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大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着你也不像,看你瘦的和根竹竿似的,一阵风都能给你吹跑了。揽这些活的人身边煞气极重,个个都得是膀大腰圆,红光满面才镇得住。你这样的,可干不了这活!不过你不是说你是画花儿的吗?那你会画鞋样子吗?”
卢邦一愣,马上点头说:“会……会。”
“这不就行了吗?”大嫂爽朗地一拍大腿:“谁还没有几年走背运的时候,只要有门手艺,到哪都饿不死不是?正好我弟弟开了一个绣鞋店,也在这条街上。他那里的鞋作功,针线活都没得说,就是花样子不多,卖的不好。”
“我看你知书达礼的,人也文弱,不像是强盗土匪一类的,又会画花儿,正好去他那里帮个忙,他能管你吃住,若是鞋卖的好,月底还能分你几吊钱,你可愿意呀?”
卢邦没想到自己人生的最低谷这么快就迎来了峰回路转,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了那里。
大嫂见他没说话,以为是不愿意,也就没追问。她脸上带着失望的神色准备离开:“没事,你若有更好的去处,咱们也不能拦着你,大兄弟,保重啊……”
卢邦怎肯让大嫂离开,他马上快步走到大嫂面前,深辑一礼道:“卢邦走投无路流落到这里,得蒙大嫂不弃救我于水火,卢某没齿难忘……”
大嫂被卢邦这一举动唬得一愣:“这家伙,就几个烧饼,怎的还拜个没完了?别整那虚的,愿意不愿意,给个痛快话吧!”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卢邦不迭声地说。
“那就行了。”大嫂说:“但我要问你几件事?第一件事,看你这样子,落魄是肯定的了,但是咱们也知道,这落魄也分能说不能说。现在我就问你个肯定话——你可是杀了人,偷了东西,被官家追赶,才跑出来的?”
“不,不,当然没有,我从来都奉公守法!”卢邦手摆得飞快,极力否认。
大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看你也不像说慌的,这事就过了。第二件事,就是你流落在这里,也不回家,可是因为你是被抄了家的罪臣亲戚?”
“这一点也不对,我父母都是种田的。这些年我在洛阳画画儿,少有返家。父母相继过世后,家也没了。这次是被之前雇我的人家给赶了出来,所以才会流露街头。”卢邦认真地说。
大嫂听他说的诚恳,于是接过话说:“行啦,啥都别说啦,我信啦。你这就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我弟弟的鞋店。”
就这样,从今天开始,卢邦就不用流落街头了,因为他已找到了容身之地。
他也希望就此安顿了下来,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鞋店老板人还不错,一看就是老实本份的手艺人,对卢邦也算客气周到。卢邦一到店里,提笔就在老板面前露了一手,“蹭蹭蹭”一口气画了十几个花样子。有海棠、绣球、鸡冠草;牡丹、玫瑰、芙蓉花;石榴、百合、夹竹桃;芍药、杏花、玉芭蕉……千姿百态,妩媚多姿。
大嫂和她弟弟一看,两眼发直,心说:“这哪是从街上捡来个落魄书生啊,这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个财神爷呀!”
大嫂忙给卢邦倒了一碗水,又飞跑回家多拿了几个烧饼过来,放到卢邦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大兄递,咱可是之前说好的,咱们收留你,你可要安心在此啊,不能朝三暮四的老想攀高枝啊?”
卢邦站起来,再次深辑一礼道:“大嫂放心,卢邦虽然才疏学浅,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今天早上若不是大嫂菩萨心肠救了我,我之后的路往哪里还真不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会安心呆在这里,不会朝秦暮楚。”
大嫂听完喜上眉梢:“我就说我一向不会看错,大兄弟一看是就忠厚人,这下我就放心了。啥也别说了,我这就给你抱一床新被褥过来,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从此卢邦就算是正式有了一个栖身之地,虽然每次入夜后,身上盖了几层被子,还是觉得有丝丝冷气渗入。
原来,在大嫂这样平常百姓家,冬天是没有钱买棉花的,只能用芦花来代替。这个芦花填到被子里看起来也是厚厚实实的,保暖性能却与棉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这对于在公主府锦衣玉食惯了的卢邦来说,实在是难以适应。
许多次,他躺在冰凉的被子里,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的问自己:“我的后半辈子就要在这样的市井小巷里度过吗?我这曾深受公主赏识的丹青妙手,以后就只能靠给妇人画鞋样子度日了。”
“是不是我从此就再无出头之日了呢?”
隐隐地,他觉得自己心底暗流涌动着许多的不甘心。
没想到,命运的另一个转折很快就出现了。
这一天,卢邦正在鞋店里拿着笔在一块白葛布上画着当下市井中流行的刘海戏金蟾的纹样。他画得非常认真,以至于有人在他身边站了快一柱香的功夫他都没有察觉。
终于,还是那个人沉不住气了,张口问道:“先生可是姓卢?”
卢邦心里一惊,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脸庞白净的家臣打扮的人,而这个人他完全不认识。
☆、449.第449章 卢邦的觉悟
卢邦只好一拱手,客气地说:“恕小人眼拙,请问阁下是哪位?”
那人十分客气,马上还礼道:“小人是门下侍郎府的家臣,我家小姐因为久仰先生的大名,特请先生过府一叙。”
卢邦听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门下侍郎,正三品,也算是洛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更重要的是,这个门下侍郎与旋波公主府向来没有往来,就算自己前去府内一叙,也不会引起公主府的注意,这就避免了不少麻烦。”
思索片刻后,卢邦道:“既然侍郎府小姐这般盛情,小人却之不恭。”
那人一听喜出望外,急着就要迎卢邦入府。卢邦四下一看,绣鞋店里此时空无一人,老板不在,也没什么顾客。于是他当机立断,留书一封,接着关好了绣鞋店的门,就随来人一路往侍郎府而去。
这个侍郎府的家臣对于卢邦非常尊敬,由于自己今日前来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于是他就专门为卢邦叫来了一顶青布小轿,请卢邦坐进去。
卢邦肯敢,再三推辞。家臣说来说去,都不能让卢邦坐上轿子,一时急了,脱口而出:“让先生坐轿,先生赶紧坐就是了,怎的这般忸怩?若是时间耽搁久了,走漏了风声,只怕别的府里来人,要把你抢了去!”
“抢我?”卢邦见家臣都快急眼了,自然就不再推辞,坐进轿子里后,还是满腹的疑问:“不知这位先生说的是什么事?为何有人要抢我?”
家臣走到轿子旁边,警觉地四下观察着:“先生不知道吗?先生您已洛阳城中达官显贵口里的红人,您的一幅真迹值百两银子!”
卢邦掀开轿帘瞅了瞅走在轿子旁边的家臣,只见他一脸正气,不像是存心骗人。
“您这不是取笑小人吗?”卢邦神情黯然地说:“我不过是一个被赶出公主府的小小画师,怎会有这样的行情?”
“先生,你别不信,你真有这样的行情!”家臣努力地解释道:“这呀,多亏了那本《九华残册》。”
“你说什么?”卢邦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这个画册不是丢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你的口中?”
“先生别急。”家臣看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不知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让他变得如此紧张。看来这个《九华残册》对于卢邦来说,真的是非同小可呢?
“也就是在不久前,市面上忽然出现了许多的《九华残册》的印刷书,大家看过后,都觉得卢先生的画画得好,旋波公主与净尘大师的题诗更为精妙!”
“尤其在大家得知了他们都是在九华寺中遇刺的事后,更是对于他们两个追捧不已。众人都被她们两人才华横溢又互相克制的表现给感动了。而像他们两人一样,在画上留诗这种事,也成为了达官显贵中间极为风雅的活动。”
“但是,”家臣看到卢邦一脸的茫然,继续说道:“达官显贵们玩了半天,发现没什么意思。为什么呢?因为没有画师你的真迹,就是再好的题诗都显得索然无趣。”
“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能力?”卢邦对于这种突然出现的情况,一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正在极力平抚情绪:“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画师,以前画过许多题材,皆默默无闻,没想到跟随了公主与大师一阵子就成了洛阳纸贵的名画师,人生的安排,真是匪夷所思!”
“先生,先不要感慨。”家臣道:“我家小姐之所以请您到府上,就是因为她想与另一家的小姐比才情比诗意,所以一定会要求先生画一个和《九华残册》类似的画集,您先好好在心里打算一下吧。”
“多谢提醒。”卢邦放下轿帘平静地说。
这一刻,他已经可以用非常冷静与理智的眼光来看待近来发生的这一切事情。
终于,他明白这是上天给了他一个翻身的好机会,如果抓住了这次机会,他不仅可以一举脱离贫困潦倒的境地,还可以长久地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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