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想,自家的晚辈多半是被嫉妒他的小人陷害了。帝王身边果然是危险莫测,以往后宫里的娘娘们为了君恩明争暗斗,今天你进冷宫,明日我降位分,如今皇帝性别改了,男人斗起来竟也是毫不逊色。
结果很快他们又得到了消息,苏徽没有被人陷害,完完全全是自己找死……
宋国公康懋大呼了几声孽障,冷静下来之后,直接命令自己身边花魁出身,才情了得的小妾代他写了封信,痛骂孙儿不争气。
接着康家上下其余人也一个接一个的写信过来,问苏徽宣府的具体情况。随同寄来的书信之中,甚至还有不少康家的姑母或是婶娘,这群在后宅之中精得像是狐狸一般的女人,在信里传授苏徽“献媚”“争宠”之法,看得苏徽哭笑不得。
手臂长、巴掌宽的信匣,满满当当塞着的都是康家众人的笔墨,苏徽看过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真好啊。”
赵游翼挑眉,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了,“好?哪里好了?”所有信笺的封口都被拆开过,康家人写给苏徽的信,在到苏徽手中之前,赵游翼统统翻阅过。
这也是无奈之举,苏徽身份成谜,是锦衣卫重点堤防的对象之一,写给他的书信,自然也是要被检查的。赵游翼拿他当朋友,检查完后倒是还记得将它们放回木匣亲自送来这里。
康家上下的信,赵游翼看得心里一阵反感,只觉得这家人简直是将“卖子求荣”四个字堂而皇之的贴在了脸上,毫无羞惭。可苏徽却是在读完信后微笑,显得十分满足的样子。
“我好像……”苏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好像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多的信。有人给我写信,意味着他们在意我,我挺开心的。”
赵游翼翻了个白眼。在赵家蒙难之前,他也曾是受尽宠爱的小少爷,不仅有父母叔伯视为珠玉,更有数不清的丫鬟姆妈贴身照顾,因此很不能理解苏徽莫名其妙的喜悦。
因为赵游翼还在场,并且似乎有话想说,每封信苏徽都只是匆匆浏览一遍,看过之后再塞回木匣,唯有最后一封信他看的时间久了些,信上内容倒没什么新奇的,他盯着署名瞧了好一会
杜康氏。
杜康乃是美酒,书信落款为杜康氏的,是一个出嫁之前姓康,嫁后夫婿姓杜的女人。
荣靖公主的驸马也姓杜,出自韩国公府。
“你来就只是为了送信吗?”收好书信之后,苏徽看向了赵游翼,同时指了指桌对面嘉禾方才坐过的椅子,示意赵游翼不必客气。一派主人翁的姿态,还真是将监.牢当做是自家了。
“阿兄去紫煌宫了。”赵游翼将双手笼在袖中,闷闷的说道。
“这我知道。”赵游舟毕竟也是君王的心腹之一,锦衣卫除了护卫皇帝之外还是一个庞大的谍报组织,荣靖失踪之后,嘉禾理应是要将赵游舟召来自己的身边一同商议应对之策的。
“不止阿兄,那些御前翰林、谋士幕僚、青年将领,也都聚集到陛下身边去了。”
“你却因为年纪小、资历浅被排斥了?”苏徽同情的咋舌,“所以找不到事情做,只能来这给我送信。”
“我与阿兄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他愤愤不平的嘟囔。
“你阿兄办事比你牢靠。”苏徽毫不留情的指出这点。
赵游翼沮丧的叹垂下头。他其实十分的聪明,对朝堂纷争尤其看得通透,不过女皇身边的聪明人已经够多,赵游舟又一直不希望自己的弟弟牵涉太多的军政之事。
“游翼,你猜猜,陛下聚集了这么多的英才,最后能商讨出一个怎样的结果?”苏徽问道。
赵游翼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宣府街头的小酒馆?你是喝醉了酒就爱胡乱指点江山的书生?”
“就算这里不是酒馆,你堂堂赵千户难道还管不住属下的嘴?”
苏徽这倒也不是激将,而是实话,赵游翼叹了口气,说:“荣靖长主往日里英武威风,坊间将她传成是花木兰一般的巾帼英雄——且不说那木兰辞中的木兰是不是真的存在,要我说,长公主她就不是什么木兰。行军之事我不是很懂,但我可以确信,她这一次是……民间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阴沟里翻船。”
“你也觉得她是落入了胡人手中?”
赵游翼点头。
“真不知道陛下会作何感想……”苏徽喃喃。
“心里多半是高兴的吧。”赵游翼小声的说道:“我读了不少史书,尽管算不得通晓古今,却也在那些故纸堆中找出了不知多少手足相残的往事。荣靖长公主有没有篡位之心不好说,毕竟她就是那样傲慢无礼的性子,自太.祖一朝就没少被指摘。可陛下必然是会忌惮这样一位手足的。你想想,长公主排行居长、与勋贵武将情分更深,又立有赫赫战功,要是想造反,如今的陛下怎么挡得住。现在的难题只在于,如果想要长公主死,该怎样逼着北戎杀人,却又不使天下士子鄙夷陛下心狠手辣。”
苏徽不知不觉又发了好一会的呆,说:“陛下未必真希望长公主死。”顿了顿,“反正我是觉得,长公主不死最好。”
第169章 、二十七
如果可以的话,长公主荣靖能够活下来是最好的。
苏徽与荣靖素不相识,可苏徽觉得,荣靖长公主不是会造反的人。
这种笃定来得毫无根据,当下哪怕是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都觉得周氏姊妹之间必有一战,手足相争兄弟阋墙什么的,永远是看客期待的热闹戏码。
荣靖长公主持有兵权,衿傲跋扈,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安居臣位的人,可苏徽就是无端觉得,如果哪天嘉禾落难,遭到了旁人算计失去了皇位和自由,说不定这位平日里看起来与她水火不容的长公主才是会真正跳出来救她的人。
“陛下和长公主的姊妹亲情,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随便猜的。”他说:“我只是觉得,如果陛下杀了长公主,她一定会后悔。做臣子的,职责之一就是要阻止君王做下错事,假如陛下真的一时昏了头脑想要长公主死,那咱们就得努力劝住她。”
赵游翼与荣靖并无什么嫌隙,也不忍如此女中豪杰早亡,听闻苏徽这一番话之后,只是说:“陛下与长公主之间,的确情谊非比寻常,这我知道……”他想起了嘉禾在每年荣靖生辰时精心挑选的贺礼、偶尔闲暇时写下却从未寄出的书信、无意中提起长姊时眉间的怅然,叹了口气,“不过长公主是个危险的人物。陛下对她存有姊妹亲情,她对陛下却未必会仁慈。”
苏徽下意识想为荣靖辩解几句,但忽然想起他也好,赵游翼也罢,都是与荣靖接触不深,甚至从未见过面的人,就算两人在这里争个头破血流,也都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于是他也就老老实实的闭嘴。
“好了,暂时不提长公主对陛下是否有威胁,究竟有无谋反之意,我只问你一件事,假若长公主真落入了敌手,要怎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议和。”苏徽想也不想的答道:“与北戎的战争持续五年,严重耗损国力。就算没有长公主这件事情,我也打算劝陛下与北戎媾和。唔……不过北戎人若是真的将长公主捏在了手中,就怕他们会以她为人质,在陛下面前坐地起价。不过,”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只要能够尽快结束北方的战争,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赵游翼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抄起桌上书卷,对着苏徽的脑门就敲了下去,“你昏头了!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叫别人听见了,知道有多少人会指着你骂么?我大夏百万雄兵,名将如星,岂能与戎狄屈膝和议?太.祖皇帝崩于亲征路上,疑似为胡人行刺,陛下身为他的女儿,怎可不为其复仇?九边将士五年浴血厮杀,死了多少同袍,又哪里会甘心如此轻易的就收兵卸甲?”
苏徽揉着被赵游翼敲红的额头,用和之前一样的平稳语调说:“治国不能仅凭一时意气,凡是要考虑长远些。一直和北戎打下去,从长远来看有害无利。”
害在哪?赵游翼瞪大了眼睛等着苏徽做出解释。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也逐渐意识到了苏徽不是富贵乡里懵然无知的孩子,反倒是胸有丘壑,见识堪比饱学鸿儒,且常有惊人之奇思。
苏徽仿佛语塞一般发了很久的呆——他经常会这样,有时候与他交谈,说着说着他便会陷入沉默,好似被忽然勾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因为……”过了一会之后,苏徽按住额角,用略哑的嗓音说:“这个国家的重心得转向南方。”
“南方?”
“对,无论军与政,未来的中心都是南方。南方……会有战事,也会有机遇,是的,很大一场的机遇。”
赵游翼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你在说什么?”但同时他也并不指望苏徽回答他,因此此刻苏徽的状态很奇怪,像是睡梦之中被魇住了的人,神色半是迷茫半是痛苦,“你不舒服么?”
“没事。”苏徽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
“可是南方能有什么?自古以来,凡是较大的战事,都是起于北疆。相比起草原上纵马驰骋的游牧部落,南边那些靠着捕鱼摘果为生的蛮夷可是几乎没有多少威胁。除非……”赵游翼猛地想起了什么,“你是指那些红毛鬼么?”赵氏兄弟与西洋人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接触,当初还是这些人将他们兄弟从海南护送到天津,不谈他们的武器,只说那航速极快又轻便灵巧的船只,就足以让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赵游翼咋舌,一直到了今天都没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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