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肖抑手执赦令去落实,天子的阻拦口谕却传来。
天子说:朕若是没查清,就放了阮放。他带着大军到了边境,折返反扑,寡人岂不是要成前朝韩王?
阮放不可放。
就因为皇帝又下了道自相矛盾的口谕,肖抑始终提不了人。他找王照帮忙,引荐、斡旋,又让陈如常暗中助力。
他晓得些男女之间的不对劲,没再联络王施。
按瑶宋律法,释放阮放,需要大理寺初审,刑部复核,和廷尉终签。
波折两日,持着皇帝初令的肖抑,面前终于只剩最后一道关卡。
廷尉张介。
肖抑对张介的印象并不好,两人见过的唯一一面,是张介带着云敖人来抓冯安安。
而且,张介在手镯内的名单上。
再则,陈如常告诉肖抑,张介此人,异常冷情——当然,陈如常亦抱怨,一个国家,既然有了大理寺卿,为何又要设置廷尉呢!两职总有其一职多余!
但此时事态,肖抑不得不去面对张介,同其交涉。
他第一回去找张介时,瞧见张介在发脾气。
属下有一右监,母亲病重,祈假归乡。却遭张介拒绝:“你母亲病了,是你父亲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右监恳求道:“百善孝先,求大人准小的二十天假。”
张介呵斥:“父母恩情,儿女在诞生时便已还清。之后的孝义,可尽可不尽。眼下临近年关,公务繁多,且关乎考核提拔。你母亲年岁已高,最多活不过十年。而你还有起码二十年仕途,是否因此放弃,你自己好好把握。”
这一番劝阻,张介是公然说的,面色坦荡。肖抑听在耳中,不可谓不骇然。
那右监更是委屈,八尺男儿,落下泪来。
张介最终也没准假。
肖抑上台阶找张介,捧出赦令和文件,道明来意。张介目光横扫,将大理寺和刑部的审核过一遍,然后将赦令塞回肖抑怀中:“事务先后,排队处理。”
排队等着,将他打发了。
第二回,机关来人,通知肖抑,速带着赦令去廷尉大人那里。
排到他了,过时不候。
彼时是夜晚近丑时。
肖抑赶去,见张介办公处,灯火通明。
稍稍一打听,才知廷尉大人通宵审阅,犹如家常便饭。
每张窗内,都映着各人忙碌的身影。廷尉不歇,下属都不敢歇。
肖抑将赦令交上去,张介却没有立马签字。他将赦令和文件一并放在桌上匣中,悠悠道:“按律要审核一日,赦令暂且放在我这边。”
肖抑并不太敢放,担心赦令“弄丢”。但没有其它办法,只得应允。
今早,肖抑接到通知,
第三回去同张介接洽。
张介举着已经签字的文件,交给肖抑,重重道:“你可以去接阮放了!”
肖抑谢过收好,辞别出门,张介却道自己正要去办事,同肖抑一道出门。彼时有马经过,速不让人,肖抑在前,张介在后,张介伸臂拉了肖抑一把。
烈马疾车,与肖抑擦身而过。
肖抑躬身:“多谢廷尉。”
张介却唤来手下,先管马车乱走。而后边走,边同肖抑道:“我们做刑狱的,要有鹰的眼睛,善于捕捉;亦要有豹爪,出手很准……你们当将军的,可能也一样。”
肖抑心想,这是点拨他?嗅嗅鼻子,从张介身上闻到很浅的酒味。
……
所以张介其人,肖抑摸不透。
便将三回照面经过,同冯安安分享了,想听听她的分析。
她却似乎心神飘游,喃喃问道:“阮帅能救出来么?”
“快成功了。”肖抑这时才觉出不对劲,问冯安安,“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冯安安启唇:“如果从来没有快乐,现在就不会难过和愤怒。”她自顾自地摇头,“不能因为憎恨和报复,让一个人从百分之百的好,变成百分之百的坏。”
方才肖抑在讲的时候,她一直在自我调整。心想着既然自己曾倾心爱过乌云,且或许乌云也曾善良、真心地爱过她。
只不过分离时,多看了几眼对方的丑态。
何必了?
不需要向肖抑倾述,她自己释怀了。
彻底地放下。
冯安安这边好了,肖抑这边,却生了懵。
她的话缥缈且莫名其妙,虽不知其意,肖抑却本能地感到难受,道:“不要再说了。”
他和她又闲聊了半个时辰。肖抑送冯安安回去后,耳畔仍萦绕着她那段言语。
思来想去,肖抑托人打听云敖皇廷的新鲜事。
第二日他才收到情报,捧信在手,愤然撕碎,右掌一落,生生拍断了桌子。
作者有话要说:
4k5+字,夸我^_^
第52章
肖抑动身,去找冯安安。
却被告知,她去了相国府。
肖抑又赶去相国府。
这些天里,他其实曾来过相国府——王照转了两道的介绍,托郑路明营救阮放。
肖抑登门拜访,同冯安安一样,被告知相国染疾,不可见客。他告辞转身,却又被新冒出来的门童留住。
门童道:“将军,有一位旧友,想留您家中饮茶。”
肖抑疑惑,少顷,反问:“请问那位旧友姓什么?”他几时结交过相国府的人。
门童道:“夫人说,今年家中刚好留有‘玉峰’的新茶。”
玉峰是肖抑早年爱喝的一种廉价茶,闻言他不禁追问:“什么夫人?”
“相国夫人。”
他在门前交谈,夫人知道他来,那这位夫人必定正在不远处窥视着他。肖抑想到这,抬头仰望,果然见着府内塔楼顶层一倩影。
看不清她的面貌,身形轮廓更难有印象。
门童躬身抬臂:“将军请吧——”
肖抑进去后,一打照面,认出来了,相国夫人竟是师妹尹清心。
那年无名山被烧,她下山后辗转到了京师,结识郑路明。忘年不阻崇拜,尹清心嫁给郑路明,做了他的第三任续弦。
师兄妹六年后再相逢,一笑情仇尽泯。
肖抑说明来意,尹清秀不看他,而是淡淡看向盏上漂浮的茶叶:“好,我会帮你转达给夫君。”又道,“你若再来晚些,怕是不能帮了。”
“何意?”
尹清心转回头,告诉肖抑。这大半年来郑路明身子一直不好,药石无效。前些日子突然精神了,挣扎着要上朝,怕是回光返照。
果然,郑路明从宫中回来,身子更差了。
尹清心勾一勾唇角,满是无奈:“夫君恶疾缠身,最多就六、七日光景……”
肖抑见她,眸中尽是哀痛之色,却也有知天命的无奈。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绞尽脑汁想了些安慰言语,却也知道,言语无用。
肖抑道:“你多保重。此番助力,恩情我铭记在心。”
尹清心:“你也一样。”
……
这会肖抑听说冯安安去了相国府,心头一沉,不好的预感迅速涌上来。
果然,至相国府门前,已有家仆在挂白缎。
肖抑上前询问,被告知“相国薨了”。
他先哀悼后再细问,得知郑路明死前,先将儿女唤至床边,嘱咐一番。而后屏退儿女,又唤夫人,各自有各自地交待。
最后,郑路明颤着右手,口齿不清一直重复着问:“郡主喊来了吗郡主喊来了吗……”
不知原由,他强硬地命令家仆去请冯安安,并固执地等她来。
冯安安问询,奔马加快跑,以最快地速度赶来。进入相国府后,她顾不得礼数,一路狂奔,径直闯入相国房中。
期间与尹清心擦身,冯安安心中“咦”了一下,脑中无暇多想。
郑路明此时已经迷糊,冯安安在床前喊了几声,他才认出了她。
重复的话语止住了。
郑路明用很含糊地声音跟她说,冯安安要凑得极极,努力辩听才能明白。
他说:“只护你六日,有愧挚友。”
冯安安与他结识不到十日,才见第二面,但听到这句话,却不禁因亲切感人而眼红。
父王死时,冯安安未能在床前尽孝。
此刻守着郑路明,竟恍惚是在父王最后的床前。
冯安安道:“相国,您无愧天地。反而是我,守您护佑,没有报答,心中有愧。”
她说得哽咽,但字句还是清晰的。只可是郑路明此刻已神出一半,不知有没有听见、听清。
郑路明心愿已了,不再看冯安安,他抬起一只手,不知要抓什么。嘴唇不住抖动,哼哼呼呼,发不准声音,一如他浑浊的,衰老的眼。
冯安安竖起耳朵辩听,此时尹清心也已进来,俯身将耳朵放在郑路明唇前,独她听清了,郑路明说的是“虚名误我”。
他是科举出身,方才眼前仿佛看到离家赴考那一日。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自驮行李,与送出门外的父母挥手道别。他回首一望,是家背后的一片远山。
郑路明微微悬空的右手没有放下来,人已没了气息。
尹清心握住他那只手,温柔助其放下。
……
相国薨逝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师,自皇帝以下,纷纷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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