倦竟面色平静地来到了太和殿,反而新帝迟迟不至。
什么情况?
大臣们用目光表达着疑惑,一道道视线飘向岑风倦。
在他们的视线中,岑风倦只是静静地站在最前方,神色淡然,平静无波。
“上朝——!”
直到杨内侍的嗓音划破了一殿暗藏躁动的平静,新帝缓步走进了殿中。
满朝文武慌忙收回乱飘的目光,恭敬地垂首行礼。
新帝并不看他们,他居高临下,坐在御座龙椅上,让满朝文武自行走着上朝流程,自己却用阴鸷而满是占有欲的目光紧紧盯着岑风倦。
新帝阴沉地想,帝师竟又一次拒绝了自己,还打晕自己逃了出去。
可帝师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既然还来上朝,那就是仍挂心天下,只要岑风倦没有直接逃出上京城,那就不可能逃掉。
甚至,就算逃出了上京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总能将人再抓回来,而那时,他不会再心软了,这次他会不顾一切的,让老师彻底属于自己。
在天道之子偏执的目光中,岑风倦忍不住叹了口气。
岑天尊其实是逃避般地来太和殿的。
在皇宫击晕新帝又遇到邬凌后,他在困乏无力中几乎失去意识,只能让邬凌先带自己离开,可他这一夜不曾有片刻安睡,梦中全都是邬凌看向他的目光。
破晓时分,岑风倦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就对上邬凌凝视他的眼神。
他烫到般地避开邬凌明亮的视线,垂眼道:“你别去替换天道之子。”
然后,他抿着唇,默然无言。
猝然得知太过惊人的信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邬凌。
让他忍不住感到慌乱的事实是,他对天道之子的目光感到恶心,却不曾对邬凌生出同样的情绪,可理智却又反复提醒他,邬凌是他当做小徒弟养大的,事情本不该是这样。
岑风倦脑海中一团乱麻,唯有一个念头无比明确,他不希望邬凌扮演天道之子,所以他直接对邬凌提出了要求。
邬凌没有质疑的意思,用近乎乖巧的态度应道:“我听师尊的。”
可岑风倦听着他的话语,心中的思绪愈发杂乱,终于逃一般地来到了早朝。
他想要用任务冲散脑中杂思,可目前看来,他做的并不成功,无数纷乱的思绪仍充斥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心乱如麻,天道之子的目光更是加剧了他的苦恼。
岑风倦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对天道之子的情绪,他不因新帝对自己的妄念而愤怒恐惧,因为他不是无力反抗的帝师,他可以挣脱新帝束缚笼中雀的牢笼。
对于天道之子的阴鸷的爱意,他更多的情绪是厌烦,甚至于只要想到昨日躺在床上时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就想要作呕。
意识到这一点后,岑风倦的神色突然一怔,他再次想到,他对邬凌的目光并没有这种厌烦。
在被邬凌凝视的那刻,他感到意外,惊讶,甚至无措,可唯独没有厌烦。
岑风倦恍然意识到,或许他不想让邬凌扮演天道之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希望自己对天道之子的厌恶延伸向扮演者邬凌。
所以……
他对邬凌确实是不同的,有不同于别人的底线,不同于别人的放纵。
可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后,又有更多的思绪涌入岑风倦脑海,岑天尊陷入无尽的茫然中,心中几乎要泛起几分委屈。
杨内侍的嗓音拯救了他,高亢的嗓音突然响起:“宣——蛮族使者。”
伴随着杨内侍的嗓音落下,岑风倦看到自己腕间的系统亮起道莹蓝的光芒。
有新的培养任务触发了,岑风倦面色微沉,他强行收敛起自己的万千杂思,将所有精力先投入到眼下的任务。
他注意到了杨内侍的用词。
一个宣字,这是大应王朝对蛮族高高在上的表现。
岑风倦想起自己之前看的资料,在这方世界,妖魔早已被人族剿灭,之后,人族修者在四片大陆建立起四个修真王朝。
大应王朝地处中州,是四个修真王朝中最富庶的一个,王朝的两面环海一面环山,唯有北方是万万里无人的雪原,雪原之中是这方世界的蛮族。
蛮族,是人族对人妖混血、人魔混血生灵的称呼,这些蛮族不容于人族,不被允许进入四州的修真王朝,便都聚集在中州之北的雪原中生存。
二百年前,蛮族不满足于只能困守在萧索的雪原,积聚力量对大应王朝发动了战争,却被大应王朝以雷霆之势镇压。
自那之后,蛮族每十年便会派遣使者来大应朝拜,而大应作为战胜国,自然可以对朝拜的使臣高高在上,用上这个宣字。
蛮族使者将至,太和殿中的气氛也严肃了许多,在满朝文武的视线中,蛮族的使团终于现出身形,缓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蛮族使团共有十余人,为首的是个英俊而野性的青年,他看上去刚及冠,眉眼疏朗,目若朗星,气质肆意而不羁。
他看上去全然没有来朝拜的样子,反而宛如步入自己主场般的洒脱。
青年带着笑意自我介绍道:“见过大应天子,我是蛮族使团的领队,图雅。”
图雅,这一刻,大应的满朝文武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的思绪各异。
新帝刚刚登基,大应如今尚未缓过改朝换代的混乱,他们希望这个使者别惹出太多枝节,最好是走个朝拜流程就离去。
而岑风倦看着青年粗犷的,带着北方特色的穿着,眸光微动。
图雅仿佛浑不在意大家的打量,他只是平静看向御座上的天子。
图雅笑道:“这次我来出使,肩负着任务,要和大应王朝较量一番。”
话音落下,大应王朝的文武忍不住地骚动,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二百年前,大应王朝以雷霆之势胜了蛮族,后续就骄奢淫逸成风,到先帝时,大应的军队甚至已经沉迷享乐,战力衰弱。
如今新帝登基,才刚刚开始整治这些陈年旧账,想不到却被蛮族抓住机会,在大应最混乱的时候有意闹事。
御座之上,天子面色阴郁:“你准备如何与大应较量?”
图雅笑眯眯地:“很简单,图雅此行带来了蛮族年轻一代的修者,就让他们与大应的年轻人打擂吧。”
他道:“若大应赢了,那蛮族俯首称臣,上贡翻倍,但若我蛮族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请陛下答应我一个请求。”
话音落下,太和殿中一时沉寂。
龙椅上,天子狭眸,一言不发地盯着图雅半晌,终于还是应了声:“好。”
而岑风倦已经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向刚激活的培养任务。
系统道:“请宿主帮助天道之子,赢下同蛮族的较量。”
任务并不让人意外,岑风倦却沉默了一瞬,抬眼。
他没有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图雅。
图雅察觉了他的视线,唇角微扬,对他露出个目的性明确的笑颜。
岑风倦同他对视着,琥珀色的杏眸中光芒闪动,然后抬手……
却是再一次地屏蔽了系统。
岑风倦不准备完成系统的培养任务。
他既然已经准备要换个天道之子, 那又何必费精力去帮新帝赢下较量?
所以他屏蔽了系统,负手立在一旁,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蛮族和大应修者的较量。
系统看着他的动作, 感觉自己的处理核心都要过载了,它震撼地想,岑风倦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连做戏都不肯再做,决心彻底对抗任务要求了吗?
那它当然是要施以惩罚的啊。
系统闪烁着莹蓝光芒,将管理局法则凝聚的惩罚投向岑风倦伶仃的腕骨。
可岑风倦全无反应。
系统愣了愣,作为硅基生命, 它此刻却感知到心底一冷的恐慌,它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有眼睛, 此刻连眼珠都能瞪出来。
因为岑风倦免疫了管理局的惩罚!
这意味着在法则层面, 岑风倦的研究深度已经不逊于管理局的本源力量。
系统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它的芯片因过载而发烫,它恐惧地想……
岑风倦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若岑风倦对法则的掌握已经到了这么高的水平,管理局要如何掌控他,利用他?又能否来得及除去他?
太多的困惑与不安充斥系统的思维,它想要向管理局报信,想告知主神要早做应对准备, 却看到有一点银芒正向自己袭来。
银芒击中系统,让它的思维混乱, 然后崩溃,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它呆呆道:“开始……重启。”
岑风倦看着系统死机一般,一次次重启的样子,将指尖笼入袖中。
岑风倦知道,自己以后不需要再对系统虚与委蛇, 不需要再强忍不爽地完成培养任务,他终于摆脱了这小东西的限制。
这个事实让岑天尊的心情稍好了些,所以当他再度抬眼,看向擂台时,终于能压下心头纷乱,生出几分看戏般的好整以暇。
在岑风倦的视线中,蛮族与大应修者已经开始打擂,蛮族出战的是使团中的几位青年,而大应派出的是御前侍卫。
双方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杰,上擂台的修者们又都存着扬名的心思,攻守之间招式精彩纷呈,只是很快,大应王朝上至新帝下至满朝文武百官,却都面色不虞。
大应的修者俨然处于下风!
岑风倦已经看出了问题,蛮族的修者们使用了禁术,强行燃烧生命提升修为,这样一来大应修者自然难以应对。
若他想完成系统的培养任务,只需向新帝提建议,拉长打擂流程,那蛮族的修者就会被禁术活活耗死,大应自然不战而胜。
但他并未开口,只是看着蛮族接连赢下了几盘。
新帝的神色已经阴沉至极,他命杨内侍换了批迎战的御前侍卫,这批侍卫的出手狠厉,让大应王朝终于扳回几局。
岑风倦狭眸看着这一切,他能看出,大应的修者也开始用禁术提升修为。
在这场关乎国家荣辱的对擂上,打擂修者的个人性命……不值一提。
终于,擂台还余最后一局,而此刻蛮族与大应刚好战至平手。
最后一局,蛮族阵营中,图雅面带洒脱的笑意,不紧不慢地从伤势惨重的使团中走出,走上太和殿中临时围建的擂台。
图雅看向新帝,笑道:“大应天子,我想好赢下对擂后,要提什么条件了。”
“哦?”大应新帝眼神阴郁地扬眉。
图雅突然收起自己不羁的气质,正了正衣冠,他不再看向天子,却扭过头,用诚挚的目光看向文武百官的最前方。
他看着岑风倦,温声道:“图雅惟愿让岑帝师带我同游上京三日。”
御座之上,新帝霍然起身!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怫然地猛一挥袖,便要开口拒绝。
他看明白了图雅的眼神,这个人竟敢对岑风倦有妄念!
新帝感到愤怒,因有人敢觊觎岑风倦而愤怒,他恨不能自己挑上擂台,赢下同图雅的较量后再杀了他。
可他到底清醒下来,他明白,自己如今贵为一国之君,不管是毁诺不同意图雅的要求,还是当真跳上擂台,都会招人耻笑。
所以在最后关头,他咬紧牙关,忍下了自己的冲动。
新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简直像从牙缝中挤出来:“那要看帝师是否同意。”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看向岑风倦,这一瞬,从图雅到大应天子,再到太和殿中大应王朝的满朝文武,都齐齐地看向岑风倦。
在他们的目光中,岑风倦从文臣行列中迈出一步,抬头对上了新帝的视线。
他的神色平静,眸光并无波澜,却让新帝心头慌乱,生出种自己要失去老师的危机感,他几乎想要阻拦岑风倦开口。
可岑风倦已经开口,淡然道:“既是蛮族的赌注,大应王朝自当遵守。”
新帝怒而拂袖。
自当遵守?
好一个自当遵守!
老师恐怕是想借机逃离他身边!
擂台上,图雅那张英俊的面庞却瞬间笑容灿烂,对上了最后一位大应修者。
岑风倦看着这一幕,心底生出阵微妙的感觉,上个世界,是他和绝情宗内门大弟子莫修敢打擂,邬凌扮演的慕如星观看,到如今,却是邬凌扮演的图雅打擂,而他观看。
是的,岑风倦已经认出图雅的身份。
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他是如何认出邬凌的,就像是直觉,在看到图雅的那刻,他的心底深处就生出阵莫名的悸动。
虽然紧随其后的,又有许多杂乱思绪涌入脑海,那是他还没梳理清楚的杂思,可那一刻的悸动让岑风倦心安。
于是他便知道,这一定是邬凌。
岑风倦的目光向图雅看去,这是擂台的最后一场,大应天子又下了必胜的命令,上台大应修者将禁术施展到极限,将自己毕生潜力都燃烧在这一战。
可,仍是惨败。
他简直如被图雅玩弄一般,几乎碰不到蛮族青年的衣角,只能看着擂台上点点星芒闪烁,当他筋疲力竭时,他才恍惚发觉,这片擂台竟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
好美……
这是他吐血昏迷前的最后想法。
伴随着擂台上的大应修者栽倒,太和殿中一片死寂。
大应王朝输了这场对擂,虽说蛮族提出的条件,只是让岑帝师陪伴同游三天,似乎对大应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
但满朝文武都明白,这场失败本身就意味着,大应不再似二百年前不可冒犯,后续不管是蛮族还是其他修真王朝,只怕都会重新衡量该如何对待大应。
可在这番想法出现的同时,满朝官员看着星芒闪动的擂台,却也忍不住感叹。
太美了。
擂台上空如同抓取了一片夜幕,星芒便似坠入人间的银河,这一幕美得如同一场梦境,让他们一时不愿再思考俗世的一切,只想在这片星海中沉沦。
岑风倦看着这一切,不知怎的,心底的慌乱无措竟都消散。
他竟突然生出些许笑意。
这一刻,一些不算久远的回忆浮现在他脑海,他想起邬凌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星海幻境的模样,那时也是这样,如同极致华美的银河,闪烁着落在他眼前。
那时他还不懂,以为小徒弟动用司南时就是那般景象,如今才知道,那是邬凌精心准备的,想让他看到的最漂亮的一面。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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