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个正牌的简家继承人,则被丢在了孤儿院门口。我有时竟不知道,父亲这人到底是深情,还是薄情。不过——哥和他,倒真是亲生父子。都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晏怀扯了扯唇角。
“你以为爷爷不知道吗?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呢。”晏怀垂睫,看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简珩,“他不仅知道,还乐得和我分享那些你在孤儿院里被人欺负的画面。你不知道,我们看得有多开心。”
“至于那个女人,”晏怀重新看向洛橙,“本来就不爱简知瑾,更不爱她的儿子。”
“那个女人知道真相后,非但没有对他好一点,反倒见到他,就像见到自己曾经的耻辱一样。不管不顾,置之不理。”晏怀笑着问她,“洛小姐,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这样的人,连亲生父母,都一天没有爱过他。”
洛橙几乎将牙咬碎,不想从晏怀嘴里多听一个字,却颓然地无能为力。耳边是久哭后的嗡鸣,却仍旧挡不住这个伥鬼的恶语。
像懊恼,像叹息,晏怀冷声道:“只是,谁叫你那么优秀呢。优秀到爷爷都不惜把你接回来。”
“还好你不够听话,”晏怀笑,“我都不明白,你对那些该死的东西,哪来那么多无聊的同情心。为什么要逆了爷爷的意呢?”
“反正玉石这种东西,只要负责昂贵、有价值、美丽,就够了。本来就是死物,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想法呢?”晏怀歪着脑袋,笑意温和地问他。
洛橙听不懂他混乱疯狂的话,只想叫他闭嘴。
“洛小姐,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笑,”晏怀同洛橙说,“他居然,可怜那些本就不该活着的畜生,不愿听爷爷的,让它们早点去死。不听爷爷话的人,都该被扔出简家。”
洛橙背在身后的手,抠得掌心湿.濡。仿佛只有这样,那点皮肉带来的痛意,才能抵消胸腔里的闷痛。
“你不知道,他后来再回来,居然敢同爷爷提要求。”晏怀扬眉,“他宁愿像那些该死的畜生一样,被那些雇来的拳手围攻,直到能打败他们,站起来,走出去,也不愿意动那些无用的畜生。”
“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从来都身不由己。但那些人,他们有自保的能力,有选择的机会,却还是为了钱,来做这一份工作。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攥紧的指节抵着粗粝的墙面,简珩沉哑出声,头一回为自己辩解。
他不要自己在洛橙心里,是个毫无同情心的疯子、怪物。哪怕……只是这么片刻的时间。
“是吗?”晏怀看着他,笑得灿烂又阴郁,“那你呢?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跟我抢?”
简珩眯了眯眼睛,侧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凹陷。
晏怀柔和地笑起来:“所以,那些被你打伤打残的人,不也是没有自保能力,身不由己吗?”
“他们、你、我,甚至是简知瑾。哦,对了,”像是从埋进腐质里的记忆深挖,“还有那位消失了的小叔叔……简行瓒。”
晏怀凑到他耳边,声线温柔地切割他的耳膜:“都有可能,是死在我手里的,那些身不由己的畜生。”
简珩咬牙。
是,他这样能被魔鬼看中的东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后来再回来,他简直就像一条——”晏怀直起身,铁质的棍棒招呼在简珩背上,金属的钝击声,在空荡的废弃仓库里震出回音,晏怀缓声低语,“棍棒打到身上,都能逆了本能,不躲不避的狗。”
简珩垂首护在她身前,喉间血气翻涌。
“住手……别打了……”洛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却还是一遍遍徒劳地嚅着唇,热意从眼里滚落,绳索磋磨着皮肤,勒出血痕,“简珩,你躲开啊……你躲开啊……”
像打累了一样,晏怀叹气,扔掉手里的武器,又伸手,接过雇佣者递来的匕首,当着洛橙的面,缓慢地表演一般,用利刃划开简珩后背的皮肉。腥锈的血气,溅到空气里。
而那个始终护在她身前的男人,仿佛……真的毫无痛感,不躲不避,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
洛橙拼命摇头,嘴唇颤抖地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明白,他们……明明都是他的亲人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他。
晏怀恶鬼一样的笑声,低低在仓库里响起:“洛小姐,看清楚了吗?我哥他,就是这样的怪物啊。”
简珩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只有撑着墙的拳,紧紧地攥在一起,骨节仿佛都要捏碎。
虚空地把她护住,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是啊,他早被驯化成了这样的怪物。
他的阿橙……该害怕了吧。
“洛小姐,”晏怀缓声说,“你看,他就是这么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人爱他。”
“哦,对了,”晏怀看向洛橙,倏地笑起来,“他最爱的人,不仅不爱他,还把他忘了。”
“简珩……”洛橙无声地叫他。
晏怀每说一句话,都像有人在她心上重重攥了一把。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挣开身上的束缚,好好抱住眼前的男人。
“你不知道她在找顾泽治疗吧?”晏怀俯身,怕简珩听不见一样,凑到他耳边,“为了那些医生无聊的保密原则,顾泽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对你说?”
简珩依旧跪在原地,恍若未闻。
她要做什么便去做,无需同他说。
“所以顾泽一定也从没告诉过你,她从来没有撞坏过脑子,”简瑜残忍地告诉他,“她的失忆,从头开始,就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得的,是解离性失忆症,是心因性的啊。”
“也就是说——是她自己选择的,要忘记你。”
男人像是终于有了反应,脊背一瞬间僵硬。
不可自抑地怔忡,简珩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洛橙。
“你看,你的亲生父母,你所谓的朋友,甚至是这个你拿命来爱的人,”晏怀低低笑起来,像恶魔低语,像久败的丧家之犬终于胜了一回,紧咬着每一个字,缓声告诉他,“无一例外,都在隐瞒你,欺骗你——抛、弃、你。”
女孩子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一遍遍地断续低喃:“简珩……对不起……对不起……”
简单破碎的几个字,像突袭的暗锤,猛然击中他脑后,陡然间只剩不可置信的钝痛。
眼前骤黑了片刻,撑到现在的身形,也微不可见地轻晃了一瞬。男人了然。
曾经,那点回忆就像精致美好的糖衣,包裹住苦涩的现实,让他可以一遍一遍地欺骗自己:他其实,也是有人爱的。
如今那层甜脆的壳子,被人为地敲碎。他也不知道,原来糖衣的碎片割起人来,能有这么疼。
原来,他真的不被任何人期待。
原来……阿橙说得没有错。不重要的人和事,又有什么记起的必要呢。
“简珩……不是的……我……”洛橙一遍遍地摇头,只想告诉他,她从来都是喜欢他的。那份年少时的欢喜,从来都没有任何欺骗。不是她的心血来潮,也不是她的肆意胡闹。只是……那声音哽在喉间,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资格说出口。
“阿橙,别哭。”吸进胸腔的空气,仿佛每一丝都灌着细密的针,男人极力弯了弯唇角,温声哄她,指节轻颤着,揩掉她眼泪,低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反正……”
“我爱你啊。”
反正爱你这件事,是我失了本能,也会去做的事。
所以,没关系的,别哭。
“没关系的,阿橙,走吧。”简珩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回同她见面。那么,总要把最和软的笑意留给她。就算……她往后再也不会记起,“顾泽在外面等你。”
心跳骤滞,洛橙怔忡地望向他,全然不愿去深想他的用意。
顾泽……顾泽能做的……
男人极尽温柔地看着她,靠过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克制着全身的气力,即便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血腥气,还是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心珍视的温软退开,男人阖睫抵着她的额头,嗓音搓沙,每个字都燎烧着胸腔里为她跳动的那颗心脏,轻声叮嘱道:“这次……真的把我忘了吧。”
温热的液体,已然分不清是泪是血,濡湿她的眼睛。
“不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洛橙逆着绳索束缚的力道蜷缩,只想离他近一些,任由眼里热烫翻滚,一遍遍摇头,嘶声道,“阿珩……我不要……”
你怎么可以,在我终于把你找回来的时候,又让我把你忘记……
第35章 正文完 正大光明地对你说——我喜欢你……
“阿橙, 走吧。”眼睫阖得再紧,都挡不住眼里热意。
从来都不信命运不信善恶有报不信鬼神的男人,此刻却希冀, 人刚死的时候, 还能有虚无的意识。
那他或许就还能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把自己忘记。
“不要……我不要……”咸涩混着血腥气滚落进嘴里, 洛橙一遍遍摇头。
规律的催眠一般的电子音依旧悬在半空,简珩咬牙,冷硬地推开她,偏头看向仓库顶跳动的红点:“够了吗?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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