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它起名叫“弟弟”,它就是他的弟弟,对还是小男孩的严柘来说,他和他的小狗,就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跨物种亲兄弟。
弟弟陪他度过了孤独而躁动的青春期,弟弟是严柘最好的朋友,他可以对它倾诉自己的心事,训练的苦痛,成绩达不到预期的失落,在同龄人中难以找到知音的郁闷,小伯弟弟陪他度过了他生命中第一个寻找自我的重要阶段。
解弋长了一双水灵灵的狗狗眼,眼型圆润,眼角有一点下垂,瞳仁很大很亮,还经常很无辜地看旁人。
他很多行为模式的小细节,也很像弟弟刚被严柘抱回家那半年。它和严柘玩的时候非常乖,眼睛眨巴眨巴,尾巴摇来摇去,无师自通就会听严柘“坐立站卧”的指令,会握手会打滚,聪明听话,但一转头就会因为换牙期的不适,耷拉着小狗脸,到处乱咬家具。
解弋也是,一副很乖的样子,长得也一脸天真,骗得严柘起初还真以为他是个小傻子,现在早发现了,一低头一背过身去,师弟那表情,憋回去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发现他在观察,师弟又开始眨巴他的狗狗眼,装起无辜来。
那些同级生们看到解弋,问严柘这么乖的师弟哪来的?严柘宣布是学校发给他的,独一份。说那话时候的心理,就已经隐隐约约有在把解弋当做他的所有物,他要留着自己玩,其他人最好不要来沾边。
今天他又发现了解弋师弟和小伯弟弟的相似之处。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弟弟一起长大,他上了封闭式高中,很久才能回家一次。
终于有一次,他发现弟弟变得越来越瘦,尽管在努力打起精神陪他玩,再不像以前一样有活力,向父母刨根问底,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间,弟弟总是闷闷不乐,食欲也差,父母已经带它去看了好几家宠物医院,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说,弟弟是患上了宠物分离焦虑症。
严柘记得他开学离家前,小狗用无辜且不舍的眼神看着他,知道它的主人又要走了。他担心地抚摸他的小狗,小狗舔了舔他的掌心。
那感觉就像不久前,解弋蜷缩在沙发上魂不守舍,他触碰到解弋的额头,手指和掌心都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不安。
本来就是。
解弋已经被孔老师全权托付给他了,四舍五入,等于解弋就是他的。
解弋哪知道奇葩师兄在乱打算盘,珠子都已经崩到了自己脸上。
他只是发现本来就变态的师兄,更变态了。
之前严柘还只是在尽心完成孔老师交给的任务,勤恳敦促师弟学习,现在呢,一天到晚恨不能用舞蹈长绸当成防丢绳,把解弋捆在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隔几分钟还要扯一下,确定解弋还被拴在旁边,没有偷偷跑掉。
这一天,天气阴沉,冬日的云层正在酝酿,即将落下今年的初雪。
严柘带着解弋在图书馆读书,中途有电话来,他出去接了,回来后说院领导叫他去谈点事,大概是临近年底,各大电视台文艺演出的相关事项。
嗯嗯嗯,好好好。解弋的唇角已经绷不住要上翘,乐得他快走快走,已经开始畅想等他走了,自己是刷抖音呢,还是刷小红书,不然就打游戏,或是看小说也不错。
自从跟着严柘,他的手机耗电极慢,他的几块充电宝都闲置了,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每天晚上回家只觉得他自己的电量是负数,他的灵魂都要被严柘这个魔鬼抽干了。
严柘为什么就能像个永动机一样?
他就不应该跳舞,应该被献给国家,应该被送进什么国家级实验室里,让工程师们给他全身都接上光缆和电线,用他来供能,一定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再把他克隆成百上千个,到时光能风能在他面前都弱爆了,唯有严柘,才是真正的新能源。
“……”
严柘看出来了,解弋这小脑瓜里没有在想什么好事。
舞蹈学院的图书馆总是空位很多,冬天的早上更是如此,算上这对师兄弟,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个人。
但严柘还是俯下身挨近解弋,也放低了音量,笑眯眯地恐吓道:“等下我回来,如果你还在看这一页……你就完啦。”
解弋乖乖点了点头。心想,我就玩手机,我就不学习,能把我怎么样啊你这块新能源电池。
严柘走了。解弋开始快乐地玩手机。
玩不到三分钟,心虚起来,把手机放下翻开书,心里又惦记手机,再把手机拿过来放在摊开的书上,没几分钟又心虚。
书看不进去,手机也没玩好。
苍天啊。
解弋汗流浃背,严柘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完啦,被严柘改造坏了!
有人刚从外面进来,坐到了解弋的旁边。
解弋转头看了看,是认识的师兄,也是孔老师的研究生,读研二了。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那师兄笑着问,“严柘呢?你俩怎么没在一起?”
解弋道:“我自己就不能来图书馆吗。”
这师兄的眉毛有点粗,解弋第一回见就在内心给人家起了代号,叫“粗眉毛师兄”,现在更是直接把人家的真姓名忘了个干净。
粗眉毛师兄说:“大家都说你是严柘的人形挂件,从早到晚都在一起。”
解弋才不想给严柘当挂件,飞速撇清道:“是孔老师让严师兄有空就教我写作业,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粗眉毛师兄道:“严师兄确实很忙啊,每天不是去练功就是在做课题,还样样都做得好,我听说他今年要上央视晚会,不知道是春晚还是元宵,他本科就上过两次春晚了,太厉害了,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
原来是严柘的迷弟。解弋有点同情他,就不能迷个正常人吗师兄。
粗眉毛师兄滔滔不绝地抒发完了崇拜,又扭扭捏捏起来,问:“严柘私下里是什么样的啊?”
怎么是还想当私生饭吗,看你浓眉大眼的。
解弋道:“不知道,我和严师兄不熟。”
粗眉毛师兄说:“我听说他喜欢一个古早男团,真的假的?”
“我真不知道。”解弋说,“他除了教我做课题,多余的字一个也不跟我说。”
严柘从院领导那里一路回来,头发和肩上都沾了点雪。
解弋正低头看书,看得还怪认真,没发现外面下了雪,也没察觉到严柘回来了。
直到严柘对他听话的表现很满意,伸出修长手指,弹了下他的呆毛。
解弋抬头看了眼严柘,视线挪到他肩上已经融了一半的雪花,才如梦方醒地转头看窗外,天空洋洋洒洒地飘着雪。
解弋的家乡在牡丹江畔,十岁去了东欧,雪对他来说是不算新鲜的事物,不过他还是很喜欢下雪的日子,在他过往生活的地方和记忆里,雪天经常和放假联系在一起,大雪天往往意味着他可以得到清净自在的一天。
严柘来北方读书七年了,不像刚来时,下场小雪都能激动疯了。现在雪天也就那样。
“外头冷得要命。”严柘坐了下来,低声说,“一到冬天,我就想辍学回家。”
解弋在雪天里心情很好,笑了起来,说:“我还没去过你们那里,听说冬天也像春天一样。”
“当然,不然怎么配叫春城?”严柘说,“冬天也遍地鲜花的好地方,才能养得出我这样钟灵毓秀的花样男子。”
解弋又没话说了,低下头看书。
严柘也不尴尬,他说的都是事实,探头过去看了看,确认自己不在的时间里,解弋也认真读了书,伸手揉了下解弋的头发,是在表达肯定和鼓励。
解弋忍了,腹诽地想,我是你的狗吗没事就来撸我。
下午师兄练功,师弟在旁护法……不是,观摩学习。
严柘热身压腿,旁边有别的同学放了一段最近非常流行的KPop音乐,社交平台上很多人在跟风跳这舞,严柘跟着那音乐,也下意识做了那舞的几个标志性手臂动作。
解弋只见过他跳中国舞,他所有的技术型练习,都是为了中国舞服务,还没见过他对其他舞种有所表现。
现在这个小细节,让解弋想起了图书馆里,粗眉毛师兄找他聊的八卦。
解弋问:“你喜欢男团吗?”
严柘反问:“什么男团。”
解弋说:“有个师兄跟我聊天,说圣诞节有男团演唱会……”
“什么师兄?”严柘停止了热身,蹙眉问道,“谁找你聊天了?手机给我看看。”
他以为是别的研二研三生加了解弋,在微信上和解弋聊天。
他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他宣布过所有权以后,还敢来招惹他的师弟。
解弋才不给他看自己的手机,说:“没有人加我,是遇到了,随便聊了几句。”
“遇到了就和人家聊天?”严柘说,“你怎么这么随便?”
你是不是有病啊。解弋满头黑线,说:“你当我没说过话行吗,请快快开始练功。”
严柘明白了这聊天内容是在说哪个男团。
“谢师兄在那个男团,”严柘道,“我不追星,以前在他们组合的演出上当过伴舞嘉宾。”
解弋一脸茫然:“什么谢师兄?”
严柘用下巴点他,说:“先谢谢师兄。”
解弋没明白为什么要谢他,鹦鹉学舌:“谢谢师兄?”
严柘说:“就是谢谢师兄这个谢师兄,不是解弋师弟那个解。”
他拿出手机搜了百科词条给解弋看。
那是一个已经解散,成员各自单飞的男团组合,最近忽然官宣,要在圣诞节举办出道七周年临时合体的线上演唱会。
组合的主舞姓谢,是舞蹈学院的大师兄,严柘上大一时,谢师兄已经大四了,打过一点交道。
前几年这组合还没解散正当红时,演唱会上,谢师兄有一个民歌小调的solo节目,他本人专业现代舞,民舞不太精通,为了节目效果,找了师弟严柘去帮忙,最后是以师兄弟双人舞的形式完成了那个节目的演出。
解弋:“……”
解弋:“啊啊啊啊啊啊!”
他平时连大声说话都很少,严柘被他吓了一跳,道:“你在吃惊什么鬼啊?”
“你说的是唱鬼东西那个组合吗?”解弋道,“谢师兄就是谢竹星吗?”
严柘斜睨他,道:“是啊,怎么了。”
解弋的小小八卦之心被那眼神恐吓了回去,说:“没……没怎么。”
严柘也不去练功,只斜着眼睛看解弋,知道解弋有话没说完。
他倒要听听这小孩还有什么话要说。
“……”解弋还是说了出来,“我刷到过他们的演出视频,谢师兄超帅的。”
严柘听了这话顿时翻脸如翻书,刚刚还很尊敬谢师兄的态度,荡然无存了。
“哪里帅?”严柘道,“不务正业,不好好跳舞跑去当歌手,五音不全唱得难听死了,整天划水最后把组合都划解散了,现在又跑去演偶像剧,演的什么东西,豆瓣开分只有三点几。”
牙都快酸掉了吧。解弋说:“这样吗,我没看过他的剧。”
严柘看了眼练功房一面墙的镜子,说:“我不比他帅吗?你再好好看看呢。”
解弋把脸撇到了一边去,抢在严柘继续自吹自擂之前,说:“其实他们那个组合里,我最喜欢的不是谢师兄,我喜欢他们队长,队长长得最好看,还是个潮人,私服都很好看。”
“队长?”严柘想了想,压根想不起队长是哪个人,想人身攻击也没有具体事例,只得作罢。
解弋问:“有一次热搜上,谢师兄和队长为了女明星争风吃醋,还打架那事,是真的假的啊?”
“……”
严柘歪着头看了解弋三秒,说:“你知道我谈过几次恋爱吗?”
什么?解弋满头问号,说:“这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怎么会知道谢师兄和他队长的地下情啊!”严柘怒道,“你是师弟,我也只是个师弟,我趴人家床底下了?”
解弋说:“练功吧。练功吧你。”
他退到一边要坐下。
严柘开始练功,平转热身。
转着转着,朝着解弋的方向飞转过来。
解弋没有在玩手机,坐直了身体,表示自己有在专心观摩学习。
“东欧没有明星吗?”严柘转到他面前,问,“怎么你还关注国内娱乐明星?”
解弋说:“中国人的长相才符合我的审美。”
严柘转走了。
严柘又转回来了。
“这么多年,”严柘道,“就没谈个毛子女朋友?”
“没有。”解弋预感他下一句就要问有没有谈男朋友,说,“我还没谈过恋爱。”
严柘脚尖刹地,定住,在解弋面前做技术。
他的基本功太好了,练习也从不收着力,给解弋展示还经常耍花活儿,刚开始解弋来看他练功,看得眼花缭乱,直似结结实实晕了机,回家路上感觉世界都还在旋转。最近这几次才好了些。
“我们学校美人这么多,”严柘道,“你也来一个月了,就没有遇到想谈的?”
解弋一边欣赏,一边想起从前收到的警告,说:“没。师兄,我不会打你的主意,这你放一百个心。”
严柘起跃,又飞转走了。
解弋为他这惊人的柔韧性和强大的核心力量,情不自禁鼓了鼓掌。
严柘不语,严柘也不太满意。
他没想和师弟恋爱。但这都半个月了,师弟竟然不打他的主意,还让他放一百个心。
我不是舞蹈学院头号魅魔吗?对小师弟竟然没有吸引力?
魅魔大人对此感到不服气。
上次魅魔亲临解弋的豪宅公寓,蹭过一次澡,后来又去过几次。
学校的水管修好了,但还没到集中供暖时间,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已经很冷,洗澡要靠哆嗦制热,一不小心就要冻感冒,舞蹈生每天都要练功,本科有几个班病倒了一大片。
老师们找学校反映情况,反映了好几次,供暖设备启动需要一个过程,暖气片还是时冷时热,至今也还没彻底暖和起来。
严柘每次练功结束,都要失踪一会儿。
解弋已经在他的改造下,切换到了“求知若渴”mod,严柘不声不响消失的时间里,解弋就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学习和玩手机之间举棋不定,最终虚度一段光阴。直到严柘回来才能落定。
终于搞清楚,严柘是出去开钟点房洗澡了。
解弋的第一个课题作业能顺利开动,实在是要感念严柘这个大教育家,无功劳也有苦劳。
经过慎重考虑,他对严柘提出,可以去他那里冲澡。
严柘又向他确认了一次:你是真欢迎我去吗?
解弋表达了肯定。严柘才欣然同意,又去蹭过几次澡。
前天严柘还去过解弋那里。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他洗完澡,除了悠闲地护理自己,还会顺手把解弋的浴室打扫干净。
他的拖鞋不小心带了点水出来,清理完浴室,他又提着拖布,把解弋的房间也捎带手拖了一遍。
客厅里玩手机的解弋听到动静,进来看师兄在做什么。
他进来的那一刻,恰好严柘正把掉在床边,被垂落床单覆盖的一个纸巾团,清理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严柘的表情一言难尽。
解弋秒懂是被误会了,慌张地解释说:“那是我擦过手,掉在那里的,我没看到。”
严柘说:“哦,擦手。”
解弋说:“是水,我手上沾了水,才抽纸擦了下。”
严柘说:“哦,水。”
解弋急了,说:“不是那个!”
严柘说:“哪个?”
解弋不说话了,脸涨得通红。
严柘纯是逗师弟玩,那纸巾不脏,不是那东西。
见快把解弋逗恼了,他也不说了,扔了纸巾,去洗拖布,装没事发生过。
但是人和人的关系,自有微妙之处,在无意间跨过某个门槛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更近一点。
尽管纸巾上面不是那东西,严柘和解弋之间,也已经是聊过那种东西的关系了。
严柘今天走神很多次,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他对自己的练功时长有严格要求,好不容易把思绪强行掰了回来,这最终导致他练功时间比平时变得更久。
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楼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解弋还小狗一样坐在旁边,眼巴巴地在等着。
两人一出练功房的门,刚结束剧烈运动的严柘打了个激灵,好冷。
淋浴间里想必比白天更冷。
解弋说:“你去我那里洗澡吧。”
“不去了,”严柘道,“洗完澡还得回学校,寝室楼要锁门的,到时候你收留我吗?”
解弋跟着严柘去过他的宿舍,学生宿舍条件不够好是情理之中,加之这几天也是很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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