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从东面天空的天空缓缓升起,月面朝东,日出黎明前最黯淡的时刻。一轮孤月,凄清得如浩瀚沙漠里的一轮光圈。沙漠,人生、命运,都陷入了无边无垠的沙漠。
“十七姐……十七姐……”
花溶从床上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她衣着整齐,步履轻盈,心里急切。鹏举来了,这是鹏举唤自己来了。她欣喜地循过去,鹏举穿朱帛白裳,剑眉星目,孔武健壮。
七月鸣桔,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仿佛是儿子的读书声,朗朗的,鹏举,他从《诗经》里走出来,微笑沉静:“十七姐……十七姐……”
她扑身上去,一阵轻烟弥漫,转成深浓的大雾,鹏举的身影逐渐消散,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追,浓烟淡去,铺天盖地的追兵,如乌云一般的箭簇,层层叠叠向自己射来。她喘不过气,只能拼命抵挡,可是,疼,浑身插满利箭,如刺猬一般,只能看到血如潮水一般涌出来。
“鹏举,鹏举……我好疼……”
一柄长枪扫来,他如天神一般降临,紧紧抓住她的手,可是,上百柄的大刀砍来,血肉横飞,断臂残肢……谁的?谁的?自己的?鹏举的?为什么这双手那么冷?为什么再也握不住,握不牢?仿佛如一堆积木,鹏举的身子哗啦啦地倒下,如一堆流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利箭射向自己的胸口,泪流满面,惊慌失措,不知去哪里寻找那消散的人儿……
秦大王推开门冲进来,只见窗边,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挥舞着弓箭,声嘶力竭:“杀……杀了赵德基……杀了赵德基……杀了赵德基……鹏举,救我啊……救我……”
“丫头,丫头……”
她力气忽然变得那么大,他竟然抓不住,她的身子一个劲地奔向窗户,竟然要从窗户生生跃出去。
“丫头,你醒醒,快醒醒……”他一把搂住她,猛烈地抓住她的肩膀,她的双手吃疼,小弓掉在地上,惨叫一声,就倒了下去。
秦大王急忙将她抱到床上,点燃灯,才发现她满手都是鲜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寻了自己的小弓背上,仿佛刚做了一场生死的搏斗。
他心如刀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擦拭她手上的血迹,也不知她到底怎么弄伤的。这些天,她****噩梦,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只希望过了岳鹏举的祭日,过了这个可怕的除夕,看她能不能稍微好转。
“丫头,别怕,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有危险了,不要怕……”他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心里悲凉,如在哄一个孱弱的小孩子睡觉。
隔壁的小虎头听得妈妈疯狂可怖的叫声,也被惊醒,哇哇大哭。奶妈哄着他,他很快又睡过去。秦大王长叹一声,吹熄了灯,只见窗外,天色已经开始亮了。
他躺下不久,迷迷糊糊里,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睁眼一看,是花溶,她已经起床,梳洗完毕。
她见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秦尚城,你今天不是要去议事么?”
秦大王翻身坐起来,外面早已日上三竿,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安排了年末的最后一次议事,主要是对海外贸易的扩大安排。自从李汀兰到了长林岛后,他就极少允许人再登落霞岛,所有会议都改在了外地,这一次也不例外,一来一回,大概得需要一日一夜。他急忙起来,穿好衣服下床,花溶早已打了洗脸水让他洗漱。秦大王见她眼圈乌黑,眼睛里满是血丝,叹道:“丫头,你好好歇着,不用做这些。”
“没事,我反正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情。”
她拿起梳子,站到他身后,秦大王急忙说:“丫头,你的手受伤了,我自己来。”
她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包扎了的手,神色有些迷茫,也不知是如何弄伤的。隐隐疼痛,却并不严重,她摇摇头,已经抓住他的头发,轻轻梳理。
秦大王没有再做声,这些日子,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她的照顾,每日有她的精心整理,有她替自己梳头,并轻轻按摩,那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他彻底爱上了这种享受,乐呵呵的,自己竟然真能一辈子拥有这种幸福!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章节目录 第417章 未婚妻
梳洗完毕,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来:“丫头,其实没什么大事,明日一早我就回来。”
她温柔地点点头,送他出门。
“丫头,今晚叫儿子陪你睡。”
“嗯。”
花溶送他到岸边,看他登船。这些日子,她也养成了习惯,一如当初对鹏举,早出晚归地接送秦大王。享受了他的保护,享受了他的照顾,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只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希望令他感到幸福。
幸福,自己和他,都是多么期望获得幸福呀。
直到船远去成为一个小黑点,她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海风轻盈,浪花阵阵,一群群肥大的海鸟掠着翅膀飞过,也不知是不是长得太肥,一些海鸟便落水,红色的脚蹼踩在潜水里,走来走去,白色的翅膀不时迎着阳光颤动一下,悠然自得地寻找鱼虾。
小虎头光着脚,追逐着一只红嘴鸥,他蹑手蹑脚,以为红嘴鸥不知不觉,可是,等他一靠近,刚伸出手,红嘴鸥嗖地一声就飞走了。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累了,不停地喊:“妈妈,妈妈,你帮我捉鸟儿,你帮我……”
花溶躺在沙滩上,也赤着脚,并不回应他。小虎头见妈妈不应,跑过来拉妈妈的手:“妈妈,妈妈,我要那只鸟儿……”
连夜梦魇,浑身如散架一般,花溶疲倦地闭着眼睛,许久也睁不开,只任儿子摇晃,声音十分微弱:“虎头,妈妈没有力气,躺一会儿……等我躺一会儿再给你捉,好不好?”
“妈妈不好,要是阿爹就会帮我捉,妈妈不好……妈妈懒猪……”这片海滩全是洁白的细沙,小虎头见妈妈不动,咯咯笑着,就抓了沙子往妈妈头发上,身上洒。花溶依旧一动不动,沙子越堆越高,几乎要将她埋葬。
一个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看了许久,才慢慢走过来。
小虎头兴奋地拍手大叫:“爷爷……爷爷……”
杨三叔迎着一把抱住他:“小家伙,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虎头一看,竟然是两串糖葫芦,他兴高采烈,举了糖葫芦去拉妈妈的手:“妈妈,你吃,你吃……”
花溶慢慢坐起来,抖落满头的沙子,很意外地看着杨三叔,察觉他有话要说,就拍拍儿子的头:“虎头,你去前面玩儿,吃糖葫芦,顺便给妈妈捡许多贝壳回来。”
“好耶”小虎头举着糖葫芦就跑。
直到小虎头跑出老远,杨三叔才收回目光,打量一眼花溶:“岳夫人,虎头这孩子越来越聪明了,岳鹏举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这声“岳夫人”令花溶心里一震,半晌才喃喃说:“你找秦大王么?他早上出去了。”杨三叔见她眼神有些慌乱,又有些迷茫,暗叹一声,缓缓说:“岳夫人,我今天不找大王,是特意找你的。”
“哦。”
杨三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岳夫人,你看看。”
花溶茫然地接过,是一幅画像,她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眸皓齿,艳丽照人,身形袅娜娉婷。
“这是耶律大用的女儿李汀兰,也是大王已经定亲的未婚妻……”
花溶茫然地看着画卷,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早已忘了此事,又无任何人在她面前提醒,现在方想起:秦大王,他是早已定了亲的!
“耶律大用是大王最重要的盟友,你当年受伤,也是得他的灵药才治好的。”
“哦。”
“如今天下混乱,宋金对峙各自都耗空了国库,正是群雄逐鹿的好时机。古往今来,要建立最稳固的盟友关系,联姻便是最好的手段。耶律大用为表诚信,已经将女儿送到了长林岛上,明年二月,就是他们的婚期,岛上正全力以赴安排这场婚事……”
花溶盯着李汀兰的画像,没有做声。
“岳夫人,大王必须接受这门亲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否则,今后何以立足江湖?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之事。我这些日子观李汀兰言行举止,也算宽厚大度之人,想必她今后不会干涉你和大王,也不会影响到你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我希望,你能理解大王的处境,体谅他的苦衷……”
她慢慢地明白过来,秦大王这是要娶妻了,娶正妻。
她抬起头,杨三叔见她满眼的血丝,满脸的憔悴,正要继续说,却听她低低地问:“秦大王,他愿意娶李小姐么?”
杨三叔一怔,语气变得十分严厉:“这个问题,不该你来考虑!”
花溶没有回答。
“大丈夫在世,不是流芳千古,就是遗臭万年。如今机会送上门来,大王若因小失大,不能把握,那就是天大的蠢材。婚姻对于男子,十分重要。我们的老祖先黄帝,也要跟蜀国国王的女儿螺祖联姻,最后才能打败蚩尤;汉高祖北登之围,也靠和亲。大唐盛世,文成公主和亲天下美名扬。和亲,是重要的手段,对大王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不过是多一房妻子,获得的,也许不可限量,这跟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相干?”杨三叔稍微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岳夫人知书识礼,当知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阴丽华早年聪明大度,为了丈夫的事业,甘愿将正室之位让给郭氏女,才能让郭家父兄誓死效忠,为光武帝夺得天下。光武帝帝位稳固后,她自然苦尽甘来,母仪天下,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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