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予霄有次一不留神,被泥鳅抽了一尾巴,当即大怒,飞回车里变成了满身泥点子的十八岁男孩,拎着抄网就冲了过来。
秋璐笑得不行。
他们的高考志愿陆续落定。
季予霄考了六百五十八,去了浙大。
秋璐考了五百八十四,去了浙江理工大。
两者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西溪湿地的附近。
还有很多个春夏秋冬可以放纵飞翔,掠过溪流,拂过柳稍。
他们会一起高飞。
似乎一切都画上了尾声,但并没有。
秋璐在家里独来独往,虽然没有刻意听过什么,倒也猜出了父母的打算。
秋军伟好面子又抠门,崔梦梅凡事想赢一头,两人算了又算纯素升学宴能来多少人,最后一合计,干脆别办了。
还得劝那帮人过来,爱来不来,红包能有几个钱。
夫妻两清高了一辈子,拉不下那个脸。
——再说了,考的能有多好?六百分都没上!
夏茗芸和崔梦梅打牌时听见这消息,大概能猜出来他们两口子是怎么想的,转头婉转地和丈夫说了。
季骏感觉不太好。
“到底是一辈子难得一次金榜题名,要不咱们两家一起办了?”
“合办感觉会委屈两个孩子……”夏茗芸说,“我先问问小璐的想法,他愿意再跟他爸妈聊。”
秋璐反而轻快地拒绝了。
“没事。”他说,“他们会办的。”
“哎?真的吗。”夏茗芸以为是他们家私下商量好了,松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要阿姨帮忙的,也尽管说,毕竟你和霄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谢谢阿姨。”
秋璐不好面子,但单纯不想让秋军伟好过。
他只做了一件事。
简单,但完全戳中要害。
他去参加了季予霄的升学宴。
季予霄当然要他来,还留了最近的位置。
来的都是街坊邻居,生活圈子和秋家的重叠大半。
大伙儿看到秋璐,都显得有些心疼和过分热情。
“小璐今天也来啦?听说你考的很好哎!”
“浙江工业大学?哦哦,很棒!啥时候办升学宴,阿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毕竟是讨厌他爸妈,这孩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懂事又招人喜欢。
开席时,季予霄随手给秋璐夹了一筷子鲈鱼。
有同桌的宾客脸色登时变了,张口就要拦下来,生怕秋家人知道以后和季予霄拼命。
下一秒,秋璐吃得干干净净。
别的桌子都说笑喧闹,主桌一瞬间寂静到掉根针都听得见。
不是——不是?!
小璐肯吃肉了!?
没看错吧,还是说他偷偷在吃,咱们都装没看见就行!!
一众睁圆的眼睛前,秋璐倾身上前,夹走一大块椒盐排骨。
“这个好吃!”他咬了一大口,满足道,“好香啊。”
季予霄道:“没校门口那家给的油足。”
“小璐啊,”有个婶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现在敢吃肉了?”
“也不是不敢,”秋璐笑道,“高三读书那会儿,身体实在撑不住,家里就让放开吃了。”
大伙儿简直是同时松了口气,生怕他被那对爹妈打个半死不活。
席面的气氛登时快活起来。
“好啊好啊!”
“我跟你说人活着就要吃肉!”
“难怪气色这么好,人也长得出挑!”
秋军伟和崔梦梅坐在侧桌,冷不丁碰到一群朋友亲戚过来敬酒。
“嫂子,不瞒你说,看见小璐吃肉我才松了口气——”
“他这么大了,蛋白质,脂肪,那肯定都得有啊!”
“你两也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了,我跟你说,女人身上那些胶原蛋白,那苹果肌,吃了肉才好看啊,嫂子你现在太清瘦了!”
“哥!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秋军伟和妻子对视一眼,此刻才有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来不及了。
再解释什么都来不及了。
算天算地,没算到那混球小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情!!
秋军伟几乎要尖叫出声。
我没有,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一筷子肉都没吃过。
我单身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样吃素的媳妇,生了胎里素的儿子,我本来跟你们这些人都不一样!!!
崔梦梅的僵笑已经快绷不住了,机械性地应和着众人的话。
“对,我们肯定要给小璐办的!”
“欢迎你们都来,都来啊!”
只是指甲都快掐断了。
他夹起一筷子醉虾,想起去年的自己,只是笑了笑。
秋军伟被架到高处,最后不得不办了一场升学宴,肉菜想法子删了又删,餐厅经理直接呛了过去。
“您要是还没想好,也不用急着下订金。”
“这段时间生意太好了,确实不缺客人。”
“急什么!”秋军伟恼道,“又没说不在你这里办!”
到了设宴的那一天,一家三口还是齐整和气地上台致辞。
崔梦梅临场有些激动,诉说起自己这些年对孩子的爱护照拂,以及即将送别他去外地读书的不舍。
秋军伟对着稿子洋洋洒洒地读了五分钟,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宾客们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都在玩着手机等开饭,没有几个人真的在听。
轮到秋璐,只说了几句话。
重点在最后一句。
“高三上学期,我都只考了四百八十三,如今能以这样的成绩顺利毕业,我要感谢爱我、照顾我、保护我的每一个人。”
台下照拂过他的老师亲友都遥遥举杯执意,而半生不熟的客人们则是登时坐直,显然对这件事有了更大的兴趣。
半年前还是四百多分,现在直接提分一百?!
尖子生考七百都不奇怪,脑子一学就会,本来也是极少数的佼佼者。
但是差生怎么能快速提分——这事太关键了。
秋家是终于考完了,今儿到场的还有多少要高考的家庭!
秋璐放下话筒时,许多视线才终于凝聚过来,带着诧异,与炽热的求知欲。
果不其然,宾客们比初时单纯来混个饭的态度要热情太多。
给秋崔二人敬酒的不在少数,好些人直接凑过来问,还特意要现场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你们是不是认识特别好的老师啊!提分这么高!”
“军伟哥,咱都是老同事了,分享一点教育心得,别藏着啊,我多敬你几杯!”
“是怎么补课的,唉我家孩子也是四百多分,快急死我了。”
秋璐几乎没吃几口,就坐在父母的中间,也被无数或羡慕或惊叹的询问包围。
秋军伟俨然是他的新闻发言人,以仅有的文化水平硬扯。
“高考嘛,说到底,还是心态。”
“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真不是老师的问题,也不是要补课才有用。”
他很少被追捧到这样的高度,姿态模仿着那些侃侃而谈的教育家。
崔梦梅虽然笑容羞涩,也没少发表高见。
秋璐又被问了几圈,没听亲爹在说什么,有些青涩地笑了一下。
“半年前吧,我没忍住吃鱼了。”
围在秋家父母旁边的人们一瞬安静。
他笑起来落寞又愧疚,说:“确实在补充营养以后,感觉思维变快了,记忆力也开始恢复。”
“但是我还是辜负了爸妈长期以来的期望,也很感谢他们容忍我到现在。”
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彻底变了。
哦,症结在这。
这孩子差点被养废了。
难怪这个爹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他们家连肉都舍不得买,还肯给孩子报什么名师冲分班?也是想多了。
周围的气氛全然变了。
秋家两口子本来还被簇拥着,追问着,俨然是成功养育孩子的优秀父母。
刚才那些让人飘飘然的热情问候一刹那都中止消失,有人直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崔梦梅不自然道:“不,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用道歉的,璐璐……”
方才还想借用笔记的黄姨直接笑了一声。
“你家孩子,搞不好本来能上浙大啊。”
其他几个经常打麻将的街坊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话。
“崔姐,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小学开始补营养,肉蛋奶,那中医西医都提倡多吃,你纯吃素菜让孩子长这么大,大脑营养能跟上吗,就靠那点维生素片?”
“是啊军哥……你家孩子搞不好也能上浙大的,他小时候跟霄霄不是一样聪明吗。”
秋军伟方才还被众星捧月,此刻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急于找补道:“孩子以前是偏科,英语拿过好几次奖呢!我们从小就给他补数学!”
“那是,”又有个哥们乐呵道,“多吃点排骨搞不好早就补上了。”
大伙儿哄堂大笑。
秋军伟心急如焚,急得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他和妻子刚才还是被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怎么突然都一副可怜他两的脸色了。
怎么,肉就是灵丹妙药,你们家孩子吃那么多肉也没上清华北大!
秋璐此刻才意识到气氛不对,轻轻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爸。”
他显得柔弱又低微,垂着脑袋说:“我给叔叔阿姨赔不是了,今天希望大家都吃好喝好,不要不开心。”
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人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相继明夸暗贬地损了几句秋军伟,回自己位置上专心吃席。
什么菜啊,真抠。
秋璐没吃几口,照例和季予霄出去吹风。
季予霄递给他两粒香草薄荷糖,瞥了一眼:“情绪很投入,不像演的。”
秋璐还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小可怜模样,轻声喊了句霄霄哥。
两人同时沉默两秒,没忍住一顿狂笑。
他们约好了很多事。
要一起考研,四年后去一个大学读书。
他们会一起去OAC打工,季予霄攒点出去旅游玩乐的钱,而秋璐不打算花家里的一分钱,自己慢慢还助学贷款。
每一项都在缓慢兑现。
杭州是个很适合水鸟舒展灵魂的地方。
入学没两天,两人甚至没在学校里逛两圈,摸清楚有几个食堂,几个篮球场,在OAC登记完信息就相继飞去了西溪湿地。
绿水清波如上好的琉璃仙境,被日光映得光华流转。
乌篷船略有摇晃,两岸樟柳繁盛葱郁,织罗成青绿色的梦。
游客们藏在观鸟亭里,远远望着那些纷飞的鸟群。
白鹳,水雉,杜鹃,黄鹂。
数百种鸟类栖息在这片天堂般的湿地公园里,享受着接近十万公里的清澈河流。
撞入那结界般的湿润水汽时,秋璐就已经想天天睡在这里了。
比起大学六人间的拥挤不便,这里简直是自由到——
他被某只白鹳瞪了一眼。
某人一秒躲到哥哥后面,抱怨性质地叫了一声。
几只高大的红嘴白鹳无声地看了过来,像不会眨眼睛的怪物。
季予霄催促了一声,两人掉头就飞,发现这公园里的地盘真是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好些白鹭都有公用的群聚区,他们也不算熟。
秋璐拿翅膀拍了下哥哥。
安心做人算了,毕竟食堂也很好吃。
他们的大学生活陆续开始。
两人最后都选了建筑系,一来方便互相蹭课,二来写作业时还能凑在一块,对这门学科都很感兴趣。
只是从此刻起,想要每天再见,便没有从前那么方便了。
新朋友,新的社交圈子,新的不同见闻,让距离一点点变远。
打工一个月后,秋璐约季予霄去西溪湿地散步。
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和宽松外套,走在垂柳长桥前,像什么小美人鸟偷偷上岸做人。
糕团又软又糯,很是好吃。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秋璐把系着缎带的盒子递给他,“谢谢哥陪我。”
季予霄咬了一口糕团,没有接。
“需要这么客气吗。”他问。
“你接不接。”秋璐说,“不接我送上铺那哥们了。”
季予霄看他一眼,这才擦干净手,当着他的面把盒子解开了。
盒子里放了两样东西。
新款的电动剃须刀,和一支做工漂亮的羽毛笔。
秋璐本来想笑着说几句漂亮话,见他先拾起的是那支羽毛笔,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是鸟。
他们都分辨的出来,这是谁的羽毛。
季予霄没说话,拾起笔轻轻嗅了一下。
秋璐盯着他,不自然道:“干嘛。”
“怎么了?”季予霄问,“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秋璐想说,可是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翎毛。
你都没有帮我梳过毛。
虽然鸟类之间用长喙做这种动作,跟亲来亲去也没什么区别。
他一时间有点羞恼,词不达意地说:“收起来吧,我们去吃葱包桧。”
季予霄说:“我会每天用这些礼物的,我很喜欢。”
“知道了。”
青年看着他笑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纵容。
“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
“想要什么回礼?我也给你做一支羽毛笔好不好?”
秋璐心想我送你才不要任何回报呢,但很诚实地点点头。
那以后……上课可以摸哥哥的羽毛了。
他已经是一副被安抚的样子,季予霄反而走近更多,问:“那回头,我变成白鹭,你自己挑要哪一根?”
秋璐仔细想了一下,摇头拒绝。
“我舍不得。”他低声说,“我会翻来覆去地挑,舍不得拔,也舍不得剪。”
季予霄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羽毛钥匙扣,递到他的面前。
“行了,送你。”
秋璐怔住几秒,用力亲了一下这个礼物。
“霄霄哥最好了!”
季予霄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
知道亲羽毛,不知道亲我。
也是个没开窍的笨蛋。
季予霄在宿舍做作业时,被舍友看见了。
“羽毛笔?这么文艺吗。”舍友凑过来看,“这淘宝买的吗,瞧着羽毛好漂亮。”
“自家养的鸟。”青年蘸了下墨,继续算受力分析,“也是他的心意。”
他很少在课堂里用这支笔,但在宿舍时,有时候会看很久。
指腹抚过冰凉笔身时,像在牵秋璐的手。
季予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秋璐发消息过来。
[璐]:我今年过年估计不回去了
[季]:留在OAC打工?
[璐]:嗯
[璐]:帮我给叔叔阿姨问好。
季予霄不打算在杭州陪他。
他清楚,秋璐看起来柔软温和,其实骨子里有股倔强。
他要留给他独自面对人生的必要时间。
再回小城时,生活从大学生特有的明亮灿烂变得温馨普通。
季家父母本来以为秋璐会回来,听说他留在杭州过年时还有些担心。
“不打紧,”季予霄说,“他现在已经很独立了,他有自己的生活。”
秋军伟上门问过两次,想从季予霄的口中套出点线索。
“不好意思,叔叔,”青年说,“上大学以后太忙了,我们平时不联系。”
崔梦梅反复给秋璐打过电话,但到底没法劝他回来。
再和父母一起看电视时,夏茗芸犹豫了许久,还是暂停了节目。
“予霄,是不是有人告诉小璐了?”
青年剥芒果的动作一顿,问:“告诉什么?”
夏茗芸是小城中心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她已经见过崔梦梅好几次了。
有时候秋军伟会来,但绝大时候只有崔梦梅一个人。
“这种事也许不该和你说,”夏茗芸想了又想,考虑到秋璐,还是说出口,“你崔姨,他们打算再要一个,但是很多指标都不好。”
“我怕秋璐是知道这件事,心里难受,索性不回家过年。”
季予霄沉默许久,说:“这种事,迟早都会知道的。”
“也许从小璐变成鸟的那一刻起,他爸妈的态度,就已经能让他明白一切了。”
“你反复叮嘱过我们,所以我们也没他们讲过,咱们两家人的情况相似……”
“不相似。”季予霄平静道,“一点都不。”
“秋璐从小就被掐着喉咙长大,不允许说错一句话,吃错一样东西。”
“他能想明白并且逃出那个家,才是他迟来的福气。”
夏茗芸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他?”
季予霄略一皱眉:“妈。”
“你根本不带演的。”夏茗芸揉着额头道,“他爸,你怎么想的?”
季骏本来还在吃芒果,临时动作卡在那。
“啥?”
“啥啥,”夏茗芸说,“你儿子承认了,听见了吗。”
季骏觉得好笑:“怎么可能,他两是从小长大的竹马,感情好也正常,我们那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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