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是他天生的保护色。
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拍打着窗户,潮湿的凉风卷入,窗帘随之轻轻摆动。
一向浅眠的俞扬感觉有人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额头迎来了一个极轻却极长的吻。
对方很是小心,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呼出的热气惊醒梦中人。
酸楚从心口上涌,俞扬默默咽了口唾沫,将这股不适压制下去。
额头一轻,干燥的唇离开。不多时,落在被子外的右手被人双手捧起,熟悉的唇又落在了他腕部凸起的疤痕上。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俞扬清晰感受到谢咎的脸颊正贴在他掌心,细密地亲吻着他曾惨不忍睹的道道伤疤。
他知道谢咎在心疼。但凡亲密相处时,谢咎的唇总会流连他身上的每一道疤,就像恨不能用唾液将它们尽数抹去。
爱,不像掺假。
俞扬再也抑制不住,抽回手,
背过身去,蒙住被子,难过的低声哭了起来。
片刻后,床垫下陷,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他被人隔着被子紧紧抱住。
秦陆抹了把湿润的眼睛,拍着被子轻声地哄:“乖乖不哭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被子下的俞扬哭得更厉害了,抽噎时被子一鼓一鼓的。
“呜呜呜……不要骗我……不要骗我谢咎……”
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滴在被子上,秦陆下定决心,吸了吸鼻子沉声保证:“不骗你,我保证我会是你永远的谢咎。”
后半夜,两人相拥而眠。
俞扬终于进入深度睡眠。
然而,疑心会催生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欲。
病愈后,俞扬偏执地琢磨那些可疑的细节,焦虑地翻找那些可能的证据。
然而,不知谢咎是真的无辜,还是秦陆行事周全,他没能得到任何实质证据。
这种情况下,俞扬竟在庆幸,庆幸他还有“自欺欺人”“心怀侥幸”的权利。
心在找证据,灵魂在灭火。理智和情感的双刃剑早已将俞扬一分为二。
迫使他站在悬崖边。
身体后退想要保全自己。
灵魂前行想要保留温暖。
秦陆说话算话,俞扬没找他,他自动隐身,没敢出现在俞扬面前。
两人只通过微信交流,基本也是秦陆上赶着,俞扬在渴望中逃避一切。
直到五天后的雨夜,故意晚归的俞扬在楼梯间看见了浑身湿透的秦陆。
俞扬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腿沉地迈不动步子,手指无意识扣着黑伞。
秦陆蹲坐在五楼最后的一节台阶上,弓着背,垂着头,听见动静,他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中慢慢抬头。
平日里,刻意压着锋芒的眼尾微微泛红,视线没敢与俞扬对视,只虚虚落在俞扬苍白的下巴处。发顶的雨水没入眼底,眨眼间碎成满眸的脆弱,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大型犬。
“我后悔了。”
“说什么不见你的话,我根本就做不到。”
“俞扬,我不敢再退了,我怕再退下去,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秦陆的眼尾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将满眶的悲伤压出,化作晶莹的泪珠自眼角垂落。
“……别不要我……求你……”
连日来的思念在一瞬间化作哽咽的轻唤。
“谢咎。”
俞扬迈开长腿,几步跨上楼,与张开双臂起身迎接他的秦陆紧紧拥抱。
诉不出口的话尽数化作收紧的手臂,两个人的心跳都快得不可思议。
且不论真相如何,起码此时此刻,他们彼此间真心相爱。
俞扬破天荒主动,掰过秦陆的头,湿冷的唇用力碾了上去,口腔和呼吸却灼热的要命。
秦陆怔了一秒,由被动承受改为主动邀请,激烈的吻饱含嗜血的欲,一来二去,两人都尝到了血腥味。
秦陆身后的家门一直处于半开的状态,屋里却没开灯,黑洞洞的像吃人的巢穴。
喘息声、口水声、布料摩擦声、脚步凌乱声……猎物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俞扬怀揣着赴死般的虔诚,将自己摆上祭坛,以身体为祭品,以灵魂为悼词,向未知的苦难,献祭一切自我。
“砰!”的一声,楼道恢复了昔日里的安静。
祭祀开始了。
俞扬决绝地闭上眼,颤抖着感受身体正逐渐裸.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执行祭礼的蛇时而柔软时而强硬,无情又多情地游走遍祭品的全身。
恐惧使祭品浑身僵硬。
太冷了。
怎么能这么冷啊。
冷到极致是用自我毁灭去换取一瞬的灼热。
祭品拱起身体,享受撕裂后心被填满的瞬时满足。
整个祭祀过程太过漫长。
东方破晓时,最后时刻来临,俞扬在曦光中看见了更为刺眼的白光,随后永堕黑暗。
祭礼完成,祭祀结束。
俞扬没感到一丝救赎的快感,灵与肉的割裂感反而更加严重。
他挣脱熟睡之人的怀抱,将散落的衣服一件件穿上,拖着孱弱不堪的身体回了自己的家。
疲惫地躺在摇椅上,俞扬再一次拨通了亓温妍的电话。
这一次,是她接的。
俞扬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嘶哑。
“温妍,你的婚礼,我会参加,我还会带男朋友给你们认识。”
“真的吗?!”亓温妍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喜悦之情不像作假。
“太好啦!你放心,我和刘晨会提前安排好一切,保准你们和秦陆不会正面撞见。而且秦陆是伴郎,也没时间打扰你。”
握着手机的手指蜷了蜷,俞扬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暗涌的情绪。
“别担心,没事的。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就算真的遇见也没有关系。”
毕竟,他参加婚礼的目的,除了向挚友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剩下的,不过是,将全部的希望押上命运的赌桌,进行一场惨烈的豪赌。
秦陆是被刘晨的电话叫醒的,面对刘晨告知他俞扬会参加婚礼的消息,他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沉默中。
“你信不信,俞扬是来求证的。秦陆,你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我不知道……”
秦陆想了又想,出现变故的那天,唯一的变量,就是两人做了爱。
然而,他确信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况且两人坦诚相见也不是一两次了。
问题症结无法解释。
“婚礼,你打算怎么办?伴郎我这边可以换人,到时候就说你出差了。”
秦陆否定:“逃避解决不了小鱼的疑心,只会让他终日活在猜忌的痛苦里。”
“那怎么办?”
秦陆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会联系美国那边的实验室,让他们根据我脸型的数据信息做一张我的假脸。你帮我找一个和我身型差不多的男人,把他紧急送过去,提前调试一下假面的贴合度。”
“至于吗?”刘晨的无奈的声音传来,带有一丝规劝的意味,“趁这个机会,你坦白得了。就非要搞得越来越复杂,你痛苦他也痛苦的局面不可吗?再说了,你能瞒得过一时,你能瞒得过一世吗?”
“我能!”秦陆无比自信,“只要这场风波过去,我能瞒得住他一世。”
刘晨眉峰一挑,语气阴沉下来:“你他妈要干什么?”
“别管我了。”
“秦陆,我看你他妈真是疯了,俞扬也是倒霉,碰上你这么个神经病!”
秦陆苦笑:“我的确是疯了,只要能留住他,要我的命我也给。”
刘晨被他气笑了:“命你都能给他,却不敢给他一个真相?”
秦陆不敢,因为真相比命更沉重,他能想象的到,一旦真相浮出水面,纵使他有九条命,也抵不了俞扬的心碎。
“算我求你,再帮我一次。”说完,秦陆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刘晨一定会帮他。
刘晨猛地将手机拍在桌子上,凌厉的声响引起了一旁试新娘妆的亓温妍的注意。
亓温妍远远地唤他:“师兄你怎么了?”
化好新娘妆的亓温妍更显温婉,刘晨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侧头亲吻她的脸颊。
“老婆太漂亮了,所以我有些激动。”
亓温妍抱住他的手臂,娇笑道:“嘴这么甜,真不是有事瞒我吗?”
刘晨叹气,嘴靠近她耳畔。
半晌后,女孩子愤怒的声音在整个化妆间回荡。
“刘晨!卧槽你大爷!这么大的事你不早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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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秦陆掉马,再次破镜~
我一定会写很多甜甜的番外[撒花][撒花][撒花]太痛了,实在是太他妈痛了[柠檬][柠檬][柠檬]
婚礼定于国庆节当天,在A市的圣心大教堂举行。
俞扬和秦陆抵达教堂时,门口有专人接待,带他们避开人群,前往新娘休息室。
晨光穿透教堂古老的玫瑰花窗,化作一片片圣洁炫目的光羽,铺满通往未知彼岸的静谧长廊。
深红色的地毯上,俞扬和秦陆身着同款黑色西装,并肩而行,却刻意保持着几分恰当好处的距离。
唯有身后那两道斜长的暗影,正不顾主人的意愿,肆无忌惮地靠在一起,相携着走完红毯。
新娘休息室门前,两人停下脚步。俞扬转身替秦陆整理歪斜的领带,动作轻柔自然,仿佛做过千万次。
俞扬抬眼看着他:“紧张吗?”
秦陆与他对视,目光温柔,微微一笑:“又不是我结婚,我紧张什么啊。如果是我们的婚礼,我一定会紧张死。”
俞扬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眼底涌动着一股模糊的晦涩感,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秦陆身体一僵,本能反应想躲,好在他足够镇定,把这点下意识的小动作变成了低头落于俞扬掌心的一个轻吻。
湿热的呼吸捂不暖冰冷的手,俞扬收回手,垂眸苦涩道:“我们会结婚吗?”
“会。”秦陆加重语气,再一次保证道,“一定会的!”紧接着,他又有点不确定的试探,“只要你愿意娶我。”
“你愿意吗?”
俞扬没接话,心中却呐喊着“我当然愿意”,如果一切都是乌龙,他或许会迫不及待的立刻向爱人求婚。
然而疑心生暗鬼。
自从对谢咎起疑后,再面对时,俞扬无时无刻都在搜寻他身上属于秦陆的那些蛛丝马迹。
同样的,谢咎的那些刻意逃避、有心掩饰的小动作,也只会加重他那份难以抑制的猜忌。
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俞扬抬手敲了敲门。
门被从里面很快打开,身穿洁白婚纱的亓温妍站在巨大的雕花落地镜前,化妆师正在为她做婚礼前最后的整理。
从镜中看见他们,亓温妍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俞扬!你终于来了!”她转身快步走向俞扬,张开双臂拥抱对方,“好久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她嗔怪地瞪了秦陆一眼,无声地谴责着他的荒唐。
秦陆默默低头。
“黑色显瘦吧,”俞扬用玩笑揭过担忧,轻抱后真诚夸赞,“温妍你今天真美。”
亓温妍脸颊一红,单手提起婚纱下摆,旋转一圈,笑容甜蜜幸福:“真的嘛?不枉我准备了这么久。”
“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
说话间,俞扬将手中提着的精美礼品袋双手送到亓温妍面前:“送你的新婚礼物,祝你和刘医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是什么?”亓温妍接过后,迫不及待地从礼品袋中取出红丝绒礼物盒,打开后,是一枚太阳花钻石胸针,造型简约,质感华丽,在水晶灯下火彩璀璨,十分奢华。
“哇!好漂亮!”亓温妍取出胸针,直接佩在胸前的婚纱上,“我好喜欢,谢谢你俞扬。”
新娘子高兴,俞扬很满足。
于他而言,亓温妍不只是朋友,更是隆冬里的一束暖阳,使他能够在漫长的冬季里收获一份踏实的暖意。
所以他跑遍S市各大商场的轻奢专柜,只一眼就钟情这枚精致的太阳花钻石胸针,如同亓温妍般乐观、坚韧、正直,骨子里透出一股令人心生向往的温暖。
秦陆宛若背景板,静静站立一旁,神情从容,右手拇指却隔着布料感受裤子口袋里的那两个凸起的神圣圆环。
那是俞扬刚出国治病不久,痛彻心扉的思念化□□的灵感,秦陆亲自设计并制作出来的一款独一无二的情侣对戒。
他想借助这场神圣的婚礼,同俞扬许下爱的契约。随后,他会找借口奔赴美国,真正的改头换面,完成新身份置换。
“温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谢咎。”
秦陆秒回神,对亓温妍颔首微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常听俞扬提起你,终于见到你啦。”亓温妍的语气轻松自然,但俞扬敏锐捕捉到了她目光中的迟疑,彷佛在极力克制着微妙的情绪。
俞扬了解亓温妍,她向来直爽开朗,更何况通话时她对谢咎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如今见面,她不该是这种回避的状态。
除非,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亦或者是,她知道了什么。
“秦陆来了吗?”俞扬故作随意的问,目光却紧盯着亓温妍。
亓温妍手中的捧花微微颤动:“啊,他早来了。应该在刘晨那边吧。”她说着,视线不自觉飘向秦陆,又迅速收回:“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俞扬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好好准备,婚礼见。”
走出休息室,秦陆想要牵俞扬的手,却被俞扬主动避开。
俞扬:“宾客差不多都入场了,我们快点走,别迟到了。”
秦陆默默跟在俞扬身后,快步走向主会场。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哥特式建筑尖塔鎏金,红毯铺道直达圣坛,两侧长椅上摆放着象征纯洁与热烈爱情的白百合和红玫瑰,清甜的花香扑鼻,宛如置身花海。管风琴缓缓奏响爱的圣歌,仿佛是爱神祷颂时的低语。
会场内,落座的宾客们低声交谈。
俞扬和秦陆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坐下,正对着圣坛,光从顶窗倾泻而下,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五分钟。
俞扬侧头静静注视着爱人,那张被他精心描摹过无数次的脸,很可能每一寸都裹着精心伪装的壳。
心脏像是被风筝线勒住,每搏动一次,疼得俞扬呼吸都发颤。
他太矛盾了。既盼望真相水落石出,又怕石出那刻,连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念想都碎掉。
“怎么了?”秦陆感受到他的视线,转头看他,眼神温柔。
视线转向圣坛,俞扬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很幸福。”
他说的是实话。
尽管心中充满未知的恐惧和痛苦,但能够和所爱之人并肩而坐,在神圣的地点神圣的时刻,见证好友迈向幸福的殿堂,依旧令人无比神往。
“我也是,”秦陆终于握紧俞扬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有些凉,却在相触的瞬间回温,“我也很幸福。”
俞扬手指微颤,却没再舍得挣脱。
温暖,难以割舍。
圣坛正上方悬挂一架巨型摆钟,钟摆每一次晃动,都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俞扬的胸口。
时间流逝,以秒计算。
俞扬喉咙堵的发慌,仍忍不住开口:“谢咎,我能相信你吗?”
秦陆捏了捏他的掌心:“当然,我对你毫无保留。”
话音刚落,巨大的钟声响起,不疾不徐,厚重绵长。
一声、两声、三声……
俞扬心脏骤缩,死死盯着侧门,那里有他迫切想见的人。
秦陆心怀雀跃,他无比期待替身的出现,那是由他自己审核通过的男人,外形与自己如出一辙,加上精心打磨的脸,足够以假乱真。
他兴奋的想,再过几秒钟,俞扬就会彻底打消疑心,再度毫无芥蒂地投入他的怀抱。
七声、八声、九声……
十声过后,管风琴乐声再起,婚礼正式开始。
神父缓缓走向圣坛,立于圣坛前正中央,身后是巨大的十字架。
新郎刘晨从打开的侧门走出,站在神父的左侧,满脸期待的目视新娘即将登场的方向。
接着,伴郎“秦陆”从同一扇门走出,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俞扬呼吸近乎停摆,巨大的痛苦砸向他,心脏瞬间碎成齑粉。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确认,台上站着的是个赝品。
曾经无数次的默默注视,足以令他从千万人中一眼认出秦陆。
无需靠面容身形气质的辨认,而是一种更为深层次的发乎本能的认知,是一道深埋于内在精神上的枷锁。
就像蜜蜂记得每朵花的味道,候鸟记得迁徙的航向,俞扬或许比秦陆自己都了解他所存在的每一个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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