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叶征关了几天后,他算是彻底知道了光明和自由的可贵,抬头盯着曹燮的背影,视线顺着他的肩头,看到江淮露出来的手臂。
那纤软的左臂晃荡如杨柳,素来最为骄傲的手指细嫩非常,只是在此刻,那尾指处,少了最上面的一小截。
他面容复杂,心痛如割。
至皇城那人烟稀少的北门,曹燮把江淮交给慕容清,嘱咐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人,都硬闯过去,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等大王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慕容清皱眉:“那你们怎么办?”
曹燮道:“无妨,这西昌依旧是昌太后的西昌。”
慕容清读懂他的话中深意,心生敬佩,必恭必敬的道了谢,抱着江淮拐出北门,正好瞧见官道上等待许久的高伦和律儿。
这才几天不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两人见他们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江淮甚至还不省人事,眼泪登时就逼出来了,律儿上前哽咽道:“殿下。”
高伦抹了眼泪,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叫律儿上马车,把帘子掀开,叫慕容清和江淮进去,自己取下那车前的铃铛,坐在外面的车板上,扬鞭蹄疾:“驾!”
出皇城,再出海府。
一路关卡虽然林立,但只要出示了江淮的手令,无一人敢拦,这人虽然得叶征顾忌,但在外人眼里,她还是他身边的大红人。
车厢里,律儿噙着眼泪,用干净的手帕包住江淮已经不再流血的手指,心酸的帮她擦着脸上的淤泥:“殿下。”
慕容清见她落泪,自己的鼻子也莫名其妙的酸了,低头看着江淮那平整的眉眼,没了痛苦的紧皱,是那样的宁静安详。
“三公子,听说汤兵打进来了!”
车厢外的高伦忽然道。
慕容清心下一悬,往前伏了伏身子:“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和大人入宫的第二天,大将军和齐统领率军从东面一路打过来的,应该进了昌境内了,算着日子,大军差不多到平通了!”
高伦在外面喊道。
慕容清没想到他和江淮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遂又问道:“叶征没动作吗?”
律儿忙道:“已经从洛阳城调兵了,只是在路上耽搁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再者说了,西昌还有地方内乱未平,哪有精力去抵抗外敌,在海府的这十万川军,不知道能撑多久。”
“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慕容清问道。
律儿回答道:“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件事,大王克扣延缓那些养兵的钱粮,惹得那些人不满,又无故弄苛政增税收,使得现在人心惶惶,都说西昌要亡在他的手里了。”
高伦也在外面接茬道:“就是,听说大将军和齐统领打过来的时候根本没费多少兵刃,献印投降的居多,现在西昌的东面已经完全沦陷了,能不能守住西面,就看叶征自己了!”
慕容清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注视着沉睡的江淮,心道你个精明丫头,私下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难不成,真的把西昌给掏空了?
可话说回来,前两年的战乱已经掏空了西昌,江淮这半年多的行为,不过是给这头将死的骆驼背脊,放上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而想来叶征登基后的暴政,不过都是为了弥补从前罢了。
他自幼过得贫简,遂登基后极其喜爱奢靡,不顾国库情况,只想满足自己的难填之欲,再有苛政,从前郁郁不得志,称王之后便想人人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屡屡纳奉承小人入朝,除去江淮的原因,多半还是因为他势颓之时,受到了太多白眼,心有不平罢了。
就算后来醒悟,想要囚困江淮,也为时已晚。
不知道这一次的夺疆之战,叶征能不能守住自己的王位,亦或是倾覆了西昌这两百余年的国祚,只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并入大汤作为所属藩国,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以叶征的性子,怕是不可能。
正在慕容清沉思的时候,车后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喊叫声,像是追击而来的扑天洪水,使得车厢都狠狠的震了一震。
“怎么回事!”他喊道。
高伦的声音也提高八度:“是川军!”
慕容清闻言,微微眯眼,手也不知不觉的攥紧。
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天将傍晚,眼下赶了这许久的路,应该是深夜子时多了,叶征的人,追的可是够快的。
“吁”
高伦大喊一声,竟然莫名其妙的直接停下了马车。
慕容清一愣,厉声道:“作何停下了!”
高伦没说话,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啸动声,好像包裹在刀光剑影之中,连着风都刮得愈来愈厉!
慕容清气急败坏的撩开车帘子,站在车板上向后看去,这里是一片较为低洼的山谷,也是海府的边界,而不远处那如波涛般汹涌扑来的黑影,应该就是来追他们的川军。
“还不快”
他说着,向后看去,劲风扑面,又一下子愣住了。
恐怖的黑幕笼罩大地,唯见对面的高坡上,站着一人,他擎着双肩的冰冷,脚踩无尽血气,面容严峻,双目在风中凛然。
他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汤兵,呼啸着如更大的海潮。
高伦认出来,激动地浑身颤抖:“是大将军!”
而慕容清也终于明白,江淮在信上到底和汤帝等人研究了什么。
原来她不仅仅要回国。
还要把西昌。
当做回国的大礼。
第157章 回家
这一睡一醒,恍如隔世。
耳边响起谁轻薄的呼吸,有些微痒,江淮睁开双眼,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像是升起的天牢栏杆,阳光透过窗纸,投进来最柔和的细细一缕,轻轻的落在她的瞳孔上,像是面泛着光晕的水镜。
入目是干净的褐色房顶木梁,不算陌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轻轻转头,瞧见不远处半掩着的门,院外有鸟语声入耳。
咳了两声,她硬撑着身子坐起来,虽然四肢还是发软,但可以感觉到元气在恢复当中,再转头看去,江淮不由得一怔。
这是?
贺府?
这是?
蘅芜院?
她幼年虽然失明,但眼睛治好后,也在这里生活了半个月,便是时间稀少,但因她十分珍惜,遂也将这里的陈设记得一清二楚。
用青砖铺的地面,缝隙都快被鞋底磨没了,还有那张花桌,是师父怕她看不见会乱撞,特地做成了圆形,漆也磨得差不多了。
整个屋子里没有几样大件儿,还不是怕她受伤。
江淮的眸子轻微颤抖,有些鼻酸,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下床,连鞋也没穿,走到那花桌前,上面的那套茶具是熟悉的花白釉。
里面泡着用来润喉的苦涩甘草。
江淮闻着那味道,眼眶通红,哆嗦着手执起,那熟悉的触感从指腹上传来,哽咽一声,轻抿口茶咽下,泪珠无言噙住。
抬头,瞧着面前的老旧花窗,窗棂上还有着自己临走前,在上面用小刀刻的四个小字:驿寄梅花。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想来自己当初,是很舍不得离开这里的吧。
江淮放下那甘草水,默默无声的走出去,站在那檐廊下,外面好像刚下过雨,万里碧空如洗,入目的草木皆是一片翠绿,院墙角的绿萝都已经绕了梁,想来也有数尺长了。
她站在台榭上,一动不动。
这,不会是梦吧?
正想着,小院门被人推开,有一体态健硕的慈祥妇人走了进来,江淮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的师娘,桥九娘!
那人见她单穿着一套雪白的寝衣,还打赤脚站在那冰冷的石制台榭上,又欣慰又生气:“你醒了?怎么站在这里还光着脚?还不快进屋把衣服鞋子穿上,小心病上添病。”
谁知江淮充耳不闻,只踩着满院的泥水走过去,眼神直勾勾的,一把攥住桥九娘温暖的手,睫毛微颤:“师师娘?”
桥九娘见状,有些鼻酸,哽咽着笑道:“傻孩子,是师娘啊。”
江淮通红的眸子盯着她,薄唇微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竟然伸出左手狠狠的在脸上抽了一下,力道之大,嘴角都於出了血丝。
桥九娘一惊,赶紧攥住她的手:“你这孩子!”
江淮丝毫不在意,她谨慎的瞧着自己的左手,尾指的的确确是断了一截,不过她一点儿也不难过,只为这不是梦而感到欣喜。
这是真的,她回来了,她回家了。
十二年。
整整十二个春夏秋冬。
她做梦都想回来的大燕,她的师父家,她自幼长大的地方,终于在今天,她回来了,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都在沙沙作响的欢迎她。
江淮终于忍不住,双眼轻眨,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那水珠滚烫的让人接不住,又是哭又是笑,像是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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