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九娘抹了下眼泪,瞧着她在院子里急切的走走逛逛的样子,和小时候刚治好眼睛时一模一样,破涕而笑:“你慢着点儿,穿鞋。”
江淮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如星辰,她逛够了这里,干脆要推开院门出去,谁知迎面竟然撞见了端粥来的律儿,脸色瞬间僵住。
“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无措道。
律儿怎么会在师父家,难不成自己还是在做梦?
而那人见她这样,忙道:“大人,您怎么了?”
大人?
她叫自己大人?
江淮不安的后退,眼底布满了惊慌,生怕这真的是一个梦,她瞥见角落里的水缸,大雨过后,里面盛满了雨水,就像是镜子一样。
她走过去,扶着缸沿儿,打量着自己水面映出来的模样。
对视着那人的脸,她微微一怔。
不是宁容远。
是她自己。
四年不见,已经有些陌生了。
凌眉炭眸,挺鼻薄唇。
犹如雪中梅花。
只是方才的一巴掌打得有些重,脸上微微泛红发肿,从前戴着千蛛面的时候,脸上是不会有这种痕迹的,对了,千蛛面呢?
她下意识捧着自己的脸,陷入了凌乱之中。
律儿在旁边看着,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正当她心焦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将她往后拽了拽,然后整个人靠在那门框旁,抱臂轻笑道:“别傻了,这不是梦。”
江淮闻言转头,看着慕容清。
风清月朗,公子如玉举世无双,想必说的就是这人了,如今离开了西昌那个是非之地,他重新妆衣,天气不冷,单着一件月白色的交领修身袍子,更衬得俊颜如花,一笑能融天下冰冷。
“咱们这是?”江淮问道。
慕容清端详着她的脸,视线极近温柔,昨天贺荣才给江淮拆下脸上的纱布,还以为会和从前不一样,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君幸,四年不见。
他淡然道:“这是大燕,在你师父家,贺府。”
这时桥九娘跑了过来,连着慕容清和律儿,将这三人连推带搡的弄到屋子里去,骂骂咧咧道:“外面冷,屋里面说来。”
江淮坐在软榻上,裹着薄被,将脚泡在律儿端来的热水盆里,盯着自己那活动自如的白嫩脚趾,喝了口热乎乎的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抬头道。
慕容清在旁,尽量避免看到她的脚,淡淡道:“谷雨。”
江淮掐算着时日,茫然瞪了瞪眼:“谷雨,这都快入夏了。”看向窗外,不可思议的呢喃道,“那这么说,我睡了整整两个多月?”
“盲儿。”
一道浑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江淮浑身一凛,端着粥碗看过去,轻笑一声,无奈道:“师父。”
贺荣见她周身没什么大碍,颔首道:“身上可还疼吗?”
江淮这才想起自己中了金乌素药毒的事情,倒也奇怪了,都这么一会儿了也不疼不痒的,便摇了摇头:“不疼。”
贺荣这才道:“不疼就好,吃完粥去前堂。”
江淮点头:“是。”
第158章 原委
测试头部江淮三两口吃完了粥,穿好衣服鞋袜去了前堂,那是个半开放的小厅子,中间席地摆着一张案几,贺荣正坐在那里静静的喝茶。
江淮环视四周环境,心内多有复杂。
到底也是太久没回来了,好些地方都变了模样,怪道师父师娘有心了,只有自己的蘅芜院还是老样子,和从前一丝不差。
“看什么呢?”贺荣放下茶杯,淡淡道,“过来坐。”
江淮走过去坐在案几对面,唏嘘道:“我走了这么久,六道阁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握着茶杯,“只有我的蘅芜院没变。”
贺荣轻笑:“是子沉,他不许别人乱动你的东西,也不许别人进去洒扫,这么多年,都是他自己进去拾掇得。”
说到贺子沉,江淮的心狠狠的颠簸了一下,攥着那茶杯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想来大师兄也逝世近半年了,难为师父还这样风轻云淡。
杀手出身,一向看惯了生死离别,亲生骨肉也是一样。
她抬头,低声道:“大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
贺荣轻呼了口气,神色还是有些怅然,伸手过去,江淮也默契的把左臂放在木几上,翻过来露出腕部,叫他给自己把脉。
“去年冬天,我和子沉奉燕王命,护送齐王去大汤为质,谁知走到那云凤谷的时候,遇上了越兵。”他说着,把手抬起来,“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养着吧,在师父这里不必成日担惊受怕的。”
江淮蹙眉,把袖子放下来,面色很是难看:“越兵?”
贺荣垂眸,盯着江淮那少了一小截的尾指:“是,越王想杀死齐王挑拨汤燕两国的关系,你大师兄为护主,也就中箭殉身了。”
江淮听着,有些耳鸣:“中箭殉身?大师兄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中箭而亡还是说,那箭上有毒?”
“箭上没毒。”贺荣沉声道,“穿胸口而过,刺穿了心脏,他又不是石头做的,怎能重活过来。”
他这会儿说着话,就像是死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般。
江淮抿了口茶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贺子沉在她心里,一直都是神佛般的存在,这会子他死了,恍然觉得这世界都不是真的了。
贺荣不忍见她神伤,只问道:“嗓子觉得怎样?”
江淮轻轻点头,她的嗓音早在去年春分的时候,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等到今年开春,女声时不时的露出来,便十分明显了,方才她醒来之后开口说话,声音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我体内的金乌素。”她问道,“师父是怎么清除的?”
贺荣眉头一皱:“非我功劳。”停顿一下,“你肚脐上的那条九筋蛊是怎么来的?这可是百虫之王,极其难得。”
江淮直言不讳,把初遇饮半城的事情说了,然后恍然道:“师父是说,我体内的金乌毒素,是它清除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我的脸,不是说千蛛面根本取不下来吗?”
贺荣点头:“你不可能顶着这张脸活一辈子,我早就帮你想好了办法,我先是用闭息丹使你沉睡,再将你的脸皮连着整张割下,用宗里养了四年的细刁虫包住伤口,织布一般织了一张新的。”
江淮也不惊讶,而是笑道:“那个织脸的法子,居然是真的。”
贺荣也笑了笑:“幸好是真的。”话锋一转,“而正当我困扰如何清除你体内的金乌素的时候,发现了那条九筋蛊,它竟然在你沉睡的这两个多月以来,不停的帮你滤血祛毒,此蛊既是毒蛊,也是医蛊,若没有它,你只怕现在仍是要饱受日日裂肤之痛。”
江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若没有这条九筋蛊,她只怕早就上了叶征的诡计,吃下了那金乌素。
虽然肢体疼痛不减,但幻觉却少了很多。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脸色古怪:“怎的感觉不到它了?”
贺荣道:“金乌素属药也属毒,它为了帮你,伤了基底,怕是要休息好一阵子才会醒了。”停了停,感慨道,“真是宝物啊,这般效用根本不差广陵仙分毫啊。”
江淮也轻笑了笑。
“你们两个说完没有。”
不远处桥九娘赶了过来,她惦记着江淮的身子,便来催促,想要她快回去休息,贺荣一向惧内,遂面无表情道:“说完了。”
“说完了还在这里坐着。”桥九娘抱怨一句,“盲儿,快回去休息了。”
江淮本想起身,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师娘,大师兄的灵位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桥九娘一愣,耳闻风打叶子的萧瑟声,和贺荣对视一眼,苦涩道:“盲儿,你说什么呢,这是自古以来就立下的规矩,杀手死后是不能立牌位的。”
江淮眼眸轻颤:“这我自然知道,只是大师兄”
“他也不例外。”贺荣道。
江淮闻言,浑身泛冷,险些又让那复仇之火复燃,沉默了两秒后,她对桥九娘道:“师娘,方才一碗粥不够,我有点儿饿了。”
桥九娘笑道:“你想吃什么,师娘给你做。”
江淮抿唇一笑:“我想吃您做的油泼面。”
桥九娘一愣,差点儿又落下滚泪来:“好。”赶紧背过身去,掩饰着抹了一下眼角,快步去了后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回来。
摸了摸江淮的发丝,桥九娘轻声道:“快吃吧。”
江淮拿着筷子,闻着那四溢的白热气,果然是幼年的味道,夹起一片来吃着,唇齿留香,却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视线。
食之逐渐无味,她的脑海里满是贺子沉的音容笑貌。
想着,江淮忽然停了动作,久噙的泪珠啪嗒落在桌上,摔成两瓣,声音清脆且清晰,那风瞬间停了,使得桥九娘也心酸的别过头去,细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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