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求在山崖边停下,俯身刚要将赵静怡放在巨石上,就被她揪住了衣领。
大公主面色苍白,眸色幽深的看着他,“你就不能多抱我一会儿吗?”
许是她受了太重的伤,语气是十余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柔和。
很多年前,她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这样缠着他,语调柔柔的,想法设法的同他多待一会儿。
后来懂事了,晓得他是个只能远看,不能近身的人,才慢慢的将心中执念压下。
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惜啊,赵静怡骗的了天下人,骗不过自己,到头来还是没法子将他当做不相干的陌路人。
应无求抱着他的袈裟禅杖,年年闭关,脱离尘世,一心向佛。
大公主在几段姻缘里分分合合,于万丈红尘浮沉求生。
赵静怡原以为他会躲一辈子,她就做个强求不得,还偏要强求的痴人。
应无求不想见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见,且见到了,那便是得偿所愿。
可现在……
他偏偏又出现了。
赵静怡自认是个贪心的人,便不能只满足于偶尔见他一面了。
于尘世中相遇相护,如何才能两不相负?
应无求愣了一下,而后道:“我不走,我……只是想瞧瞧你身上的伤。”
赵静怡回过神来,慢慢的松开了他的衣领,勾唇,淡淡的笑了笑,“不用看了,你在这陪我说说话吧。”
淡淡月光下,应无求一身白色僧袍被赵静怡的鲜血侵染,妖异生花,身侧草木枯黄,满地寒霜,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
“公主……”应无求一向都是平静无波的模样,万千信众将他奉若神明,只差将他供在神坛上,早晚三炷香。
此刻却连嗓音都哑了。
“我这次是真的快死了……”赵静怡躺在他怀里,想要开口同他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唇边血迹斑驳,却笑着说:“恭喜无求大师,今日之后不必再受我这般俗人烦扰,我愿大师永不知情爱痴苦,从此一心向佛。”
大公主名声这样差,一半是因为她曾三嫁,每次都搞得夫家不得善终,另外一半的缘由,是她不知廉耻,纠缠万华寺的无求大师。
应无求何等高洁之人,却被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逼得一年闭关十个月,其他两个月多半都是行走在外,少有露面的时候。
“别说了。”应无求将大公主扶着坐起来,往她体内输送内力。
他说:“你会没事的。”
极其无力的一句话。
哪怕说这话的人是无数人当做信仰的应无求,也变得那样苍白。
赵静怡只是笑了笑,想要回头看着应无求,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曾经隔着无数门和墙,见不到他。
现如今,他近在身侧,她还是没有办法。
赵静怡眼睛酸涩,却无法言说,只好微微仰着头望着星河。
天边乌云悄然散开,露出皎皎弯月。
很多年的那一天。
赵静怡第一次见到应无求的时候。
他一心想渡众生,却成了误她的那个人。
那天,万华寺也很冷。
佛殿中供奉她母后的长生位,七七四十九天的诵经尚未念完,后宫之主已经换了姓。
她这个帝后盼了好些年才盼来的大公主,也成了多余的人。
年幼时一双眼不知看了多少阴谋诡计,早早的厌烦了这人世间,也曾想过高楼随风坠下,远离这权利纷扰。
偏偏是他,一手将她拉回这人世,成了她眼底的那束光。
应无求一点点教她爱这人世,教会她用看透世间险恶的一双眼,去看到美好的事物。
赵静怡自生母去后,在万华寺住了五年。
这整整五年,她每天早起同应无求一道做早课,他念经,她便看书。
应无求被师傅叫去闭关,她就在院子里舞剑。
也有人说过这样是不对的。
应无求是天生要修佛的人,即便她遇见他时,少年尚未剃度,素衣云袖倾人城。
父皇三番五次下旨,让她回宫,赵静怡都拒绝了。
万华寺里的主持和监寺也曾委婉和她提过许多次,她年岁渐长,不便再住在寺中,也不好再和应无求走的太近。
赵静怡那时候还有些任性,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应该怎么样就继续怎么样样。
直到她十五那年,应无求十八岁。
有一天。
应无求照常和往常一样看她练完剑,给她递了一方帕子,淡淡的说:“师傅说我可以剃度了。”
赵静怡愣了一下,看着他道:“你做了和尚,以后就不能同我一道玩了。”
“嗯。”应无求平静道:“公主也该回宫了。”
赵静怡那时候才知道,这人只愿渡她一时,不愿渡她一世。
第467章 也曾年少共欢喜
“回宫?我不想回。”
彼时,赵静怡还是个娇艳明媚的小姑娘。
虽然早早的见过世上多有不如意之事,却总觉得自己的眼前人不会同那些世间俗人一般,因为那般无奈那般苦楚的缘由离她而去。
她站在满树桃花的枝叶下,极其认真同心上人说:“无求,天下很大,世间极美,你从小待在这里,还不曾看过山河万里,怎么知道剃度出家,就是你最喜欢的?”
应无求朝她行了个佛礼,眼眸平静无波的看着她,缓缓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只一句,便让赵静怡的世界天崩地裂。
若是他多辩解一句,或者开口找找由头,她都有法子说的应无求回心转意。
偏偏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赵静怡强忍着近乎失控的情绪,伸手拉过应无求的手腕。
后者如临大敌,顷刻间便要往后收。
“你慌什么?”赵静怡头一次庆幸自己练了好些年的武功,即便心上人比她高出许多,同瘦弱二字半点也沾不上边,此刻挣不开她的手。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剃度,你这样,很是不妥。”
应无求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好像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
是的。
这事,赵静怡早就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应氏有个神仙子在佛诞之日出世,生来便承天缘,要修佛道渡天下。
他不到三岁,就被主持接到了万华寺,同至亲分离也不哭不闹,平静无常。
八岁便与名师论道,开坛讲经,闭关参禅。^
世间多疾苦,唯独他生来便是天上人,只是误落红尘间。
若是她不曾同他檐下同听雨,不曾与他溪边观鱼戏,不曾有这朝夕相对的五年。
大抵,赵静怡就只是那个偶然才会来万华寺进一次香的大公主,进出时一众侍女宫人们围绕着,远远看一眼被信众族拥的无求大师,也只会随口说一句“这和尚好生俊俏,怎的想不开断了红尘?”
最多最多,也只会瞧上两眼,一回府也就忘了。
可上天总爱作弄人。
让她早早遇见了这个人,同他一起在黑夜里仰望星芒,晓得了这世上,除了阴谋诡计之外,还有这样简单而纯粹的善意与喜欢。
得到过之后,如何能承受失去?
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年少的大公主每天见到应无求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摸他的头发。
那时候应无求也很是无奈,日复一日的同公主说:“男女授受不亲,公主下次莫要如此了。”
可惜那时候的大公主已经初见其厚颜之质,含笑看着她的意中人,说:“道理我是懂得,我也不同别人这样。”
她的心上人太过平静温和,哪怕说着让你不要靠近他的话,也不带半分伤人的语气。
于是,大公主便左耳朵右耳朵出的忘记自己不想听的,每每第二天,依旧如此。
后来,应无求也就像是惯例行惯事一般说一句,至于赵静怡要摸要揉,也就随她去了。
主持说世人三千烦恼丝,入了佛门啊,便要剃干净。
她知道应无求有一天会舍弃这些烦恼丝,他同外头那些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都不一样。
同龄的少年为争名利挤破头,为博美人一笑散千金的时候,应无求在误佛道,行走在穷苦之地,度化万民。
人人都说少年白衣,最是风流。
而他锦衣玉貌时无心于此,素衣麻布,盲杖草鞋也毫无不在意。
这样一个人,赵静怡明知道无法独占他,却又忍不住奢求。
她年年月月,又一天一天的奢望着,他能留着发,于与她同舟唱蒹葭。
可奢望之所以是奢望,便是因为,求不得。
他终究是要离她而去的。
而那时候的她执念太深,一心强求,拽着应无求的手,从袖中取出那串相思豆做成的手钏,带到他手腕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欢喜极了,将他的手举得高高的,“你看,这万华寺里生出来的红豆,每一颗都是我亲自摘下来,钻了空穿到了一起的,一共二十二颗,取双双对对之意,两两相思之意……”
“公主。”一向耐心极佳的应无求却打断了她,温声道:“红豆虽好,却会腐朽,正如情爱之事,只是年少一时欢喜,终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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