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启唇,低声道:“我若是死了,你可千万别同温酒说,她素来怕死,这次却为了我……做了这样的蠢事,只怕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你哄一哄她,就说我云游四海去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她想:等年月渐久,即便温酒知道了真相,也不至于太难过。
应无求身形微僵,仍旧道:“公主会醒的。”
“我不想醒了。”赵静怡低声道:“你说一句……你是喜欢我的,好不好?”
温热的血从她身上各个伤口处流逝,一点点的,连耳边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却那样固执的,想听一听,等了十余年,都没听到的那句话。
应无求低眸看她,薄唇微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赵静怡睁开眼,眸色朦胧的看着他,“还是……不愿么?”
“我喜欢你,同众生万物一般喜欢。”应无求缓缓道:“我爱众生,你是众生……其一。”
赵静怡闻言,眸中光芒渐渐散去,天边霞光万里,大公主却在这一瞬间,归于暗淡,心如死灰。
“好……好啊!”
她轻轻的嗤笑了一声,看起来云淡风轻极了,却忽的吐出一大口血来,染红了应无求雪白的衣襟。
“公主!你别、别说了。”应无求抱着她,眸色慌乱。
赵静怡却不管不顾,一点点把自己的手从应无求掌心抽出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划过眼角,将满心哀痛一寸寸压如心底,一字一句道:“我愿君心永决绝,无悲无喜无痴念。”
直到这一刻。
赵静怡才发现,若是应无求一辈子都不喜欢她,也是很好的。
那样,她是死是活,都不会让他难过。
大晏少了一个公主不会有什么变化,父皇少了一个女儿也不会多伤心。
对应无求而来,也不过他爱的众生,少了一个。
谁也不会伤心,谁也不会记得她。
这样……
也好。
声未落。
赵静怡刚从应无求掌心抽出的手垂了下去,一瞬间双眸紧闭,悄无声息。
远处冬日初升,万丈光芒照耀满地微霜,星星点点皆是寒芒。
“青青……”
应无求的泪划过脸颊,落在她眉心,多年不曾唤出口的小字,此刻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很多年前,小小的她,还不是那个张扬傲然的大公主,小名唤做青青。
因着身份的缘故,只有帝后会这样唤她,元皇后逝世,老皇帝一心扑在儿子们身上,便没有人敢这样叫她了。
赵静怡无人管束的那些年,是应小师父最关心的青青。
应小师父成了无求大师之后,青青也就消失了。
时隔多年,应无求再开口这样唤她,却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此刻,她的血还是温热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他紧紧的抱住赵静怡,抬手探过她鼻尖,察觉到微弱的气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后,他的手又抬高了些许,覆住她的眼睛,用尽全力才勉强让嗓音同从前一般平静,“忘了吧……把我和这世间一切苦难都忘了吧。”
怀里的人儿悄无声息。
身侧风吹枯草,露水滴落在地。
一切都是轻轻的,极其的微小。
应无求嗓音暗哑,低低的吟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赵静怡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总同他说,父皇是用这一首诗,骗到了母后,因此给她取了个小名叫青青。
帝后也曾恩爱了好些年,给了大公主独一无二的宠爱。
纵然这些宠和爱都在美人和新宠之间消散了,赵静怡偶尔还是会怀念一下小时候,所以就缠着应小师父唱给她听。
他从来都不肯唱给她听,这般情思脉脉的诗句,断不可能出口。
可现如今,她听不到的视乎,他却在念“青青”。
应无求抱着怀里的人,迎着瑟瑟寒风。
他从十九岁开始,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闭关。
在此之前,他是想过还俗的。
在主持师傅提出让他剃度的那一天,应无求忽然想通了,同他说:“我要还俗。”
寺中上下,众人皆惊。
主持问他为什么。
应无求说:“红尘未了。”
主持召集一众高辈分的大师,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问他,“可是为了大公主?”
应无求不语。
主持如临大敌,当即道:“不可!”
应无求并不打算听,朝众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那闭关了十年的师叔,忽然出了关,同他道:“大公主命中有一大劫,你若执意如此,必然会害了她!”
应无求离去的脚步稍顿,回头问他,“此话可当真?”
第470章 我爱众生如爱你
那位号称“上知天命,从无妄言”的师叔同应无求说:“你入佛门,是上天注定之事,若他人而误,此人必遭大难。”
素来温和有礼的应无求站在众人面前,眸色坚定道:“对不住啊,师叔,我不信。”
而后,转身便走。
众人皆惊。
顷刻间,偌大一个万华寺,十八般高手拦在门前,挡住应无求的去路。
他站在一众师兄弟面前,还有许多人比他辈分还低了不少。
昔时礼尚往来之人,一朝棍棒相向。
主持大师站在应无求身后,念了声佛号,叹道:“无求,你自幼在万华寺长大,什么样的苦乐悲喜没见过,何苦沦入红尘,再遭苦难。”
一众师兄们跟着苦劝,数十张嘴张张合合,所吐之言皆是红尘云烟无需流连。
应无求站在原地,面色丝毫未改,“从未识相思,何谈忘红尘?”
一瞬间,众人无言。
十九岁的应无求面容平静,平静而癫狂的甘愿跌入这悲喜交叠的红尘俗世。
他朝一众前辈微微颔首,负手,不紧不慢的穿过手持棍棒排列成阵的僧人,踩着满地的阳光,踏出了缥缈香火间。
那位德高望重的师叔站在他身后,高声道:“无求!你今日踏出此门,来日她所受之苦难,皆你而受,到时……你必悔不当初!”
那一日,应无求没有回头。
他坚信即便有了心上人,也可以救旁人。
佛祖慈悲,必然不会因此为难他心中所爱。
可师叔那些句,却早早为他和赵静怡写下了结局。
十九岁的应无求找到赵静怡的那一天,平城大坝坍塌,冲走了数千百姓,还有恰恰打马而过的赵静怡。
应无求找了三天三夜,才在尸体堆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她。
鲜活明艳的姑娘面如土色,若是他来晚个一时半刻,便是阴阳永隔。
那一天。
从来只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他,信了上天是真的会惩戒凡人。
他背弃了原本要走的道路,惩罚却降到了赵静怡的身上。
多么残忍。
多么可怕。
应无求守了昏迷的赵静怡一夜。
那夜,他想了许多,在她马上就醒转的时候,让附近的村民将她送到最近的府衙,自己带着青壮年在河岸两边打捞幸存的人,给受伤的人看诊,给不幸去世的念经……
忙忙碌碌的,没有一刻停歇。
后来赵静怡醒了,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为谁而来,只知道,他一心救苦救难。
后来,应无求独自一人回了万华寺。
他跪在佛前忏悔。
忏悔不该对那人心生情愫。
师叔问他,“你可知悔?”
应无求却问他:“何法可解?”
主持大师在一旁彻底没了法子。
师叔道:“法子是有,就看你愿不愿意?”
“我愿。”应无求抬头看他,“请师叔赐教。”
那时候,就算是让他去死,以消青青的劫,他也是愿意的。
师叔叹了一口气,同他道:“你断了红尘痴念,离她远远的,这辈子同她再没有半分瓜葛,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牵累。”
应无求盘坐在蒲团上,一时没有说话。
主持大师道:“天意如此,无求啊,你救得了她一次,下次又当如何?”
师叔道:“你若不早日断了此念,必然会让大公主遭劫更甚。你若是不信,尽管再试试。”
应无求不敢再试。
所以剃了度,出了家。
应无求一心念着诸天神佛,赵静怡披上红衣嫁做人家。
相思泪和昨日情皆抛了。
终成陌路人,长念岁岁安。
他一年十个月在闭关,张口闭口都是众生,同人讲经论道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一处曾说同她一道来。
经过某条长街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却要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心中万千波澜涌动,面上却要硬生生的压制住,平平静静,无波无澜。
她从前很爱笑。
嫁了旁人之后,也常笑,只是那笑再难到底眼底。
坊间总说,驸马待大公主很好,可公主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夫婿换了一个又一个。
每每要换的时候,还要让夫婿全家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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