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如今更是穷得叮当响,户部尚书朱思明愁白了头发,也没能筹集够足够的粮种。
而皇帝卧病在床,什么政令也没有,如今的皇帝指望不上,而这满朝懈怠,人心涣散的大臣已然形同虚设,更是指望不上。
六部所有事务都只能找宋温如相商,宋温如自从前几日染了一场风寒,就没好利索,只能硬撑着替皇帝处理各种政务。
好不容易在二月初十盼到了皇帝痊愈上朝,宋温如的精神才振奋了些。
但是宋温如万万没想到,皇帝上朝的第一道旨意就将他打懵了
“近日京城流言纷纷,人心惶惶,朕不忍百姓受此折磨,将下罪己诏,以安抚天地,敬告祖宗……”
皇帝后面还说什么,宋温如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只有一个声音太蠢了!
一个皇帝,怎么能蠢到这样的地步?!
天下大旱,万民流离失所的时候,为什么不下罪己诏?宁可诛言官九族,也不肯下罪己诏却要在这个时候下罪己诏!
一个皇帝,居然如此轻易向一场流言,向莫测的鬼神妥协低头,不但将“残暴不仁,冤魂索命”的名声彻底坐实,帝王的尊严,也将彻底被踩碎!
而皇帝,此前居然半句都没有与他相商!
他这么能这样?!
一路靠着对皇帝胜过亲子的深刻情感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这边的宋温如,终于在这一刻崩溃!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只飞速掠过太极殿穹顶精美的雕梁画栋,余光瞥见四周的大臣向他蜂拥过来,他们神情惊愕,张口呼喊着什么,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宋温如是于昏迷中被儿子宋长卿接回相府的,太医已经诊过了,是急怒交加,气急攻心引起的中风。
“王太医,不知道家父何时能够醒来?”
宋长卿安置好父亲之后,就向跟回来的王太医询问。
前世父亲虽然命数也没有太高,但至少是在十多年之后,才无病无痛地离去,从来都没有中风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今生……这个昏庸无道的疯子!
宋长卿狠狠地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对皇帝咒骂出声。
王太医收好了金针,对宋长卿也是万分同情:
“我已经施过针了,大概傍晚就能醒过来,只是醒来之后,这言语上,怕是不能跟从前一样了。宋公子莫急,丞相大人这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宋公子千万记得多劝解,切勿让丞相大人思虑过甚,不然定会反复。”
白成欢正与陪嫁过来的铺子掌柜对铺子的账目明细,就收到了袁先生命人递进来的消息。
宋温如啊……白成欢听来人说完了这件事,心底还是颇为叹息。
宋温如是个尽职尽责,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只可惜,皇帝一意孤行,已经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谁也拦不住了。
她望着窗外已经开始打苞的一株腊梅良久,心情沉重,却徒留满心无可奈何。
那年的太明湖畔,尚是太子的萧绍昀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成欢,宋侍讲是个十分有才华的人,日后,我会让他做丞相,辅佐我,成欢你觉得怎么样?
那时尚且年少的太子,神采飞扬,明君之相。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从她丧命开始,所有人的人生,都变了。
一直到晚上,秋月脚步轻盈地拿了封信进来交给白成欢,她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信是萧绍棠亲笔所书,先是告知她自己已经平安到了闵州,让她不要挂念,随即又得意洋洋地告诉她自己一到地方,就与一伙匪贼对上了,二话不说就剿了那伙匪贼,算是小小地立了威。
白成欢读着信,简直能看到萧绍棠站在他面前眉飞色舞的样子。
忙碌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得片刻闲暇,手握他的亲笔书信,白成欢才觉得,思念这种东西,居然是真的存在的。
如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偌大的秦王府,没有人在暮色中归来,声音欢快地喊她的名字,也不会有人在她面前眼神闪亮地跟她说话,在清寒的夜里,为她掖好被角。
原本从重生起,她都就已经做好准备,要面对这一世的孤独。可偏偏这样一个如同炽热暖阳的少年,闯进她的生活,如今他离开了,她居然如此不习惯。
白成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温暖的室内空气都是孤独的,她将信折了起来,放进妆台上匣子里。
而宋温如被气得中风,并没有阻拦住皇帝的犯蠢。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期待
皇帝还是一意孤行地下了罪己诏,不合时宜,不顾尊严。
詹士春又带着人在招魂台下的万人坑处做法驱鬼,北山寺的和尚居然也没有忌讳詹士春的道家身份,也在万人坑处诵经三日,超度亡魂,几日过后,京城西郊闹鬼的事情终于绝迹。
京城瞬间沸腾了,之前付寒苦心积虑散布于民间的谣言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积累了那么久,全面爆发,汇聚成了涛涛洪流,民怨再也无法可堵!
皇帝执意修建招魂台,罔顾数万民夫的性命,是为残暴不仁,天下大旱,却宠信妖道,耗费巨资选秀,是为昏庸无道,而如今,冤魂索命,祖宗嫌弃,是为失德!
而这一切,都被皇帝的一道罪己诏彻底定论!皇帝自己都承认了,都跟天地祖宗认罪了,那些冤魂也确实是冲着皇帝去的,谁还会再认为他是明君?
白成欢带着秋月与摇蕙随意在京城的茶馆处逛一逛,便能听到此类言论。
此时,又恰逢各地去年秋天中举的举子进京准备参加春闱,民怨闹得沸沸扬扬,而这些尚未经历过官场黑暗,仍旧对国家社稷抱有无限期望的举子又最是心性单纯,极其容易被人煽动,一时京城四处都能听见有人哀叹苍生不幸,有人愤慨世道黑暗,虽不敢明面上叱骂皇帝,但是皇帝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萧绍昀冷冷地听着暗卫跟他禀告外面如今沸腾的民怨与他这个皇帝的声名扫地,心内已经没有什么波动了。
这不过都是他预想之中的一切,等成欢回来之后,他们两人同心同德,还像前世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了,上巳节又要到了,成欢就要回来了,所以这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
萧绍昀甚至怀着隐秘的期待,揽镜自照了一番他的样子,与成欢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改变?
萧绍昀已经很久不在意仪表了,所以看到镜中人的时候,还是愣怔了一下。
他今年,是二十一岁了。
多好的年华啊,可镜中那个眼神沧桑,面目憔悴,眉宇间沟壑渐起的人,又是谁?
前世他死之前,已经人过中年,就连成欢离去的时候,也已经被一而再的丧子之痛折磨得白发丛生,他更是两鬓斑白,皱纹横生。
可此时,他不是还年轻么?
这样的他,成欢要是彻底归来,看到他,还会喜欢吗?
卫婉踏入昭阳殿的时候,正好看见皇帝忐忑不安地对着光亮如白银一般的西洋镜眉头紧蹙,犹如世间唯恐年华流逝的女子一般。
“皇上,您这是……”
卫婉纤细的双手搭在了皇帝肩头,伫立在他身后。
萧绍昀抬眼,就能清楚地看到镜中女子的倒影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小轩窗,正梳妆。
那时,还没有后来的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转身,自惭形秽地将脸埋在身后女子华丽的衣裙中,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似哭似笑:
“成欢,我是不是老了……你,可还喜欢我……”
成欢。
这两个字如同无处不在的诅咒,时时刻刻地将她的心撕扯得粉碎卫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甩开皇帝。
她望着镜中的那张脸,鲜妍明媚,青春年少。
可她居然想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将这张脸划破!
那明明是她自己的脸,却要这样披着别人的皮!
卫婉对着镜中的自己凄然一笑,伸展开手指,微微俯下身去,抱住了皇帝。
“皇上,您怎么会老呢?臣妾又怎么会不喜欢您呢?”卫婉眼中有泪水漫出来,无声地滴落在皇帝的发间:“从您第一次来到臣妾面前,跟臣妾说话的时候,臣妾就喜欢您呢……”
前来见皇帝的詹士春站在殿外,望着深情相拥的两人,嘴角的皱纹里,都满是嘲讽,可却又浸着沉沉的伤痛。
阿桓,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儿子,真的是一个痴情种子呢。
他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原来可以这般付出所有,是不是比当年的你我,都要勇敢很多?
熙和五年的二月,就这么匆匆过去了,京城的民怨再沸腾,都像是一锅烧开的油,没有任何东西投进去,自然也炸不起来。
大齐各地匪患如何,百姓如何,大齐的江山如何,自己的名声如何,皇帝全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越来越近的三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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