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弘的话让凤举倏地睁大了眼睛。
毒人？
这个名词她在杂书中看到过。
沐景弘一贯漠然的声音中也带了一丝同情：“他的根骨确实很好，也难怪会被选中做了毒人。”
许是怕凤举不明白，他又详细说道：“这少年是自幼便被人用各种毒物养着，要炼成毒人，最初要将人浸泡在毒液里，让毒沁入血肉骨髓，同时用毒药喂养，服毒对他而言便如常人饮水吃饭一般寻常。
“这过程痛苦非常，能从死门关撑过来的人少之又少，而这还只是最基本的，后期还要一步步将各种剧毒用在他身上，不会给他解药，只等着毒素在他身上互相冲撞，直到最后瓦解消融……”
说白了，便是让他自生自灭，听凭天意。
可想而知这过程何其痛苦。
沐景弘继续说道：“虽然是个人，但与炼药炉无甚区别了。如今他的血液、汗液，甚至是皮肤毛发，都带着毒性，寻常人绝对碰不得。他现在简直称得上是毒中之毒了，能炼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他这些年尝了多少剧毒，不下千种。”
凤举手指悄然握紧，眸光沉落。
少年尝了多少毒，便受了多少罪，在死门关挣扎了多少回。
桑梧若是知道她为人卖命想要保住的弟弟，竟一直被人拿去炼毒，怕是会心疼得滴血。
卷三：玄黄翻覆，凤鸣朝阳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心肝为药
“另外还有一件事。”
沐景弘的眼神格外凝重。
“我猜测，对方不止是将他当作炼毒的容器和害人的武器，最主要的可能是将他这个人当做药在炼。”
凤举将他这话斟酌了片刻，说道：“沐先生之意是，桑桐虽是个毒人，但他本身对那炼毒之人而言却是一味解药？”
“正是此意，待到了合适的时机，对方应该会挖出他的心肝入药。像这少年这般的毒人，对于绝大多数毒已经不再畏惧，他的心肝亦是如此。炼毒之人不愿在自己身上炼毒，所以多年来一直让少年代替，但也正因如此，那炼毒之人不像少年这般百毒不惧……”
听着沐景弘的话，凤举已经大致明白了。
只怕是炼毒之人多年来接触各种毒药，不可避免身上中了许多毒，他需要拿桑桐的心肝为他自己入药解毒。
自作孽，以致剧毒侵身，到头来还要食人心肝，那人简直就是个毫无人性的恶鬼！
床榻上，昏睡中的桑梧眼角忽然留下一行泪。
凤修蹙眉，心疼地抬手帮她拭去。
“桑梧？桑梧？”
轻唤两声，桑梧却闭目不应。
沐景弘道：“七郎不必唤了，她虽然保有些许意识，能感知到周围的动静，但她此刻与昏睡中无异，无法回答你。”
凤举问道：“那桑梧所中之毒可会为她留下后患？”
在她问出这句话之之时，发觉角落里的紫衣少年也抬起眼睛望了过来。
他定也是关心姐姐的。
“我已设法控制住了毒性蔓延，她的五感尚未完全损伤，还可挽回，但……”
沐景弘说到此处，目光向桑桐扫了一眼。
“此少年身上的毒性太杂，一时半刻怕难以研制出解药，最快的办法便是让少年自己找到解毒之法。”
“他自己？”凤举看向桑桐，见他幽冷的眼中同样是懵懂。
“不错，虽然他可能只是凭着感觉释放体内的毒素，但这些东西与他早已成为一体，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由他去寻找解毒方法远比我要来得快。但问题是，我看他似乎与人沟通存在障碍，对我们也是充满防备，情绪稍有不稳，随时都会攻击人。”
凤举听他说话时，发现一间很有趣的事情，那便是当沐先生说话之时，紫衣少年总是一脸冰冷漠然地盯着他，眼睛里分明看不到丝毫情绪，但凤举却莫名觉得，桑桐对沐先生充满了好奇和……亲近之意。
真是奇了，沐先生分明是如此寡淡的性子。
难道这便是缘分？
“我去试试。”
凤举端起一盘点心靠近桑桐，从方才开始便听到少年腹中一直在咕咕地叫。
“小心勿与他直接接触。”沐景弘在身后提醒了一句。
柳衿谨慎地跟在凤举身后，凤举回头拦下他。
“柳衿，你这般凛凛气势，会让他更加不安。”
凤举一点点靠近，在三步之外蹲下，将摆着糕点的盘子放在少年面前。
“吃吧！别怕，我们与你姐姐是很要好的朋友。”
然而，桑桐仍是漠然，他似乎并不明白“朋友”是什么。
自幼被人带走，不当人看待，对于人情世故他大概是一无所知，除了毒和痛苦，他唯一知道的大概便是“姐姐”这个词了。
卷三：玄黄翻覆，凤鸣朝阳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获取信任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便是出身再低，这也是楚康的亲生血脉。
楚康，当朝忠睿侯，堂堂的华陵楚家家主，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桑梧是你的姐姐，对不对？”
凤举决定换一种方式交流，放轻声音，循循善诱。
桑桐目光闪烁了一下，扭头看向榻上的桑梧，吐出两个字：“姐姐！”
与人思想沟通有障碍，连言语能力都匮乏，这“姐姐”二字怕是他说得最流利的一句话了。
“对，姐姐，姐姐对桑桐好，不会让桑桐害怕，难受，对不对？”
“姐姐……”桑桐冷峻的面容出现一丝柔和。
姐姐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一直以来，他见过的人都对他不好，他见的最多的那个人总是让他很痛苦，那个人还告诉他，不能让姐姐知道他很难受，否则就不让他再见到姐姐。
“想……”桑桐缩了缩身子，抱住双膝：“想见姐姐，不能说，不说，桑桐……很好，开心。”
原来如此！
难怪桑梧为人出生入死，却不知自己的弟弟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姐姐对桑桐好，可是如果姐姐知道桑桐肚子饿，不吃东西，姐姐就会不开心。”
如凤举所想，桑桐闻言果然将注意力放在了糕点之上。
就像桑梧为了保护弟弟，情愿充当杀人工具，过着暗无天日的人生，桑桐为了姐姐也是一样。
只是凤举发现，桑桐看着糕点的眼神，似乎隐隐带着恐惧。
“吃……姐姐开心……”
桑桐慢慢地将手伸向了糕点。
凤举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自己拿起一块糕点当着桑桐的面吃了起来，桑桐便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将手中的糕点吃完，桑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什么？”柳衿忍不住好奇。
沐先生说道：“等毒发。”
凤举握了握手。
是的，桑桐在等着她毒发，等着她展现出痛苦的反应。
因为有人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用姐姐不开心威胁他，哄骗他吃下东西，而他每次吃完那些东西之后，无疑都会承受各种毒发的痛苦。
“没事的，没事的。桑桐，你看，吃了不会疼，我们一起吃。”
桑桐眼睁睁看着她又拿了一块吃了起来，却没有立刻动手。
凤举即便不是桑梧，看到桑桐如此模样，也恨不得将西楚府那一家人千刀万剐。
一块吃完，又一块，桑桐不动，她便一直吃。
“大小姐……”柳衿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明白，对于桑桐如此情况，与他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大小姐是想用行动让桑桐相信。
“无妨，不过是吃东西而已，正巧我也饿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经历过暗无天日的痛苦之后，再去相信一个陌生的人有多难。
终于……
“不疼？”桑桐生硬地开口，与他姐姐极其相似的眼睛认真地望着凤举。
凤举温柔地微笑，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对，我吃了很多，过了这么久，还是不疼，所以桑桐也可以吃，不怕。”
卷三：玄黄翻覆，凤鸣朝阳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收放自如
“不怕……”
桑桐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犹豫地将手伸向盘子。
盘子里已经只剩下两块糕点，凤举拿起一块掰开，将一半递给他。
“我们一起吃，可好？”
桑桐看看伸到自己面前的半块，再看看凤举手里另外半块。
他刚要伸出手，沐景弘道：“别碰到他。”
凤举想了想，轻声问道：“桑桐见姐姐时，姐姐会拉桑桐的手吗？”
“拉手……”桑桐看着自己的手，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十分浅淡的笑容：“拉手，姐姐的手，暖。”
桑梧并不知道桑桐身上带毒，但是他们拉手却没事，这是为什么呢？
沐景弘也想到了这一点，说道：“若非是桑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解药，便是这少年自己已经能对毒性收发自如……”
沐景弘突然略带惊讶看向桑桐，感慨道：“以他这般奇佳的根骨倒确实并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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