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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不可貌相(海苔卷)


后来段立轩他爸痴呆,孙二丫每周都过来帮忙。非亲非故的老头,擦屁股洗澡都不嫌。甚至怕给划伤,连美甲都不留了。
段立轩爱说,但他鲜少聊自己。这些人里,也就孙二丫知道余远洲。只是他不了解个中曲折,还以为段立轩是看人家长相。
客观评价,余远洲确实漂亮。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一般人走路用胯,松散着外八。余远洲走路用膝,矜贵得像鹤。生病前吐字清晰,眼神清亮,整个人像是用钢筋折出来的。
而陈熙南则相反。虽说小伙长得斯文,但懒得浑身打弯儿。像是吃了化骨散,能倚就倚,能瘫就瘫。往老爷椅里一铺,拿铁锨都抠不起来。
私下这样,上班也这样。说话不跟人对眼睛,连嘴都懒得张。俩手拄着脸,对着片子咕哝。就这么两句,还得且听且珍惜。因为这人累了不吱声,烦了不吱声,家属凶了不吱声,病人答非所问了,还是不吱声。连喝茶带推眼镜,歇半天才攒出下一句。逼得狠了,就使出‘礼貌三连’:“嗯,挂专家号吧。”“哎,转上级医院吧。”“á~à~!找算命的试试吧。”
别说三十岁,隔壁七十岁的都比他有精气神儿。
不过有老句话讲,情人眼里出西施。段二爷现在的审美标准就是陈大夫。
毛病?什么毛病?除了管得死、爱吃醋、唱歌难听外加让他当零,没一点儿毛病。别人瘫着坐是没出息,陈乐乐瘫着坐是累坏了。别人声音小叫吭哧,陈乐乐声音小叫文静。
“扯几把蛋。我他妈也没长成天仙。”段立轩擦擦手,又拿小勺子喂保活吃饭,“过去的都过去了。但都一起打过仗的,该帮还得帮。感情也有,就跟咱俩似的。”
“还跟咱俩似的…哎呀!”孙二丫蟹黄掉身上了,紧着拿小毛巾擦。他穿了件白色的兔毛背心,越擦越脏。
旁边的老七笑话他:“蹭得跟粑粑似的。”
“说什么呢!”孙二丫打了下老七,又掐着小毛巾感慨,“哎,说起粑粑啊。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还跟阿轩蹲一个坑儿来着。”
“草,别说那么恶心啊。”段立轩拿筷子点他,“坑里也不就咱俩,不还有七八个。”
“嗯。”孙二丫脱着背心,顺口说道,“有谁,也没有姓余的。”
段立轩拎起手边的蟹脚,甩飞镖似的掷过去。
“靠!你没良心了啊!”孙二丫摘掉挂在头发上的蟹脚,翘着兰花指扔回来,“天天作业本儿比脸干净,不都是我给你写!”
“那你被教导主任薅脖领子踹,是不是我给你出的气?”
“你不说我还忘了,是有这事儿来着哦。”孙二丫翻了个白眼,往后别了下头发,“内狗B死了没?没死我去牵绳溜他走,玩儿不死都不撒手。”
“早死了。”大胖虎说道,“喝酒猝死的。”
话题随即一转,又变成聊各种猝死了。什么心肌梗脑出血,这么死那么死。
段立轩天天跑医院,也不觉这些新鲜。喂了一会儿保活,又忽然有点想陈乐乐。
“那妈你说,”陈熙南侧身靠在树干上,在寒风里兜着话筒,“咱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啊?”
“在家,”许廷秀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我跟你爸做饭,显得有诚意。还没问,孩儿叫什么名儿?”
“段立轩。”
“段丽萱。哎呀,真好听。真可心儿。”
“你等会儿。我怎觉着这名儿耳熟啊?”陈正祺插话道。
许廷秀说道:“耳熟好,说明和咱家有缘。”
陈正祺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门道。索性就认同了老婆的说法:“那咱小萱都喜欢什么啊?这头回来,得准备点儿东西不是?”
“准备个首饰吧。”陈熙南说道,“心意到就行,买个样式,别买材质。小轩自己有钱,不缺这些。”
“儿子!听你爸的,可别奔着那个!”
陈熙南一听,他爹这是准备开话匣。这老京片子最能侃,估计没半小时都收不住。正想赶紧敷衍两句挂掉,看见段立轩从饭店出来。
“诶爸,改天再说。”他敷衍都懒得,直接摁了电话,“二哥,怎么了?”
段立轩没穿大衣,缩着脖子小跑过来:“出来瞅瞅你。啥电话打这老前儿?单位有事儿啊?”
“没事。”陈熙南摘下围巾给他系上,搂着他往回走,“给家里打个电话。”
俩人挨着往回走,好像都有话要讲,又都难以启齿。各怀心思,倒有点相顾无言了。
陈熙南刚才接到保卫科的电话,说找到了保活的亲生母亲。人在南方打工,明天坐火车过来。
虽然他也担心,把保活还给这样的家长,未来会不会重蹈覆辙。但保活到底是个人,不是个小猫小狗。亲生父母永远是法定监护人,无论旁人付出多少。
一方面怕二哥伤心,另一方面怕瞎子出场。掏刀威胁还是小case,就怕来一个‘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父母尚在就让他不在’。
正忖度着怎么开口,段立轩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把钥匙。还和他家的一模一样。
“你上个月不生日来着?我这才知道。呃,保活的事儿卡着,也没给你过。”段立轩挠着胡茬,别别扭扭地道,“咳,你们楼上。12楼。”
陈熙南惊道:“你送了我套房子?”
“啧,不你天天吵吵同居吗?”
“什么时候搬?”
“你乐意啥前儿搬啥前儿搬。”
“那今儿。”
“滚犊子去。”
陈熙南平时磨磨叽叽,这会儿倒很有行动力。说着就往路边去,掏手机扫共享:“我现在就回家收拾行李。”
“你等会儿!”段立轩薅住他,“他妈平日子骑王八踩刹车,这会儿倒成利索人儿了。刚装修完,满屋都甲醛。今儿住进去,明早就得癌。”
陈熙南揪着嘴看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你别整这损出啊。”段立轩看了他一会儿,咂着舌妥协,“先回去把螃蟹啃了,吃完饭我带你去瞅一眼。”
季景沁园,是2001年建的高层小区。房龄15年,其实也不算老。但架不住周围楼盘开得快。
以段立轩的品味,压根看不上这里。毕竟当初送余远洲的可是翠湖天地。如今送陈乐乐个千禧老楼,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四处考察了一圈,还真就这里最合适。以前送房子,全顾着自己装B。要够大,够气派,才能不掉份儿。但这回自己也住,就往过日子上合计了。
上班远不远,超市近不近,停车位多不多。
季景沁园不仅是距离二院最近的小区,离蜀九香也近。段二爷肯定是不会下厨房的,陈乐乐平时又忙。去上班,十分钟。去吃饭,十分钟。买点生活用品,还是十分钟。
天气好就走路,刮风下雨就开车。小区里的运动广场刚改了停车场,他那七台车,花钱就有地方放。
正盘算着,雷峰塔顶层出售了。段立轩眼疾手快,挂售当天就打电话谈下来。
价钱一分没还,甚至还多给了十万。就一个要求:一周内麻溜走,这边着急重装修。
原住户搬走的第二天,就给邻居楼下派了一圈红包。三天定下装修图纸,两天就把屋里刨个干净。
地板墙面,管线水电。木工瓦工油漆工轮番上阵,两个月就验收了。通风半个来月,已经没什么异味。簇新的一百平,给陈熙南兴奋得不行。
朝南的小卧室做成书房,打了一整面的通顶书柜。桌上放着最新的台式iMac,靠窗一张鸟巢吊椅。
陈熙南瘫进去就起不来。脚上打秋千,嘴里打哈欠。
段立轩靠在门框上看他:“哎,好不?”
“好。过来一起啊。”
“我身上有骨头,不乐意坐那玩意儿。”
“不坐,跪这上。我从后头悠你。”陈熙南俩手在肚子上打着拍,悠哉悠哉地哼起歌来,“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噢荡悠悠~~”
段立轩还寻思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东西。再听这驴叫版《纤夫的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抄起拖鞋,冲上来就要揍他。
陈熙南吓得眼镜都掉了,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诶!二哥!疼!哎疼啊!”
段立轩追得不依不饶:“他妈痨病腔子抹胭粉,我让你强打精神浪!”
俩人从书房打到卧室,从卧室闹到客厅。最后段立轩给他按沙发上,照着屁股狠抽两下才罢。
陈熙南挨了两鞋底子,疼得直嘶嘶。脸上却笑得意犹未尽,蛇一样跟在段立轩后面拧:“诶,二哥,那边还有个小屋啊。”
“内屋是给保活准备的。”
房间里还没有家具,但一看就是儿童房。淡绿的乳胶漆墙面,贴着蓝鲸、海龟和小丑鱼。段立轩摁着墙上的开关,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一会儿放歌,一会儿旋转。映着满墙的小泡泡,像童话里的海底堡。
“好玩儿不?丑丫蛋子也是当上公主了。”段立轩笑了声,又开始埋汰人,“鲫瓜子公主。”
没听到反应,他从灯里转过头。看见陈熙南靠在走廊的墙上,抱着胳膊蹙眉。
“咋了,肚子疼啊?”
“二哥。”陈熙南抬起脸,还是狠心打了直球,“保活的亲妈,明天会过来接她。”
作者有话说:
前有李英蕊,后有段丽萱。
陈大夫什么都想到了,就忘了跟他爹妈说是个男的。

第59章 和鸣铿锵-59
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银杏树黄得发邪,好似中了毒。果熟了满地,落在水里亮得像水银球,臭得像猫皮燕子。
段立轩在前面抻筋骨,陈熙南在后面散步。他习惯起床先学习,1小时后再吃早餐。因为饥饿能激发海马回的工作效率,让头脑更清晰。补充水分后出来溜早,充分沐浴在阳光下。促进大脑分泌更多血清素,保持心情舒畅。
空气凉润润的。从鼻腔吸入,再从嘴里呼出,水一样冲洗着肺部。陈熙南慢悠悠地晃荡,享受着清晨的美好时光。一边复盘刚才的业务学习,一边思索保活的母亲。间隔着活跃脑垂体,色眯眯地欣赏他二哥。
三十岁的男人了,还生机勃勃地像个男孩儿。高抬腿、肘碰膝、交叉跳、深蹲跳。
黑色的立领夹袄,杏色的灯芯绒裤。麂皮绒的一脚蹬,鞋面缀了两对小流苏。
诱人的一双脚,踏着晨光和一地明黄的小扇子。在光影里转啊跳的,奏着迷魂的旋律。流苏坠一震一震,像奔跃的小鹿角。
不是尖长的树杈形,那种不够可爱。是温柔的圆弧形,像圣诞贺卡上的。喷了水果味香水,覆着亮粉滴胶。
正想得入迷,就见小鹿踩在了银杏果上。果核被踩挤出来,在石砖上留下两块粘黄。
小鹿开始专挑银杏果踩,泄愤似的。踩得鞋底发粘,鞋帮焦黄,空气滂臭,妄想稀碎。
“草,这玩意儿真几把臭。”段立轩干呕了一声,嘀嘀咕咕地骂着,“比那前儿的保活还臭。”
陈熙南叹了口气,上来兜着他的肩膀走。
“其实这也是好事。二哥你想啊,就算孩子放我们身边养,也落不了户。将来上学、找工作、结婚,都是问题。”
段立轩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样子。
陈熙南斟酌片刻,又哄道:“先聊聊看。要人不行,也不能让她抱走。”
见面地点选在二院附近的大茶楼。虽说是亲妈,但不想让她直接见孩子。别到时候又哭又喊不撒手,话都问不上几句。
陈熙南不喜那样的场景,段立轩更烦。他的烦化成一鞋底子银杏果,刚进饭店就滑了个屁墩儿。
陈熙南正走着神,被他一扯也没稳住。俩人在门口摔成一堆,引得人纷纷侧目。
段立轩鲜少这么糗,当即就火了:“瞅啥!!”
这一嗓喊得震天轰地,瓷砖都跟着嗡嗡。一片寂静中,有个男的笑了声。段立轩唰地沉了脸,大步走上前。敲了敲桌面,问道:“你笑啥?”
陈熙南从包里掏出湿纸巾,轻声劝了句:“二哥。”
劝得不说几分真心,只能说非常假意。站在后面,心不在焉地擦着手。眼睛四下瞟着,最后定格在靠窗那桌。
桌后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相貌平平无奇。扎着马尾辫,穿着件过时的黑呢衣。正半站着往这边瞅,嘴无意识地微张着。
俩人对上眼神,彼此都知道了身份。隔着冰凉的镜片,陈熙南扫了她两秒,又缓缓地滑走视线。漫不经心的一个眨眼,带着说不上的轻蔑。
段立轩这边还没罢休。拄着桌面凑上前,逗小狗似的撩闲:“嘬嘬嘬,跟你说话呢?”
江湖狠人和精神小伙区别很多,但最容易分辨的,是财富力量。
一个拼夕夕就算叫破喉咙,也不如拿名车钥匙叩两下桌子。段立轩虽说没掏车钥匙,但他有一手的灭霸戒指。配上茶晶眼镜小胡茬,往上一凑,呼的气都带腥味儿。
那男人看也不敢看他:“…妹笑。”
“妹笑?我眼瞅着你嘴叉子咧多高。笑就笑了呗,咋还不承认呢?”
“我妹笑!刚才,喝,喝呛了。”
“有种干没种认啊?哎我草了,我段二最他妈烦这种人!你今儿要爽快认了呢,我还真就不咋地你。要狡辩呢,咱这话可就另说了啊。”段立轩拿脚尖点了点他膝盖,嗡着嗓子问,“我再问一遍。笑没笑。”
可怜这男的也没干啥坏事,就是看热闹没眼眉。要放平日子,段立轩狠一嗓子就算了,不会上来耍威风。
但当下,他有别的目的。
如果来的是保活亲爹。那他上去就是削,陈乐乐拦都不好使。但来的,是保活亲妈。
瞎子残暴,但瞎子有原则:不凶女人。老人小孩都不在这个范畴。熊小子,大鼻窦。老毕登,一脚蹬。
只有女人,无论年长年幼,高矮胖瘦,他连嗓门都不会高。究其原因,还在于段氏的‘性别哲学’。
在段立轩看来,男女的确有别。男人有运动优势,女人有感觉优势。不是说男人当不了护士,也不是说女人做不了刑警。但就像运动会分男女一样,有些事不可合并。即便孙二丫削尖脑袋往女人队里站,他也需要遵守基本规矩。
这个规矩就是:暴力手段,仅限于男人之间。
如果一个男人,用运动优势去欺负一个女人,并以此来确认自身的优越性。那这个男人就坏了规矩,是作弊、是孬种、是垃圾。
若被欺负的女人,还是这个男人的母亲、妻子、女儿。那他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将被开除人籍,并可以被人道处理。且行刑者,也就是段二爷,无需为此感到愧疚自责。
因为这条铁则,她的弱势成了他的强权。打不了、骂不得。纵使憋了一肚子火,也只能找个倒霉蛋演。
想段二爷行走江湖十来年,何时对普通人自报家门?这冷不丁的一回,整个大厅都吓傻了。连瓷器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一个个脑袋和桌面平行。
男人反应了会儿,吓得狠一激灵。椅子往后错了一大截,粥碗都打翻了。
陈熙南看差不多了,这才开始动真格的。挡在段立轩面前,迎面抱着往后带:“算了,二哥。给刘老板添麻烦。”
碰巧这会儿刘老板下来了,朗声招呼道:“呦二爷早啊!好久没来了啊!”
他满脸堆笑,像是没看见这边的口角。段立轩也没做纠缠,干脆利落地扭头走了。跟刘老板寒暄几句,俩人勾肩搭背地往楼上走。一路笑声阵阵,好似刚才的不愉快只是幻觉。
上了一半台阶,段立轩扭头递了个眼神。陈熙南冲他温柔一笑,挥了挥手。
两人的相处总是这样。说话,好像更多只是晴趣,而不是必要。
段立轩找茬,陈熙南不会想‘二哥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因为他知道「段氏的性别哲学」,所以也就没着急阻拦。让他把想演的演完,把想说的说完。
等说完了,自己再上去当红脸。给二哥递个台阶下,也避免误伤路人。
而后段立轩跟着刘老板上楼,回头那个眼神的意思也是:脸丢干净了,不好意思呆。先撤退,你看着办。
陈熙南挥挥手,也是回答他:你去玩儿吧,我来问。
这种心有灵犀,大概源自两人高频的‘深度聊天’。因为真心相爱,所以认真对待。不只为欢愉在一起腻歪,也愿意为了长久去互相了解。
从行为联系观念,从观念联系性格,从性格联系三观。只要了解核心,便可从表层情绪往里反推。所有行为都有迹可循,什么解释都不需要。
五大金刚总是惊奇,为什么就三哥能治得了二哥。其实三哥也没什么特技,无非就是想得多。只要肯花心思揣摩,那老虎的屁股也能摸,王蛇的尖牙也能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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