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前儿,账上没钱怎么办?
他当然愿意养他二哥,也知足于普通的经济状况。但以段立轩的自尊心,大概率不能接受。
所以他蹈锋饮血挣来的钱,只能作为本人日后的保障。如果这小漏勺自己守不住,那就只能由他多操点心。
“好吧,不退也行。”陈熙南重新架上眼镜,蹲到段立轩面前,“往后不能这么花了,知道吗?”
段立轩顺鼻子哼了声,挠着胡茬小声答应:“行呗。”
“你自己说。我怎么信你?”
“啥咋信,我买东西还得跟你举手啊?”
“你说的啊。就这么办。”陈熙南从怀里掏出账本,哗啦啦地翻起来,“前天正好集齐了四百个戳。就拿来定这事儿吧。”
“唉我去了,你那小账他妈镶身上了啊?”
段立轩算是服了,他永远猜不到陈乐乐能从哪儿掏出小账。别说穿着外套,就穿睡衣都揣着。别说穿睡衣了,就他妈光腚都不耽误。洗澡的时候从浴巾底下掏,崩锅的时候从枕头底下掏。简直像个哆啦嘟囔梦,天天胁迫他这个傻大雄盖戳。
“我会买个保险柜,密码至少六位数。咱俩一人设一半,互相保密。你不是有好几张卡?大头的放保险柜,手边留个几万块活动款。保险柜里的,我不动分毫。但你自己要动,也必须得和我打报告。”
作者有话说:
裹:吸吮
京片子:
傍家儿:情人(非正当关系的)。
掉腰子:耍小聪明
“你冻地上了啊,撒冷儿的!”段立轩拎着好几大袋东西,回头遥遥地喊。
陈熙南也拎了好几大袋,蹚着薄雪磨蹭。他老家的房子有年头了,没多少停车位。段立轩又不会靠边停,只能找收费的停车场。收费不算,还得有俩相邻车位的。只因段二爷生性爱骑。兜风骑摩托,睡觉骑枕头,崩锅骑大夫。停车,也得骑白线儿。
开过来一个半小时,找停车位两个半小时。最后停到商超广场,距离目的地不说有点远,只能说远得让陈嘟囔绝望。
他心疼段立轩左胳膊还没好利索,重的全挂自己手上了。什么五粮液中药材,还有那个该死的破砚台。一个比一个沉,简直要把他抻成长臂猿。
“哪号楼啊?”段立轩问。
“8号…”陈熙南声音刚出来,就被北风吹散了。
“我问你哪号楼!”
“我说了啊,8号…8…”
段立轩看陈乐乐要远得没影儿了,又紧着走回来。要帮他拿俩,陈熙南却死犟着不肯松。段立轩卸货不成,只能抬膝撞他屁股:“你那腿咋的了,要降解了啊?你倒是迈啊,就这么迈!迈步子会不会!”
陈熙南累得直喘粗气,小声地辩解:“我迈了啊。”
“迈个der了你迈,蛤蜊立起来都比你迈得开!”段立轩在后面赶牛似的踢着,嘴里骂骂咧咧,“吃饭一个点儿,刷牙半个点儿,六个裤衩子,他妈能搓一天。穿个衬裤,一个腿儿一个腿儿地蹬。蹬拧劲儿了,抻抻就完事儿了呗。不的,还他妈得蜕下来重蹬。干啥都肉黏筋,就整景儿快,眼泪儿说来就来。还有啥快,对,还有掏小账快。”
“诶,二哥,别推呀。这里好滑的,得慢慢走。”
“行,慢慢走。正好等会儿看刘谦儿翻扑克,看有没有你掏小账快。”
陈熙南日常被段立轩埋汰,也能明白他话里的包袱。刚想说离春节还有一个来月,又觉得这辩驳也好笑。把嘴怼进围巾里,噗呲呲地偷乐。
“二哥。过年还来吗?”
“再说。”
“来嘛。我爸妈肯定特高兴。”
“我不定有空儿。”
“三十儿中午来吧,初二就回家。初四保活来呢。”
“鲫瓜子回来?没搁群里说啊?”
“说了呀,她姥爷语音说的。你也不听。”
“草,她姥爷内嘴像他妈炒锅,天天炸拔丝地瓜。粘了咕唧的,能听清个der。”
“脑血栓后遗症,是有点口齿不清的。能自理,就算很幸运了。”
两人说着,走到了单元门前。趁着陈熙南掏钥匙,段立轩四下打量。
90年代的老小区,全是五层高的火柴盒。一楼都不是车库或店面,而是实打实的人家。凸出的阳台上架满了防盗网,间隔着兜点芦荟和大葱。草坪上扔着谁家卸下来的旧马桶,地上冻的冰都埋汰。到处破破落落,就单元门新,颇有点垃圾桶上密码锁的滑稽。
段立轩环视一圈回来,发现陈乐乐还没掏出钥匙。不,准确说这人还没开始掏。把礼品袋子撂到地上,开始摘手套。摘到一半,装大衣的袋子倒了,他又去扶。左放又放,怎么都戳不立正。
给段立轩看得急死,直接把他拱开:“快点的吧哎我滴妈。哪屋儿?”
“501。”
段立轩提着一堆东西,笨拙地戳下呼叫铃。滋啦啦的电音过后,是一个女音:“哎!”
“妈…”
陈熙南刚说一个妈字,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好了好了,赶紧上来。”
声音听着上岁数了,但非常干脆,像能用手掰开的富士苹果。
“这你妈啊?”段立轩小声问。
“嗯。”陈熙南拉开单元门,示意他先进。
段立轩磕了磕脚底的雪:“挺利索个妈,咋生你这个肉儿子。你随爹啊?”
“不随。我爸,其实跟二哥有点像。花词儿多,能说会道。”
“像我?”段立轩回头问他,“那你是怎么个事儿?”
“嗯,确实。”陈熙南一脸认真地思索,“那我是怎么个事儿呢?”
他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只在镜片中央露出两个黑眼仁。鼻头冻得通红,呆头呆脑地可爱。
段立轩看了他两眼,爱怜地笑了下:“谁他妈知道你咋回事儿。”
陈熙南家住五楼,老房子也没有个电梯。只容一人过的水泥台阶,中央常踩的地方都包浆了。暗红的木头扶手,剥落的地方比漆还多。台阶的转弯处堆满杂物,楼道里飘着冷酸味。
走到三楼的时候,段立轩还被绊了下。回头一看,靠窗放了一堆可回收垃圾。什么矿泉水瓶纸壳子。
“这他妈啥啊!垃圾堆啊!”
陈熙南这几步台阶已是气喘吁吁,说话都不连贯了:“老房子,都这样。住户上岁数了,就,往家摡搂这些。”
“咋不换个房子?”
“这房子,是我,长大的地儿。有感情。越破,反而,越舍不得。”
段立轩咂了下嘴,又改口道:“房子是老。你爹妈脑瓜子倒不老,还挺前卫。”
“嗯?为什么?”
“往家领个男的,都没说啥么不是。”
陈熙南本来还笑眯眯的,听到这话呆了一呆。站在原地仔细回忆了下,愣愣地啊了声。
他这一啊,给段立轩干懵了。
“…我草,陈乐乐你等会儿。你别是没说啊。”
陈熙南不紧不慢地推他,淡淡地下结论:“没事的,见了就知道了。”
“哎我草了!”段立轩不肯走了,扒拉着他肩膀要下楼。
“你干什么去?”
“啥我干啥去!回家!!”段立轩踢了他小腿一脚,“你他妈有毛病吧,是男是女你不提前说!”
陈熙南伸出胳膊,挡在楼梯上:“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那啥重要?来,你跟我说啥重要!”
正吵吵着,台阶上的防盗门吱嘎一声开了。
门口探出一个女人。不是婶,不是姨,更不是老妈妈。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瘦条条的高个子,白毛衫,黑长裙。雪白的小方脸,擦着豆沙色口红。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周身一股莫名的威严。
段立轩这一回头,俩人正好看了个对眼。互相懵了四五秒,谁也没说出话。
直到陈熙南叫了声妈,许廷秀这才回神。挂上客气的笑容,冲两人招手:“冻坏了吧,快进来。”
她正弯腰拿拖鞋,又探出来个和善的小老头:“小萱儿来…”
话音未落,又是两脸懵逼。
可没想到这老头儿反应更快,直接出来帮着拿东西了:“哎呦!快进屋!来就来,拎这老些东西干什么,tuī外道。”
段立轩回头看了陈熙南一眼。还没等说话,就被陈正祺扯进了门,“甭管他,让他搁后头嘎(gà)悠去。媳妇儿,呱嗒板儿买岔了,小喽!”
许廷秀看着门口的粉棉拖,也尴尬地笑了下:“是岔了点儿。”
“你这岔得可不是一点儿。是马奶奶碰上冯奶奶。”
段立轩还没听明白,这时陈熙南跟着进来了。在他后面关着门,顺便汉译汉:“马和冯差了两个点。”
就这,段立轩还反应了老半天。等回过味儿来,又觉得自己没文化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今天为了见家长,他可谓‘精心打扮’了一番。胡子刮了,首饰摘了。没打发蜡,还特意去洗了牙。穿着杏色的盘扣夹袄,内搭了件天蓝羊毛衫。
杏子配淡蓝,是老祖宗的经典配色。显得整个人贵气又温和,像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此刻露着洁白的小虎牙,笑得局促又羞涩。
他这模样非常有迷惑性。就陈熙南往他后边一站,都显得有几分居心叵测。
“是买小了,”许廷秀打了下陈正祺脚腕,“小宣穿乐乐的。乐乐穿他爹的,他爹光脚。”
“哎,甭价!我这么大岁数了,光脚受得了么。”陈正祺说着话,自己换上了小粉棉拖,“怪陈大夫,也不提前言语。见天儿蔫不出溜,一句敞亮屁也不憋。”
这小老头说话变调严重。甭介,读成‘冰介’。言语,说得像‘园艺’。再加上儿化和吞音,乍一听还真不好懂。
但他热情得可怕,就连段立轩都难以招架。进来大半天,愣是没找空插上一句话。被兜着肩膀按上沙发,不知不觉中,竟都开始吃上了。
虽说段立轩不怕生,但见对象家长还是挺紧张。坐不敢放松,话不敢乱说。全程绷着脊背,脸上挂着礼貌假笑。老两口递,他就端。老两口让吃,他就吃。可等这一口下去,才发现不对劲。
低头一看,碗里不是什么糖水儿,赫然是几个大饺子。薄皮大馅十八个褶,大虾仁从肉团里支棱着。
国人好客,从不空手待人。泡茶是基本,零嘴是必须。果盘是体面,甜品是讲究。可这一进门就上饺子的,着实是头回见。本以为这是晚饭了,谁想陈正祺来了句:“等会儿吃饭,先搂俩煮饽饽儿垫补。”
得,原来陈家的饺子不是饺子,是饽饽儿。曾经陈熙南管桃酥叫饽饽儿,段立轩还觉得怪可爱。
其实陈熙南还算克制了,他爹才是万物皆可饽。
饽饽一词源自满语,是对面食的统称。所以在老京人嘴里,甭管你是馒头还是花卷,是锅贴还是点心。只要跟面沾边,统一叫‘饽饽儿’。顶多给你分个发面还是硬面。
因为饺子=饽饽儿,饽饽儿=点心。所以吃饺子,也就等于吃点心。
段立轩不习惯下午三点吃饺子,但陈熙南好像习以为常。醋不够了还端着碗去厨房,不走心地寻觅着:“妈,醋放哪儿了?”
“台面上那不是吗。”
“台面上,是香醋和白醋。我想要陈醋。”
“真能事儿。左边那个柜底下,有没开封的。”
“左边啊…左数第一个还是第二个?第三个柜的话,得算中间了吧。”
许廷秀筷子啪地一撂,亮着嗓呲儿道:“有你问的这功夫,八个柜儿都开完了!”
“嗳,甭搁这唱山歌儿了。你儿子还不知道?内纯大毛毛虫儿。”陈正祺挥挥手,“赶紧去给他拿吧,等他找着大雁都飞回来了。”
这话和段立轩的吐槽异曲同工。俩人对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瞅这一天到晚肉不唧唧的,咱也不知道随谁。”许廷秀对段立轩苦笑了下,起身去给陈熙南拿醋。
陈正祺又给段立轩舀了一勺饺子:“浅房窄屋儿的,拿不出体面东西招待。我们家陈大夫啊,有个性没人缘儿,打小儿就不会讨人喜欢。瞅您好模搭央儿的,还肯包涵,是他高攀了。您乐意上这儿坐坐,我们全家脸上都有光儿。”
段立轩听他这客气的措辞,差点没让饺子呛死:“咳!没没没没,咳!哎妈,咳,别您,千万别您!”
陈正祺是个讨人喜欢的小老头儿。一米七的个头,看着好像还没老婆高。古铜色的面皮儿,戴着一副玳瑁框的老花镜。热情大方,能说会道。还特爱笑,让段立轩觉得莫名熟悉。
他在心里反复琢磨,忽然灵光一闪──哎,这不正像保活认字卡上那个棺材瓤子?但那词儿肯定不是棺材瓤子。是啥来着?
正走着神,就听陈正祺又问:“父母都好?”
段立轩刚想顺嘴说「好个der」,又硬生生给憋回去:“…挺好。”
“您今年多大年纪?”
“属兔的,三十了。”
“哦,那比陈大夫大两岁。咱家,我和你姨,都是作家。”
段立轩一愣,又点头捧哏:“是,看得出来都文化人儿。”
陈正祺撂下碗,笑道:“退休了。见天儿搁家里坐着,坐家。陈大夫呢,您也知道,内就一掀盖头的。要方便问问,您做哪一行呐?”
老京片子说话喜欢大喘气。礼节多,套路也多。想问人做什么工作,还不直接问。先把自己家转着贬一圈,生怕把人给冒犯了。
段立轩从没和这类型的接触过,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靠北了,他做啥工作的?总不能说专门噶人篮子的吧?
“我…咳,”段立轩撂下饭碗,一本正经道,“做根雕的。”
“呦!那您是大艺术家。”陈正祺看他不吃了,又朝厨房望了望。端起两人的剩碗,笑眯眯地道:“您先坐,我给您沏一碗高茶去。”
作者有话说:
根雕师傅段甜甜。
京片子:
嘎(gà)悠:慢腾腾
呱嗒板儿:拖鞋
肉不唧唧:磨叽,不利索。
好模搭央儿:长得好看
许廷秀扒拉走陈熙南,弯腰去开柜子:“起开,我拿。”
陈熙南端着碗,乖巧地往旁错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知子莫如母。许廷秀知道儿子找醋是假,有话是真。
她拆掉陈醋塑封,扔垃圾时顺手捎门。把醋往台面上一撂,直截了当地表态:“妈不反对。”
陈熙南如释负重地松口气,又凑上来小声问:“唉,是不是吓一跳?”
“可不吓一跳。你说小萱小萱的,谁寻思是个男孩儿。”
“怪我没说清楚。”陈熙南手指蘸着水,在窗户的冰花上写着,“顶天立地的立,鸿轩凤翥的轩。”
许廷秀看着那个名字,赞赏地点头:“好名字,长得也精神。他父母同意你不?”
“还没去。他不大愿意提家里,我一直没问。”
“我跟你爸都老了,不敢多要求什么。只要你身边有个稳当人陪着,也就安心了。小轩是个好孩子,就是瞅着脸皮儿薄。那眼神总扫着别人脸色儿,生怕自己不招耐。这样的人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容易委屈了自己个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父母要不接受,你也别太逼着。日子是俩人过的,你俩好好的就行了。”
“不会。我从不勉强他…”话说一半,陈熙南生出几分心虚。轻咳了一声,订正道:“这事儿不勉强他。”
母子俩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个小缝。陈正祺挤进来半个脑袋,贼贼地扫视一圈。
“要对接头暗号儿不?”
“要对。”
“呦,吃了吗您内?”
许廷秀嫌弃道:“要用你这暗号,满大街都是特务。”
“您说得对,太对了!”陈正祺钻进来,轻轻扣上门,“按理说,越简单的东西,它越安全。可是太简单了呢,它就又不安全了。像前阵子苏联抓到的爱尔兰特务,接头暗号儿…”
“好了好了,岁数越大嘴越贫。什么年代了还苏联。”许廷秀打断他,要去接他手里的剩碗,“碗里的剩汤别直接倒垃圾桶,先搁水槽里滤一下…”
“是!嗻!”陈正祺挡开许廷秀的手,“这点小事儿用不着您分心。您就叉腰往那儿一站,说啥我照办。”
陈熙南杵在一边,傻乐着问他爹:“爸,诚实点说。你也不生气吗?”
“还乘十点说。就乘一百点,也犯不上生气。”
“真的?以后没孙子抱了啊。”
“你爹我给人当了一辈子孙子,这好不容易退休了,还要孙子呐?”陈正祺把碗涮了,又忙忙叨叨地泡茶,“这些年啊,你可算是往家里领了个活人。没弄个虫爷进门儿,也算是我跟你妈积德行好儿了。更别说啊,这孩儿还是个搞艺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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