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跳起来做胸外按压的,掰药瓶子安瓿的,开除颤仪的,往电极板涂导电凝胶的,出门通知家属的…手术室里的气氛像是绷在弓箭上的弦。
“上不上除颤?”助手举着电极板问。
“不慌,”陈熙南仍旧站在患者的头颅前,盯着心电图的波动,“再等等。”
半分钟后,在无影手般的胸外按压下,患者的心跳恢复了。伴随着警报的解除,大家都在口罩下长舒一口气。
陈熙南低回头,开了句玩笑:“压得够快,阎王都没插进手来。”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手术继续进行。然而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监护仪的蜂鸣再度响起。这回陈熙南没有选择观望,果断地指挥道:“除颤。”
助手抄起除颤仪,大叫了一声:“退后!”
砰!随着电极板上穿出的电流,患者的身子在无菌单猛烈一弹。但情况没有好转,监护仪上还是乱糟糟的小波纹。
陈熙南在刺耳的蜂鸣中平静地重复:“再除。”
又是一阵抽搐,心率仍没有回复。
“再除。”他的口吻里依旧不见慌乱,两脚交换了个重心,瞟了眼墙上的挂钟。
足足电了四回,终于响起一声脉冲。
“窦律了!!”器械护士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后屋内又转为可怕的寂静。一双双手在半空中端着,一双双眼睛向主刀看着。
劫后余生的代价,是更加的如履薄冰。所有人都在等待主刀做出决策,给出指示。
“不做了,关闭切口。”陈熙南对巡回护士说道,“叫心内科,做血管造影。”
趁着心率稳定,患者从手术室推出来,直接送进了心内科。造影结果显示冠脉狭窄,管腔狭窄面积高达45%。这回得了,头盖骨白掀了不说,还得先做心脏搭桥,择日重掀。因小失大住进了ICU,一天的花费够做5回CTA。
这回家属更受不了了。咬定是因为没给手术红包,所以故意把人往坏了治,就为了送ICU挣钱。
虽说公立医院不怕闹,但领导层觉得一群人闹事到底不体面,要求赶紧息事。就在协商的当口,患者在ICU再发室颤。然而这一次,无论是电击还是推药,都没能把她救回来。
就在患者宣告死亡的当天下午,十来个男人涌进医院大厅打砸。等警察赶到的时候,护士站已经一片狼藉。
最后经市医调委调解,医院出于人道主义赔了50万。
陈熙南因为这件事没少遭罪。不停被追责,资料就写了一卡车。而且医院有规定,出了医疗纠纷,科室兜底70%,医生个人承担30%。从每月的绩效里扣3千,扣完为止。
陈熙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愤怒于那个不争气的患者,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更愤怒这和稀泥式的调解,竟把责任完全归咎于他。
但不管多闹心,他作为一个小医生,认栽妥协是最低成本的选择。他已经接受了既定事实,却没想到这事还没完。
更没想到,这没完的结果,竟是被人拿刀追着砍!
第3章 耻怀缱绻-03
那是三月初的一个晚上,陈熙南下班回家。当时是夜里十一点,飘着寒腥腥的雨夹雪。街道两侧的店铺都打了烊,路上也看不见人影。他骑车刚拐进一条胡同,迎面冲来辆面包车。
道路狭窄,对方车速又快。幸好他在关键时刻跳了车,还顺手往前一耸车把。自行车被卷进车底,面包车也被迫急停。
然而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见面包车上下来俩男的。在刺眼的车灯中,看不清对方相貌。但他看见了柄西瓜刀。半臂来长的刀片在雨里颤着,嗡嗡作响。
陈熙南第一反应是抢劫,扔下背包扭头就跑。后面那俩紧追不舍,边追还边喊:“小B崽子,你给我妈抵命!”
刚才看脸没认出来,这破锣嗓子倒让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死亡患者的儿子!
感情这不是抢钱,这是医闹啊。陈熙南跑得更快了,简直发挥出了人生最高水准。想当年他大学体测,一千米撑死也就四分半,但今天这速度绝对能进三分。
可惜人的潜能不是无穷的,田径方面他毕竟不专业。眼看要被追上,他终于看到了一处灯光。那是一家独栋火锅城,门口挂着两串灯笼。气派的龙头浮雕下,嵌着三个赤红大字:蜀九香。
他向着火锅城一路狂奔,慌不择路下,在停车场撞上个黑影。耳边传来一声痛叫:“哎我操…”
顾不上道歉,他三两步冲上台阶。还没等迈进店门,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干啥的!!”
这声呵斥炸雷一般,在空旷的街道上荡起回音。陈熙南扭过头,就见停车场的阴影里走出个男人。
身高不到一米八,气场少说两米八。梳着三七背头,穿了一身黑。上身棉麻盘扣大衫,下身休闲九分裤。腋下夹个黑手包,脚踩一双马衔扣的乐福鞋。戴副茶晶眼镜,蓄着雅痞的短髭。一身掺了贵气的匪气,像是从银幕上抠下来的民国霸主。
不过此刻霸主的脚步有几分蹒跚。撑扶着后腰,撵小狗似的冲那俩医闹甩手:“去去去!滚别地儿耍了去!!”
这一甩手,陈熙南注意到他手上戴满了东西。手腕绑了串菩提子,手指根根戴戒。在昏暗的路灯下一亮一亮,像是握了个闪光灯。
“你他妈挺牛逼啊?”那拿西瓜刀的小子呸了口唾沫,举刀在霸主的鼻尖前点着,“别说我他妈急眼了,连你一块儿砍!”
这句威胁还没落地,就见霸主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拧,西瓜刀掉落在地。
他前脚踢飞西瓜刀,后脚狠踹对手膝盖。这时后面的大汉抡着钢管砸上来,他往旁一闪,一肘怼上对方鼻子。整套动作迅猛精准,像扑人的狼,更像探头的蛇。
这是一场狂风骤雨般的,绝对碾压式的毒打。霸主的招数极其凶残,踢人不是踢球那么踢,而是跳起来跺。一跳能有三尺来高,眼前要是有个篮筐,估摸还能来个挂臂扣篮。更让陈熙南叹为观止的是,他腋下的包居然全程没扔。出右手时夹左边,出左手时夹右边。这手揪包轻松一甩,那手微抬稳当儿一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边揍人一边杂耍。
刚才还是抄着家伙,威风凛凛的两个男人,此刻被打得像两大坨屎卷子,蜷在地上抱头求饶。拿西瓜刀的那个甚至还哭出声来:“活爹…你是活爹…别打了…别打了…”
霸主听他叫爹,还真就不打了。推着眼镜往刀落的地方走,嘴里唱戏似的感慨:“哎呀~癞蛤蟆跳悬崖你硬装蝙蝠侠~没钢儿你装哪门子的B?”
等走到刀旁,他脚尖一踩一挑,再用脚背一颠。那西瓜刀就像法器一样,稳稳落入他掌心。
“哎!这刀你要不?”他看向陈熙南,亮着嗓门儿问,“你要去报案呢,就给你。不报案呢,我就没收走。”
他操着一口碴子音,有几分豪爽。但语调又拉得很长,带了点不正经。这一组合,颇有点老牌情景喜剧《东北一家人》主题曲的那个味儿,怀旧得紧。
陈熙南还沉浸在震惊里,无意识地摇头:“我要报案。”
西瓜刀被扔到台阶上,当啷一声。
他被这声脆响拽回神志,下走两步弯腰捡刀。雪亮的刀刃震颤着,映着他惊魂未定的脸,还有一条斜晃的黑影。鬼使神差地,他抬了个头。
暖黄的路灯下,纷扬着小冰晶。闪着细碎的金光,像散落的烟花。台阶下的霸主半摘眼镜,正从镜片上方望着他笑。
像是望进美杜莎的蛇眼,陈熙南瞬间就被慑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勾人心魄的眼睛!迸射出炽热的光,像沙漠正午的太阳。穿过混沌的夜色,直直射进他的瞳孔。又经过视网膜,烙铁般灼在他大脑皮质上。随着心跳与雨声交汇,他仿佛看见自己脑神经网络的12个特定区域,同时被这束光芒点亮。
这时就见霸主怒了下嘴:“大衣扣上!冻感冒喽!”
他脸腾地烧起来,连忙低头拉帽衫。那双平日稳如鸡头的手,这会儿竟抖得厉害,连拉链都对不准了。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一阵风从耳畔掠过。身边小跑过一男人,打着柄黑伞。穿着件卡其色长风衣,衣摆呼啦啦地飘进雨幕。
那风衣停到霸主身边,将伞倾到他头上:“在二楼就看你跟人打起来了,有没有事?”
霸主往陈熙南这边比划:“刚才被内犊子撞一下,后腰磕车屁股上了。”
风衣往这边瞥了眼。陈熙南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了金丝眼镜折射的光。箭簇般一晃而过,扎得他尴尬羞赧。
“没大事儿。”霸主拽着风衣的胳膊往台阶下走,“我送你回去。”
风衣则去薅霸主的手包:“那你钥匙给我。我开,你上后座躺会儿。”
俩人说着话,一同隐入了停车场的阴影。
周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脸红心跳的陈熙南,躺着哼哼的俩痞子,还有在灯下闪着寒光的、那柄半臂来长的西瓜刀。
从那天起,陈熙南一有空就去蜀九香吃火锅。但直到吃得屁股喷火,都没能再见到那个黑衣霸主。
通常来讲,脑外医生不大可能为爱痴狂,更遑论一见钟情。
因为他们太懂人的本质了。再美的脸蛋,头盖骨一掀,还是那么一滩。再坚定的承诺,ICU一住,也会烟消云散。
只是铁树轻易不开花,一开就有半米高。文雅点讲,就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总之这回陈娜丽莎不仅一见钟情了,好像还得了相思病。
在手术室和实验室,他精神高度集中,尚能抵挡。然而只要稍不设防,黑衣霸主就会像电流一样,迅速占据他的思想。
他开始失眠。每每从浅梦里惊醒,胸口都像是被压了石板。夜不能寐之时,他总是幻想拿一根管子猛戳进胸腔,把心里的魔怔给一点点抽出来。
但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心思一如既往地萦绕在人家身上。
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做什么的?去哪儿才能重遇他?
想得太多,记忆和幻觉都要糊成一片了。以至于他最近开始怀疑,那晚的惊鸿一瞥,莫非只是一场高清的梦?莫非他的脑子只是一个舞台,而这个舞台上,永远只能上演无休止的妄想?
而当下,看见眼前这失而复得的缘分,他差点要被巨大的惊喜击昏。
虽说这个重逢的地点,并不是他所期望的。而且若不是他思之切念之深,恐怕也认不出来——实在是太狼狈了。
没了茶晶眼镜,脑袋包得像足球。面色惨白,脸颊上还粘着干涸的血浆。
陈熙南扒开他的眼睑,发现右瞳孔已经扩张。这说明右侧的脑组织被血块向下压迫,而负责瞳孔功能的神经也因此失控。他揣回手电,哗啦啦地翻着报告单。眼珠从左到右迅速逡巡,嘴上却不温不火:“什么时候伤的啊?叫什么名儿?”
床边站着的光头答道:“五点吧,五六点。”这光头也是鼻青眼肿,看样子没少挨揍。头皮上隆着个标准的巴掌印,神似《功夫》里的如来神掌。穿着件花哨T恤,印着个岔大腿的艺伎。艺伎的脸被血渍蹭得看不出五官,像要索命的冤魂。
陈熙南瞟了眼手表:“什么时候晕倒的?”
“开始没事儿。就在岚山医院包了下。”光头俩手在脑壳上来回划着,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包前儿一下子就倒了。那边儿说这整不了了,让我们转院。他们还没车,都我们自己开车来的。路上本来醒了,妈的小学门口全减速带,颠一下就吐一小点儿,没到医院就又迷糊了…”
光头啰嗦的功夫,陈熙南终于从单据上找到了男人的名字:段立轩。
他定定看了这个名字两秒,从单子上抬起脸:“你是他家属吗?”
“我是他…他是我大哥。”光头说罢又郑重地补充了句,“最亲的大哥。”
王厉害正扎着指尖测血糖,听到这话呲儿了句:“大哥小哥的,问你能不能做主签字!不能就赶紧去给他家属打电话!”
说到家属,光头的底气又弱了:“他…家属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陈熙南这时已经换上了新手套,开始拆段立轩头上的纱布。
段立轩脑袋上全是半凝的血,头发已经被粘成了块。陈熙南只能像撕牛肉干一样,一片片撕开查看。新鲜的血液持续渗出,在轮床上砸出血花,又在地上汪成一滩。
光头扶着段立轩的脖颈,嘴里哭哭唧唧的:“大夫,滴血啊…咋还滴血啊…你手轻点儿,轻点儿整!”
陈熙南从没见过这种伤口。
头皮上全是撕裂伤,密密麻麻,像是用什么勾出来的。短点的半厘米、一厘米。长点的两厘米,三厘米。还有一条长达10厘米,边缘塞着污泥和玻璃碴,象牙色颅骨清晰可见。
他停下手,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向光头。他的脸很白,像刮了层石膏。眼珠又很黑,像素描用的碳粉。这极致的明暗对比,让他看起来分外可怕。就像黑白无声的恐怖电影里,一帧慢放的镜头。
作者有话说:
从不正眼看人的陈医生,第一次正眼看人了。
00前的东北宝子应该没人不知道《东北人都是活雷锋》这首歌吧。做人物档案的时候,我全网找段立轩的声音。感觉他应该是那种比较亮的男声。豪迈、热血,有几分随性,最重要的是有孩子气。
找来找去就觉得这个最符合。尤其是开头那一段:老张开车去东北,撞啦。哈哈哈哈太灵性了。至于陈医生,应该是醇厚的暖男音。如果要举例,大概类似任贤齐。不过他唱歌不好听,用段甜甜的话来讲:给他拿俩铃铛,能召出来点啥。
第4章 耻怀缱绻-04
“狼牙棒儿勾的。”光头看懂了他的眼神,用虎口比了个尺寸,“伞把子粗,全倒刺儿。”
陈熙南盯着那个虎口比的圈:“报警了没有?”
光头明显噎了下,闪烁其词地搪塞:“…啊报。等会儿报。”
“有没有心脏病、肾功能的疾病史?”陈熙南包回纱布,还顺手扣掉段立轩嘴角的血块。
光头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忽然俩手一拍:“啊!”
陈熙南瞬间在心里预设了五六种可能。只是为难这个时间,万一他搞不定,摇人都费劲。
“他抽烟。一天小半包儿。”光头皱着几乎不存在的眉毛,煞有介事地道,“还爱嚼干辣椒下五粮液,一回能喝个四五两。”
陈熙南沉默了两秒,偏头要跟住院医师说话。还没等张嘴,光头又是一拍大腿:“啊对!”
陈熙南再度抬眸看他,脱了半截的手套还箍在掌上。
“他左边儿还有个后槽牙不好。”光头补充道,“前两天儿他说,喝凉的不行,碰上就疼。滋儿哇儿地疼。”
他特意把‘滋儿哇儿地’一词加了重音,好像觉得这个形容词对病情判断至关重要。
陈熙南沉默地揪掉手套,吩咐身旁的住院医师:“给半量甘露醇,滴速10到12毫升。问血库要800血800浆,血红蛋白控制在7(g/dl)左右,不要太多。”说罢掀开被子,把手掌搓热后,一寸寸地压——因为要是严重的复合伤,还得先多科会诊,决定谁先谁后。
万幸段立轩腹部柔软,没有严重内出血。虽有两处骨折,但统统可以往后排。
“他这个情况很严重,得尽快手术。”陈熙南盖上被子,对光头道,“你去联系家属,我去向上级请示。”
话音未落,就见段立轩忽然睁开了眼。紧接着,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操!丁疯狗,我早晚剁了你妈的!!!”
这声骂娘中气十足,把床边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陈熙南看他醒来,连忙拍他肩膀呼唤:“人知道吗?”
段立轩看着他,反应了足足五六秒:“…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他蹙着一对浓黑的大刀眉,转着眼珠四下打量。最后视线停到陈熙南的胸口,眯眼看白大褂上的半圈红字:溪原市第二人民医院。
“…二院?来二院干鸡毛啊?这块儿不是治脑血栓的吗?”
光头俯身在他耳边解释:“岚山说有脑出血,让来的二院。”
一听脑出血,段立轩的浓眉变成一高一低:“我要隔壁吴老二了?非常6+7?”
这话一出,陈熙南差点没绷住笑,低头抿了半天的嘴。心想这爷们儿可真是太有本事了,这个节骨眼还有闲心找乐子。
他强压下胸口的悸动,低头绕到段立轩脚边。勾着他的袜桩一寸寸褪,细致得像是剥荔枝肉上的薄膜。
“动下脚趾我看看。”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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