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看着他,她也就看着他。她觉得他眼中的愤怒根本毫无道理。
“我与你非亲非故,又没有婚约在,我要与谁定亲,究竟与你有什么关系。”
前生她十六岁,正是对他意最浓的时候。她总要找借口,跑到他们书院去等着他下学,而后想办法和他上几句话。
也是在那时候,沛柔发现了他和何霓云原来关系很亲密。他对着何霓云的笑意,永远比对她更温煦了三分。
沛柔见过一回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他。后来还是沛声无意间起,原来何霓云与他是表兄妹。
她很快地就给自己找了借口,觉得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这重关系,所以他才会待何霓云有别样的好。
于是故态复萌,仍然常常找了机会去与他相见。
那时候齐延若是愿如今一般用这样炽的目光看着她,她大约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的。
齐延的语气很坚定,“因为你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你不应该嫁给他。”
沛柔只觉得好笑,却不自觉红了眼眶,“你应该还记得,我曾与你过,这世间有一桩事,叫做所之人的并不是自己。”
“这种滋味,你与何霓云从来两相悦,大约是不曾尝过的。”
“可这滋味我曾尝过一次,不愿意再尝。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的人不是他?”
“因为你心里的人是我。”
齐延俯下,把她圈在自己的手臂之中,而后低头噙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是冰凉的,也是柔软嫩的,有好闻的茉莉花香气。
她是站在院墙的角落里的,斑驳的树影落在她如琼花一般洁白细腻的脸庞上。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她没有推开他,也如他一般怀念着从前。
他们已经告别的太久了。
他想要的更多,用手捧着她的脸,试图去撬开她的贝齿。直到他尝到了她咸涩的泪,才如大梦方醒一般停下来。
为了这一个吻,他已经等了十年了。
她在红枫树下长眠之后,他独自一人在嘉懿堂里生活了十年。
院中的海棠花树老去,不再开花。而他在度过无数个孤寂的夜夜以后,终于得到了解脱。
沛柔已经泪流满面。齐延没有话,默默地用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
沛柔却哭的更凶,仿佛要把这两生的委屈都在此刻发泄出来。她渐渐哭的站不住,齐延把她拥在怀中,下巴在她发上摩挲。
从前每回睡前,她都会拆了发髻,将青丝披散。银缸将灭,云月胧明,她从来都不知道每次她放下青丝,回头望他的那一眼,究竟有多令他心动。
风吹落木樨,点点如雨。
又过了片刻,沛柔的绪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做过了决定,方才的一切就当作前生没有做完的一个梦。
她推开了齐延,努力稳住了步伐,向着巷口走。
“我没有喜欢过何霓云。”齐延还站在原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莫名的感伤,像是积淀了许多年。
“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是你一直都误会了。”
沛柔的脚步慢了慢。
“你也是真的不能嫁给柯明叙。”
齐延适时停顿了一下,“因为当年在感慈寺里给你下凝香露的那个比丘尼,是他母亲派过去的。”
“我会给你证据的。你要等我。”
第206章 故意
听完齐延说的话以后,沛柔一夜都没有睡着。
睁着眼睛从天黑到了天明,在天光破晓的时候,忽然起了高烧。
她已经许久没有生病了,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活在前世还是今生。
沛柔梦见了她的生母,坐在灯下替她缝制着她小时候不听话弄破了的衣袖。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入睡。
她又梦见了前生她和齐延成婚的那一日,她眼中只有漫天遍野的红。
龙凤双烛烧在窗前,即便齐延不在她身边,她也还是很怕那烛火会熄灭,他们不能白头到老。
做一日新娘子,起的太早,那烛火迷了沛柔的眼睛,而后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凤烛已经烧完了,龙烛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还剩了许多。
果然,他们就没有能够白头偕老。想必在她死后,他还快活地过了许多年。
沛柔病了有五六日才好,把太夫人的头发又愁白了许多根。
她心里过意不去,和宫里请了假,每日都去松鹤堂陪着太夫人。
齐延说当年害她的是柯大太太。她已经想清楚了,若是事实如此,她自然是不可能嫁给柯明叙的。
她可以为他去接受不太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太喜欢的柯大太太,可若是她曾有意取自己的性命,她绝无可能原谅她,侍奉她。
可若是齐延并没有证据,只是想拖一拖他们订婚的步伐,扰乱她的心神。
或者说为了三皇子而不愿柯太师府与定国公府结亲,那她是不会遂了他的心愿的。
沁声已经去赴过鹿鸣宴。
少年人志得意满,难以忘怀当时的情形,即便过去数日,即便寡言如沁声,还是忍不住要提及当时的情景。
新科举子与考官以及恩师设宾主、明长幼之序分席而坐,陈俎豆,备管弦,食羊﹑豕二牲,歌《鹿鸣》之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沁声歌完,笑着对沛柔道:“五妹妹,我们这一科的解元,他说他认得你。”
他难得这样高兴,沛柔也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哦?我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沛声走过来,看着沛柔的眼睛,“齐元放。丙子年京兆府的解元,是齐元放。”
沛柔愣住了。
原来她和柯家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他却是在贡院的考场里。
八月十五中秋节,他刚刚考完最后一场。不知道他可曾抬头望月,如她一般,想起这一夜的月色早已经被借走赏过。
沛柔没有说话,太夫人却笑着问沛声:“这个人姓齐,可是和诚毅侯府有些关系?”
“祖母说的是,他就是诚毅侯夫人的幼子,早年上元节曾经走失,还是大伯父派人把他找回来的。”
太夫人就现了些讶然之色,“还以为我们沁哥儿这样公府里的公子能得了举人功名已经算是不错,却没想到他们家还能出个少年解元。”
又叹道:“不过也是,他们家到底是没落了,他能这样争气,或许齐家将来还有起来的可能。”
前生齐延就是太争气了些,争气到后来,她不得不恨他。
沛声就坐到太夫人身边,笑着道:“这个齐元放,和孙儿是好友,也在松石书院读书,只比孙儿大一岁。和柯家的世兄一样,都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明年春闱,他也是要下场的,摘一个进士头衔,想必不在话下。”
“哦?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如今竟然有两个关门弟子了。这个齐元放能得他的青眼,想必学问确实不错,难怪能摘个解元郎的名头下来。”
又勉励沁声,“前几日我也问了你的先生,他说你这次的文章做的不错,明年可想下场试试?”
沁声就腼腆地笑了笑,摇头道:“明年并不打算下场,孙儿觉得自己的文章写的还是不够好,与大姐夫相比也差了许多,还是再稳扎稳打地学几年更好。”
刘氏坐在一边,只是望着自己的丈夫笑。
方才沛柔听太夫人夸奖齐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见了这个场景,就笑着道:“二哥哥和二嫂子感情可真好。有二嫂子这样的贤内助,将来二哥哥不中进士也难。”
二房夫妻都是腼腆的性子,被沛柔这样一打趣,也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一边的陆氏抱着松哥儿笑道:“难道我和你大哥哥的感情就不好?平日里大哥哥做了什么事,也没见你把功劳都归到我身上来。”
润声子承父业,如今多在西山大营做事。
沛柔就笑道:“大嫂子和大哥哥可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神仙眷侣,还用得着我在这夸。”
“中秋宫宴上,那许多贵妇人都瞧着,大哥哥可是一见了嫂子就什么也不管了,只要和嫂子在一起。”
那日大臣和女眷是分开饮宴的,润声自然是与和他交好的世家子弟在一起。一出了宫门,见了陆氏,就什么兄弟好友都不要了,只迎着陆氏过去。
为着这个,润声还被知己好友嘲笑了许久的见色忘义。不过看在燕京贵妇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情景,只会羡慕他们夫妻情深了。
她记得从前,她刚拿到那两块玉牌的时候,润声还曾经和她感慨,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得一个怎样的妻子。
如今他已经得了陆氏,实在是世间与他最相配的人。她希望他们一生都是这样的好。
太夫人却忽然又问沛柔,“沁哥儿说那新科解元识得你,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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