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心大,一个比一个冷静得不像话,衬得他自己像个在油锅边上乱蹦的蚂蚱。
宿珩却似乎捕捉到了肖靳言话语里的深意。
所谓的好苗头——
指的并非是线索指向了好的结局,而是他们终于开始剥开层层伪装,触及到这扇“心门”内部那些更深层、也更混乱的情感纠葛。
只要能理清这些情感的脉络,找到它们的源头和症结,就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宿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衣袋深处,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是那个粉色的蝴蝶发卡。
他将发卡取了出来,静静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劣质的塑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廉价而俗气的光泽,蝴蝶翅膀的边缘甚至有些毛糙。
宿珩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旁边的肖靳言。
“‘心门’形成的媒介,或者说,打开它的‘钥匙’,通常是什么性质的东西?”
肖靳言明白他想问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基本上,是‘心门’主人在现实生活中最常用到,或者承载了她最强烈、最深刻执念与情感的东西。”
他稍作停顿,解释得更具体了些。
“比如筒子楼旁边的自动贩卖机,或许就是周云深夜下班回家,身心俱疲时唯一能买到一瓶冰水的地方,日积月累,就沾染了他最浓重的绝望气息,成为了‘钥匙’之一。”
“而这个发卡……”
肖靳言的目光落在宿珩手中的粉色蝴蝶上,若有所指。
下一秒,他伸手进口袋,也掏出了一枚发卡。
形状、颜色、大小,甚至连那份廉价的塑料质感,都和宿珩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肖靳言的视线转向了旁边还一脸懵懂的张春和。
张春和被他看得一愣,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捡起被自己一直当做屁股垫的破旧公文包,在里面一阵翻找。
很快,他也从包里掏出了一枚发卡。
同样是粉色的,蝴蝶形状。
正是他当初在中心花坛里捡到的,将他卷入这个诡异世界的罪魁祸首。
三枚一模一样的粉色蝴蝶发卡,并排放在了那张充满涂改痕迹的画纸旁边。
廉价的塑料,幼稚的造型。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重而悲伤的秘密。
宿珩看着这三枚发卡,目光又缓缓移回到画纸上,那三个被强行涂改成哭脸的小火柴人。
无数混乱的线索碎片,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在他脑海中飞速重组。
一个念头,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骤然照亮了他纷乱的思绪。
临近中午时分,外面楼道里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在隔壁602门前停住,随后是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旋转的细微动静。
听这动静,应当是602那个男人带着三个女儿回来了。
几乎就在602门开的同一时间,肖靳言原本放松的姿态猛地一敛。
他倏然抬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示意。
门外有人!
那人并未直接走进602,反而带着刻意放缓的节奏,动作极其轻微地朝着603房门靠近。
轻得几乎像猫,若不是肖靳言提醒,根本难以察觉。
张春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喘。
那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最终在603的门口彻底消失。
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不决,又像是在屏息倾听房间内的动静。
肖靳言用口型无声地对离门最近的张春和示意。
“开门。”
张春和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狠狠一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猛地伸手抓住门把手,用力向内一拉!
“吱呀——”
房门被猛地拉开。
出乎意料,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二妞。
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屋里的人。
“你……”
张春和被她的到来弄得一愣,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二妞怯生生地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指,快速指了指隔壁602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张春和看得一头雾水,“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午饭时间到了。”
肖靳言却像是完全看懂了,语气平静地替二妞回答。
二妞听到这话,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转身就小跑着回了602,甚至还贴心地给他们留了一道门缝。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吧。”肖靳言率先抬步。
三人再次踏入602。
屋内的景象和气味,一如既往。
王秀珍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依旧麻木地站在那方狭小的厨房里。
灶上的锅里炖煮着不知名的汤水,散发出和昨天中午几乎一模一样的,混杂着腥臊和油腻的古怪气味。
男人坐在桌边,低着头,视线落在桌面上斑驳的油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个女儿则围在客厅那张油腻的木桌旁,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作业,而是带着一种少有的兴奋,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几样崭新的东西——
那是几个封面印着粗糙卡通图案的新作业本,还有几支笔杆光滑、崭新的木头铅笔。
她们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种久违的,属于孩子气的纯粹喜悦和新奇。
大妮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新本子光滑的封面,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二妞和三娣则拿起新铅笔,在废弃的草稿纸边缘,笨拙地写写画画,留下歪歪扭扭的笔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这幅短暂温馨的景象,与她们之前在那张画纸上,用黑色蜡笔愤懑涂改出的怨怼哭脸,形成了极其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肖靳言的目光在那些崭新的文具上不着痕迹地扫过,随即迈步走到桌边。
他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明显是旧的数学作业本,翻了两页。
“这里……”
肖靳言伸出手指,点在其中一道歪歪扭扭的计算题上,“3乘以8等于25?还有这道,42除以7等于5?”
他口吻轻松,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好几处低级得可笑的计算错误。
正拿着新铅笔比划的大妮,脸颊瞬间涨红了。
她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疮疤,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本旧作业本抢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眼神里充满了心虚。
“我……我只是昨天晚上太困了,才算错了!”
她强行辩解着,声音有些尖锐,随即扭头,略显慌乱地招呼两个妹妹。
“快把桌子收拾出来,要吃饭了!”
二妞和三娣立刻放下手里的新文具,手脚麻利地将桌面上散乱的旧本子和铅笔盒都收了起来,甚至还用袖口用力擦了擦桌面。
很快,王秀珍麻木地端着饭菜上桌。
一大盆依旧浑浊不堪的汤,一盘颜色黑乎乎的炒肉,一条蒸得惨白的鱼,还有两小碟蔫巴巴的青菜和土豆丝。
和昨天中午的菜色,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连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里屋传来脚步声,老太婆听到开饭的声音,慢悠悠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
男人也立刻拿起筷子。
三个女孩大概是因为得了新文具,心情好了不少,虽然对眼前的饭菜依旧没什么兴趣,但脸上的神情比之前要鲜活一些。
老太婆和男人率先动筷,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很快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宿珩安静地坐在桌边,目光却没有落在饭菜上。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
窗帘的下摆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个小男孩,又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躲回了那里。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完全蜷缩在窗帘厚重的褶皱里。
他竟然透过窗帘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幽井般的眼睛。
和之前相比,他的胆量似乎……大了一些。
宿珩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冽。
王秀珍依旧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低眉顺眼地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
她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麻木作为盔甲,拒绝面对,拒绝承认。
无论是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带给她的无边痛苦与绝望。
还是在那之后,可能发生的更加可怕,让她无法承受的悲剧。
既然她不愿面对。
那么——
就强行让她面对。
宿珩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下一秒,就在老太婆和男人依旧埋头吃饭,三个女儿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米饭的时候——
宿珩在肖靳言微凛的目光中,慢悠悠站起身。
木质的椅子腿与 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不大不小的“刺啦”声响。
声音并不大,但饭桌旁所有人的动作,都在同一时刻顿住了。
老太婆停下咀嚼,男人抬起头,三个女儿也停止了拨弄米饭。
连张春和也一同齐刷刷地看向他。
宿珩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些注视。
他转身,没有看饭桌旁的任何一个人,径直朝着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走去。
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窗帘后面,那双偷窥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恐。
瘦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宿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源自窗帘后的恐惧。
他走到窗帘旁,停下脚步。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面前那扇纹丝不动的窗帘上。
王秀珍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惊慌”的情绪在波动。
宿珩抬起手,指尖距离那粗糙厚重的布料只有几寸的距离。
没有丝毫停顿。
“哗啦——!”
他一把掀开了那扇厚重的,遮挡了太多秘密和恐惧的灰色窗帘。
厚重的灰色窗帘被宿珩猛地一把掀开, 布料摩擦着空气,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帘后面,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光景, 套着一件脏污不堪、明显过大的旧短袖,光着脚丫,脚背糊满了泥垢。
头发乱蓬蓬拧在一起, 如同荒草,小脸上混合着污渍与不明黑痕。
唯独那双眼睛,在幽暗中迸发出惊人亮光, 像受困的狼崽, 闪烁着近乎野性的警惕与凶狠, 死死剜向宿珩这个不速之客。
光线涌入,将他肮脏瘦小的身体, 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小男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灼痛,又或是对暴露人前怀有极致恐惧,喉咙里泄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气音。
他猛地双手抱头,脸深深埋进双膝之间, 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 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有两个人却是例外。
端坐主位的老太婆, 只是极不耐烦地掀了掀耷拉的眼皮。
她浑浊眼珠扫过被宿珩粗鲁扯开的窗帘,却完全无视了地上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
反倒是不满地嘟囔起来:“使那么大劲弄啥?拉坏了不要你赔啊?”
抱怨刚落, 老太婆便低下头,重新抄起筷子, 精准夹起一块黑糊糊的炒肉,再次若无其事塞进嘴里,干瘪腮帮满足地蠕动着。
她身旁的男人, 也仅仅是眼皮微抬。
视线在那小男孩身上极快地掠过,如同扫过一粒灰尘,没有丝毫停留,便迅速移开,继续埋头扒拉碗中米饭,仿佛那个角落空无一物。
他们……是真的看不见?
或者说,是彻底的无视?
“啪嗒!”
清脆一声,张春和手中筷子没能握住,应声掉落在油腻的桌面。
他双眼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张开,脸色惨白如纸,死死盯着三个女孩。
“嗬……嗬……嗬……”
原本无聊戳着碗里饭的三姐妹,脸上的血色宛如被某种无形力量瞬间抽空,毫无征兆地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
她们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珠向上急翻,露出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惨白眼底。
三双手,不约而同,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泛出一种尸体般的青白色泽。
喉咙深处,挤压出痛苦而艰涩的喘息,如同破败风箱被暴力拉扯,随时可能彻底崩裂。
这恐怖景象,与昨天饭桌上那场令人不安的“窒息表演”如出一辙,却又远比昨日更加狰狞,更加贴近真实的死亡!
她们维持着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身体却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地齐齐转过身来。
三双逐渐被浓稠墨色所侵蚀,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空洞眼眸,齐刷刷转向宿珩。
那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死寂,仿佛不是活着的人类,而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浸透了阴冷的鬼魅。
“我……的妈呀……”
这近在咫尺的诡异恐怖,让离她们最近的张春和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背过气去。
宿珩就站在窗帘旁边,距离那三个女孩不过几步之遥。
三双黑黢黢的眼珠锁定了他,铺天盖地的怨恨和压抑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对这种浓烈的负面情绪异常敏锐。
刹那间,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感觉攫紧了他的胸腔,仿佛有无形巨手也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困难。
这种感觉,与张春和梦中被困在狭小黑暗空间里的无助感,以及女孩们此刻表现出的状态,惊人相似。
就在宿珩感到不适的同时,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肖靳言,目光则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刀。
他黑沉的目光落在宿珩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眼神深处的情绪波动快得难以捕捉,只余一丝沉凝。
是惊叹于宿珩的决绝,也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肖靳言确实没料到,宿珩会选择如此大胆、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粗暴的方式——
一举将那个一直隐藏在家庭阴影最深处的“弟弟”,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但肖靳言同样清楚,王秀珍的状态太过特殊。
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麻木和逃避的硬壳里,常规的试探和引导恐怕很难奏效。
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
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强行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最痛的创伤,血淋淋地挖出来,摆在她面前。
才有可能真正撼动她那死水般的精神世界。
然而,女孩们的反应,显然超出了预期。
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怨毒的气息,其浓烈程度,让身经百战的肖靳言也感受到了一丝迫近的危险。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女孩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藏于冲锋衣袖口之下的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搭在了那柄短刀冰冷坚硬的刀柄之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突变。
与此同时,一直如同幽魂般,默默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的王秀珍,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拼尽全力阻止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或呜咽。
水草般杂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掩了她大半张憔悴面容。
但从凌乱发丝的缝隙间,依然可以窥见,她的眼睛正以惊人的速度一点点爬满骇人的血丝。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里面翻涌着对角落里那个小男孩的眷恋、恐惧、痛苦、愧疚……
以及一种濒临彻底崩溃边缘,深不见底的绝望!
这些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朝着打破了这层虚假平静的宿珩扑去。
宿珩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强烈的恶心感。
这股源自王秀珍的庞大而混乱的负面情绪,远比三个女孩散发出的怨恨更加沉重、更加污浊,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强烈不适。
更令人惊悚的是,王秀珍身上的衣服,从干枯的发梢到破旧的衣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指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混合着厨房飘散出来的油腻气味,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她整个人,连同那三个保持着窒息姿态的女儿,都像是在朝着某种非人的方向转变。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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