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干净的鸦青色官服被黎宋攥的满是褶皱和血迹,他痛哭不止,眼泪混着血液一起往肚子里咽着,发丝凌乱,衣衫尽破,毫无素日的端肃气态可言。
可即便他狼狈至此,也无人肯帮他说话。
江淮同样是一言不发,孟满走过来一挥手,方才架着黎宋的那两个侍卫再次上前,拽着黎宋的双腿往外拖。
死到临头,黎宋爆发出来的力气实在是不由得让人惊骇,江淮站着,险些被他拽倒,那平整的衣摆被他狠狠的撕了个口子,声音异常的清晰刺耳。
孟满眼中一深,腰中佩剑猛地脱鞘,往上一扬!
鲜血混着和惨叫声淋洒满地。
黎宋疼昏了过去。
孟满再次挥手,那几个侍卫拖着黎宋的身子离开了,从江淮的脚下一直到殿门口,拖出一道极长的腥臭殷红的血迹来。
他蹲下来捡起那截胳膊,对皇上恭敬的行了个礼,又对江淮说了一句:“属下失责,惊扰大人了。”
江淮面如冷霜:“有劳孟首领。”
孟满微颔首,退出了麒麟殿。
殿门轰然合上,那让人作呕的腥臭气被拦在了殿里,就像是一柄血气化作的锥子,狠狠的锥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已经有眼界窄,忍不住的,开始干呕起来。
江淮看着地下那道一直顺至门缝底的血迹,殷红发黑,好像自己每到年下就开始酿的梅酱来,样子相似,就是味道不一样。
“骆侍郎。”皇帝幽幽开口,“钱景春暂时停职,礼部的事情就全全交给你打理,可别出什么乱子。”
骆礼维不卑不亢:“是。”
“君幸。”
皇帝又道。
江淮转过身,垂首道:“微臣在。”
“银钱不缺,珠宝你也不爱,上次升职又已经赏了宅子。”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秦戚,取先祖留下的丹书铁券来。”
此言一出,满殿沸腾!
江淮也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她眼睛稍微瞪大,一股僵麻之意顺着双腿刹那攀至全身,胸膛里,那颗心就像是中了毒,跳的极快!
秦戚也吓坏了,结巴道:“皇……皇上?”
皇帝面色无异,斜睨着他:“还不快去。”
“皇上!”
御史中丞――许琉灰见势,忙进言道:“自设立丹书铁券来,上许国亲,下许侯爵,再者,只赏立下不世之功的重臣,御侍大人……使不得啊皇上。”
他这一开口,众人也纷纷进言。
宗正寺卿――代际清也反驳道:“皇上,许中丞说的不错,御侍大人年岁尚小,便是办好了事,也不至于拿丹书铁券赏她啊,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赏善罚恶,恩威并施是没错,但您不能这么惯宠御侍大人,您难道忘记了苟良的教训了吗?”门下省侍中――孙云昌在接收到旭王的示意后,也出言劝阻道,“御侍大人本就……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您这不是……不是助纣为虐吗。”
这几个人一连串的说完,江淮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
没想到自己的风评这么差啊。
有趣,有趣。
邓回在一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厉声道:“几位大人这么说,实在是没有良心!”
孙云昌眉头一皱:“邓尚书,注意你的言行,这可是御前!”
邓回不顾别的,一条一条的理着:“御侍大人是年岁小,今天左不过二十,刚至桃李,但她行事,你见过出什么纰漏吗?”
孙云昌被噎了一口,冷哼一声。
邓回不紧不慢道:“小事不说,就说大事,端和十七年,安陵王预谋逼宫,是御史大人孤身一人在其府内埋伏了两个月,偷出了青林军的大印,不费一刀一剑的溃败了安陵王计划,那一次,她差点被安陵王的府兵杀死!”
“还有去年入冬,长生教的事,想必诸位大人也是心知肚明,那是皇上的心头大患!又是御侍大人和明王殿下孤身前往,又是不费一刀一剑的从内溃敌,那次,他们两个又险些死在里面!”
“这次,御史大人再次以身犯险,差点死在洮州!数次悬命之险,只为替皇上解忧,几位大人居然恬不知耻的说,这是小事?还助纣为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云昌被说得满脸通红,邓回却不肯放过,索性与其最后一击:“再者,就算不提江家百年来的先祖之功,就说先豫国公在世的时候,平边蛮,定四疆,一片丹心换取我大汤这数十年的安宁,再不济,征北将军,那也是将自己的一生心血都压在了南疆,无数次退敌,维护中原和平,这些悉数功绩,在诸位大人眼里,难不成还不值一个丹书铁券吗!”
他这一席话洋洋洒洒下去,别说是其余人了,就连江淮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甚至是有些落寞,垂眸,自嘲一笑。
是啊,这么多功劳累积,却还是有人觉得不值一二。
此为,长信旧臣。
……
“皇上,邓尚书说的不错,这个丹书铁券,御侍大人应得。”
众人抬头看去,原是礼部侍郎,何靖。
江淮瞥眼,眸光幽深。
皇帝轻轻的呼了口气,刚才这些争论好像一句都没听进去,挥手道:“秦戚,取丹书铁券来。”
秦戚再不敢怠慢,忙去吩咐,不一会儿,便有真龙卫的侍卫抬着一个金制的箱子上殿,看上去颇为沉重,放在江淮面前。
打开来,一股古朴气息扑面。
那丹书铁券为拱形金瓦,一尺高,宽三尺,卷上的字迹皆由黄金镶嵌,上面清晰的记载了江淮的出身,官职,各路功绩,另刻有‘恕一死,免刑罚’的字样。
那密麻的字迹平铺,而江淮只看见了最后一行。
端和二十年二月二十七日,赏:上御司从二品御侍江淮,年二十。
她恭敬跪地,重重俯首,四肢因兴奋而发僵发麻,血管里热红液体恨不得倒流而上,胸腔也灌满了喜悦,扬声道:“微臣谢皇上隆恩!”
终于,皇帝化开了今日第一个笑容,点了下头。
旭王切齿,这丹书铁券素来是临时刻字,要花费不少的人工,秦戚一取一放的时间这么短,说明父皇早就把这东西准备好了,就等着江淮回来给他呢。
怕是今天就算满殿公卿全部反对,也是无用的。
他娘的,这条毒蛇怎么就杀不死呢!
……
一旁。
宁容左眼中微温,淡淡的笑了。
第234章 流刑
端和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奉天府被抄。
那敞了足足三十年的红漆铆钉木门,终于在今天,被上了封条。
素日繁华,一瞬死寂。
奉天府尹黎宋在押至刑部天牢的路上,出于畏罪,已咬舌自尽,邓回将他焚化,扬在了一颗枯树下,随风而逝。
其府眷,四十九位男丁悉数被关禁,以待审批流刑北疆事宜,剩下的近百位女眷全部变卖为妓,分批逐出长安。
……
抄家的那天,江淮在奉天府的门前站了很久。
整整两个时辰,长安刮过的每一丝风,都夹杂着刺耳的哭声和腥臭的血气。
头顶,有片灰云久聚不散,像是块巨大的遮布,让人透不过气来。
黎宋的正妻庞氏――也就是黎泾意的亲生母亲在正堂的木梁上自缢身亡,尸体被官兵扔出来的时候,都僵透了,却还不能瞑目。
而随着周围百姓的惊呼,浑身是血的黎泾意挣脱一众官兵,猩红着眼睛,似一头饥肠辘辘的饿狼,凶狠的扑了过来!
江淮不为所动,面色冷凝。
一旁的北堂利落的抽出腰带剑,两招便将其制服在地。
黎泾意和他父亲临死之前一模一样,都有些癫狂,毕竟这个变故实在是太大,想必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江淮伸手,北堂将那把软剑递了过去。
……
随着黎泾意的痛嘶,他的右手也在此刻和自己彻底分离。
“这是你欠黎泾阳的。”江淮把剑扔回给北堂,“这二十年,你就在北疆好好反省吧。”
黎泾意咳了一声,有大口的血涌了出来,他几乎疯狂的笑着:“江淮,你别……得意……你迟早也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江淮不甚在意,直接从他的手指上踩过:“那你就在前面等着我吧。”
她说完,已经走得有些远了,撇下身后那些尖叫声,撕扯声,踏着残雪一步一步,坚定不移。
北堂随在身旁,问道:“大人怎么不高兴?”
江淮转过一个巷口去了柳相庐,淡淡挑眉:“人家抄家我有什么高兴的。”
北堂愣道:“抄家也罢,可那抄的可是黎宋的家,大人入仕这些年,您在他手上可吃了不少亏,不如再多‘照顾照顾’他们。”
“不必了。”江淮目视前方,“得饶人处且饶人,都这样了,还要怎么照顾。”
北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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