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刻。
那白裙看在黄公公眼里,就是死亡与祭奠。
裙裾停在他身边。
黄公公全身一软栽向地面。
他没能栽下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他的身子,将他定住。
随即两根手指,拎住那卷黄绫,轻飘飘抽走。
黄公公心头一松,又一紧。
松的是长宁侯接旨,双方都有台阶下,不用血溅七步,自己的命也保住了。
紧的是长宁侯刚刚的杀气,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那危险未必是他的,却很有可能是他主子的,甚至是整个国家的。
兰倾旖目光紧锁黄公公的眼睛,声音轻如耳语,“公公刚刚有知道什么吗?”
黄公公的冷汗已湿透衣服,“长宁侯放心。”
兰倾旖满意一笑。“公公请!”
黄公公大汗淋漓躬身告退,动作飞快似身后有鬼在追。
兰倾旖扫视堆满院子的赏赐,轻蔑而冷酷地一笑。“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她并不担心陆航会在赏赐上动手脚——这些东西在宫中都有登记,出事后不可能查不到。
她也不担心黄公公撒谎骗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虽然这世上的确有人敢在她面前撒谎,但黄公公绝对不敢。
她展开圣旨,很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寸寸冷下去,冷成月光下的冰雪,从里到外都寒彻骨。
猜到是一回事,但真真正正见到又是一回事,在亲面事实前内心总有一份希望,所以希望破灭时就特别冷特别如坠深渊。
不过没关系。这世道,有讨不完的债,也有报不完的仇。
压抑的愤怒,白费的牺牲,被辜负的热血……总有一天,她会亲自讨回,即使她没机会,也有人会帮她讨回!
她面无表情地捏紧那份黄绫圣旨,目光投向山海之外,水天之间。
这一刻天地寂静,静静看一个女子带血的疼痛,从她指间流泻,却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有人慢慢跪下,有人渐次跟随。黑压压的人头偃伏如草。
他们无声地告诉她:他们还在,在她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需要,他们都愿意为她去拼搏——用命。
她没理,只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圣旨化灰,漫天飞舞。
同时化为灰烬的,或许还有一个人最后的热血。
哀大,莫过于心死。
她久久沉默,他们在不远处静静地陪她沉默。等她的决定——奋起还是妥协?
前者,艰难险阻,荆棘重重。
后者,忍辱求全,永堕黑夜。
无论哪条路,似乎都是痛苦的绝路。
但那又怎样!只要前面是她!
他们总是和她在一起的——哪怕死!
然而她不会。
如果她是独自一人,如果她不曾拜入师门,她或许还真会带领下属们拼一把,去争夺那至尊之位。
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如果”本身就代表不可能。
向上破局谋反篡位不可能,她会死,她的亲友下属也得死;向下妥协嫁给宋汝鹏更不成,她和生死相随的下属都会痛苦终身生不如死。
那就只能走中间那条路——那人安排给她的路。
她的目光落在满地跪伏的下属身上,眼前飘过的却是白石山的火。
这一刻天地沉默,为这绝世女子的哀痛所痛。
这一刻万里晴空忽生浓墨般的乌云,聚集在众人头顶,云端上闪电飞卷,拉出锋锐如剑的光芒劈裂大地。而远处有风雷如怒潮声声逼近,等待着一场摧毁。
这一刻没人猜到她心声。
我要这高楼倾塌,我要这玉阙金宫化为尘沙,我要这王座被铁蹄践踏,我要这凉薄皇族跪在我脚下,我要这万里河山都任我放歌纵马!
十年后,若我不死,必将归来复仇完成此刻心愿!若我死,也必将有人替我完成心愿!
你们,等着!
这才是我予你们的——
天!赐!良!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愿联姻
“主子。平康王死了!”
突如其来的汇报声打破室内的琴声,兰倾旖的手指顿在琴弦上。
沉默片刻,她才问:“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玉琼轻声答。
兰倾旖怔怔地看着那泛着淡淡银光的冰蚕丝琴弦,忽觉人性的自私和寒冷。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他见过陆航!”
笃定的语气。
“见过。”玉琼满脸佩服地点头,声音更轻,“密探汇报,太后也去见过他,还在牢房里停留不少时间。”
“他们母子关系好吗?”兰倾旖继续问。
玉琼摇头,语气微微嘲讽,提起皇家仿佛在说青楼勾当,“从那些老头子开始反对攻讦您开始,太后便经常召见陆航,母子俩似有不少争执,陆航离开时虽竭力掩饰,但仍看得出怒色。御书房和太后寝宫更换器具都很频繁。”
兰倾旖抚在琴弦上的手微微发抖,浓密的长睫颤抖如风中枯叶,脸色阴晴不定。
玉珑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又在犹豫什么?有什么事需要她踌躇不定吗?眼下除了她的婚事,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可她的婚事不是早就想出解决办法了吗?还需要犹豫吗?
她不解地看玉琼,玉琼面上虽看不出表情,但和她一起长大的玉珑还是看出了她深藏的情绪,似乎是……惊慌害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默默回想最近大大小小的事,对比主子和韦公子奇特的神情言语,拼拼凑凑地突然联想到某个惊人的可能,脸色刷的一下就变成白纸。
不会是那样吧?
她恐慌地看向兰倾旖,却见她面沉如水眉目凝冰,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她现在真的很担心主子能不能活着离开云国了!
兰倾旖放下手,起身时已恢复素日的淡定从容。玉珑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主子的涵养功夫。
换做自己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到时候谁都能看出她的异常,就算不知道她们知情也可以猜到了。
“杨景舒呢?”兰倾旖神态言语都和平常无二。
“自杀。”玉琼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杨家呢?”
“太后苦苦求情,说希望看在杨景舒镇守祥泰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他已自杀谢罪的份上饶过杨家,不惜绝食抗议,最后杨家只贬为庶民,但子子孙孙都不准入朝为官。”玉琼漠然答。
兰倾旖冷笑,“他可真狠毒!”
玉琼这回不敢答话,低头不语。
“和这件事有关的,他对外公布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兰倾旖走到窗边,抬头看天上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我现在倒不得不感谢他把画儿派去西北的举动,不然以我目前的尴尬处境,也不好和她互通消息。但离开燕都就不同,我多的是机会和办法和她商量。”
“小姐。”周老的声音打破寂静,“大少爷来了。”
兰倾旖转头,“请进!”
“桓老亲王进宫为你鸣不平,结果被气得中风,太医全力抢救也没能让他清醒,陆航无奈之下只能派人将他抬回府。”赫连文庆进门就直奔主题。
兰倾旖怔住。
桓老亲王的求情她还真没料到,被气的中风就更没料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仔细思索,瞬间联想到很多问题,觉得必须自己去看看才放心。
“你别去!我和爹一起去!”她想到的事赫连文庆也能想到,就更不想让她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说现在她也不适合去桓亲王府,不然朝中又会有人大肆攻击。
“那样也好。”兰倾旖点头,她毕竟辈分低,有时候办事也不如赫连彻方便。
这一夜长宁侯府和桓亲王府都彻夜未眠灯火不谢。
天亮时赫连彻父子回来,径直奔向她的晚晴阁。
不用说话,看他们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测的一切都成真了。心里充满厌恶和恶心,她灌下一口茶,直接问赫连文庆,“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想退想换?也要问过我同意!”赫连文庆冷笑,“吃相难看,也不怕噎死!”
别说他对陆筠瑶有些意思。就算没有,也不可能任由桓亲王府这样践踏侯府和他本人的尊严!
兰倾旖漫不经心问:“陆筠瑶怎么说?”她不在乎姻亲的助力,她离开后侯府也不需要姻亲的助力。老实说就凭陆筠瑶的身份,如今和她结亲弊大于利,但有些事始终是不容退让的原则。她可以为陆筠瑶冒险——前提是她值得。
“这人可不是我自己挑的。是你先去看过的。你对自己的眼光没信心?”赫连文庆挑眉。
“那就好。”兰倾旖轻轻道:“免得我动手。”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澎湃和暴戾,等待着血腥和死亡来清洗自己心里深藏的怨愤不甘和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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