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曾攻下过无数城池, 也曾携臣子同游,体察民情。但同一帮五大三粗的武将出游,和他陪着温嘉姝出来游玩心情自然不同, 他平日出宫时銮驾仪仗须得诸般齐全,今日却只乘了一辆最寻常的马车出城,身边带了两三个内侍,加上温嘉姝的侍女同行。
这种闲散快乐的日子好像已经离他很久了,自从他做了皇帝,或者说从他举家造反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过来。
七夕的夜晚最是热闹,但白日里也会有许多男女往太阴庙来测算姻缘,求道士们开光过的红丝和铜锁,乞求婚姻如意。到了离太阴庙两三里之后,便有不少马车停留,车旁站着马奴车夫,为自己的郎君娘子看守车辆马匹。
皇帝今日扮做寻常文士,也不许那些内侍跟随,只虚扶了温嘉姝下车,两人自去庙内游玩。
即使是隔着遮面的帷帽,温嘉姝下车时匆匆扫视了一圈,仍然对太阴庙的香火感到震惊,“道长,这么多车马,咱们还能进得去么?”
这都已然是午后了,居然还有许多男女相伴而来!
其实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游人如织,其中不乏贵族公子,她戴了帷帽还没什么,圣上这样进去,那些人哪里还敢在庙内游玩。
“太阴庙宏大,还不至于容不下咱们入内。”圣上从敏德受众取了水囊和金银,调侃她道:“阿姝在庙里可不要这样称呼我,你改一个好了。”
温嘉姝想想也是,“那些道长们听见我这样说,估计以为咱们是来砸场的。”
一个道士换了文人装扮,领着自己的道侣来别人的地方祈求姻缘,那些道士不把他们当做异类就怪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圣上牵了她手,两人一同往正门去,“阿姝这样称呼我时声如糖蜜,叫旁的道士听见该想入非非了。”
在湘宫观见到她时,道君曾有些后悔为什么这里要许女子进来,不见她,便不会生出许多甜蜜的烦忧,见了她,才知道自己的修行到底有多浅。
这样的桃花劫,连他自己都无法躲过。若她这样美貌的娘子在湘宫观的静室里多住几日,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修行尚浅的道士起了凡心。
温嘉姝听了他的话,甚至想将帷帽取下不用,她自问说话的语调平淡无奇,哪里就甜腻到令人遐想了?
“不这样叫你也成,可我总不能不称呼别人罢?”温嘉姝气他道:“到时候我偏要‘道长’、‘道长’地叫!”
“那也随你,阿姝这样称呼旁人的时候,与称呼我时是有些不同的。”圣上淡淡瞥了一眼路过的男女,他虽然是白身打扮,但气势之盛,仍能叫那些衣着华丽的少男少女收起好奇的目光,不敢再探究他身边是哪家的娇气姑娘。
“二哥,你看你,在外面凶什么,把人家姑娘都吓到了。”她从善如流,说改也就改了,“我看也该给你备一顶帷帽,你这样进去,说不定就被人认出来了呢。”
“被人认出来也没什么,我没教人清了这处,这还不够迁就吗?”圣上肯白龙鱼服,除了觉得天子排驾麻烦,也是想着七夕佳日,不想因为他们二人起兴游玩,就让别的有情人不能入殿求神,“阿姝尽管放心,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面圣的。”
即使有人真的见过他,世间容貌相似的人千千万万,匆匆一眼,哪能断定那就是皇帝?
别说那些世家公子,就算是正经的朝中官员,也是五品以上才有朝参的资格。而真正能够与皇帝说上话的男子,也大多过了而立之年,不会这样不稳重。
“要是遇见朝中大臣呢?”温嘉姝顶着帷帽说话并无什么顾忌,旁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使是好奇地看过来,尴尬的也是圣上。
“你见有哪个老古板四五十岁了还带着自己的妻子到这种乞求姻缘的地方来?”圣上笑她杞人忧天,“像是司空这样有情致陪夫人的男子,已算是世所罕见。”
“那我也没见哪个要脸面的出家人还知道把自己和女郎的八字送到别的地方让人合呢。”她作弄人道:“二哥,你说是不是?”
“阿姝说的是,”圣上答得干脆,笑着握紧她的手,“有了卿卿,我要脸面做什么?”
温嘉姝随着他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郎君说了些什么,不敢置信道,“二哥,你叫我什么?”
之前两人独处,她拿那么大的好处逼人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一哄她,皇帝还要嫌这肉麻,现在大庭广众,他倒是自己先开了口。
清风拂面,硬是要撩拨女郎遮面的轻纱,温嘉姝到了太阴庙门前也嫌这东西遮挡视线,便如其他女子一样,把帷帽取下交给郎君。
当皎洁的明月失去乌云的遮蔽,周围的繁星都要黯淡无光,圣上见附近的几位公子面露惊艳之色,微微哂笑。
“二哥,你再叫一遍嘛!”温嘉姝当他是在害羞,忍不住催促他。
时下无论是夫妻父女还是姊妹,都可称呼男子为哥哥,她这样黏人,梳着闺中女郎的发式,说是对兄长撒娇也不为过,圣上瞧着几位郎君似是意动,遂抬手为她理了一下被帷帽压乱的碎发,温和地同她讲道,“我是你的夫君,叫你卿卿难道不妥吗?”
他有时觉得这个称呼带了一种小儿女的情调,令人有些说不出口,但现下看着旁人或是失落或是艳羡的目光,却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极妙。既不必让那些公子知道这个美貌的女子叫阿姝,又可以彰显二人之间独一份的亲昵。
温嘉姝在洛阳出游时若不戴帷帽,也会引得不少青年才俊热切的目光,她对这一切司空见惯,自然浑不在意,只是被他这一句哄得欢喜,“过了明年三月,你才是我夫君呢!”
只要让那些郎君知道分寸,圣上也就适可而止,携她一同入了正殿,“那也是你未婚的夫婿。”
两人一同在正殿进香祝祷,香客太盛,能留给帝后参拜的时间不算多,两人捐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香火钱后,到后殿道人那里寻了两根编织精巧的红绳,并要了一个同心锁,温嘉姝才心满意足地同郎君从后殿出来。
“二哥,我给你系红线好不好?”温嘉姝曾替他系过端午节的五彩丝,现在系这红绳轻车熟路,“里面的人说这红线是请真人开过光的,你系上我的丝线,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圣上温柔地注视她,那灵巧的手指在自己的腕上飞快地拨弄红线,系出来一个漂亮的姻缘结,“阿姝,没有这根丝线我也是你的人。”
温嘉姝莞尔一笑,日光下美得眩人心神,她同样把自己的手腕递到郎君掌中,看他一边回忆自己系扣的方式,一边打出一个不甚美观的结扣,爱屋及乌,称赞一句好看也不算违心。
“二哥,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温嘉姝饮水时把那同心锁放到圣上的手心,等把水囊递给皇帝,重新戴上帷帽遮阳时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找那些精通周易之术的道士测一卦。
即使不信那寥寥几语就能断人命格,但到了这地界,不算一回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就像到了惠山寺不吃泉水茶,入了洛阳城不赏牡丹花,总觉得少些什么。
圣上看她终于想起来这一节,面上浮起笑意,但又不好在这样的日子惹她,“那咱们再进去测一回?”
也不知道是谁见了那同心锁小巧玲珑,非要向那道士问一个明白,全然不提测卦的事情。
皇帝的名讳就是写出来也是要缺笔的,他也不想用化名,那铜制的空心锁中间仍是空白一片,他不大明白阿姝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小东西,但看见她那样高兴,测不测卦反倒是小事。
温嘉姝回望里面的男男女女,心情稍微有些失落,“那便算了,回去怪麻烦的。”
即使不算在这太阴庙的光景,他们花在乘车上的时间也不少,回去找人测字算卦还要浪费许多光阴,“二哥今年真的不去南内应景了吗?”
她走在回去的路上,体贴他道,“其实咱们现在走,你还是能去陪一陪父亲的。”
“你也说是应景,我去做什么?”
往年这种佳节他也会陪上皇在清宫夜宴,但上皇大概也不需要他,大安宫有那么多嫔妃,没了皇帝在那里讨嫌,说不定会更热闹些,圣上笑道:“天子的车驾又没有过去,百官都不知道我去尽孝,我现在去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起居郎不在身边,你才敢这样胡说八道!”温嘉姝被他这番敷衍的言论惊到:“二哥,你就不怕上皇知道了不悦吗?”
上皇与他关系和睦与否是一回事,而今上这种话传了出去,必定是皇帝孝道有亏。
“这种日子都是和自己喜欢的女子一起过的,我去南内也是讨他老人家的嫌。”皇帝想起来阿耶每年对他惯例的嫌弃,或许这个父亲总还是在意他的,“上皇也是乐于见到儿女成家的,我多陪着你些,今岁去南内朝贺,也不用听他教诲后宫子嗣的事情了。”
即使他每年也受不了几次这样的教诲,但皇帝还是会感到好笑。他的父亲生了那么多儿子又有什么用处,贪多嚼不烂,连几个嫡子的关系都制衡不了,最终落到退位南内,却还操心他床榻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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