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觉得很遗憾的一件事,反而是不能继续在咏絮斋上课。
前生她做了七八年周先生的学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周先生也谈不上有什么师徒情分。
可今生她立志要做一个好学生,却没想到和周先生的缘分还是这么浅。
周先生前生和她说的,“女子有女子应尽之事”,她后来已经明白。
其实今生若有机会她能成为周先生的好学生,不再是交浅言深,她也想再问问,周先生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答案。
如今也只能慢慢来了。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已经到了宫门前。
皇家来定国公府颁旨的时候赐下了一块令牌,她可以凭着这块令牌进出皇城。
在皇城门口略停了停,就往公主们平日上课的重华宫行去了。
沛柔以为自己到的算早,偌大的宫殿鸦雀无声。有一位女官出来将她迎进了殿里,却原来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殿中的女童看起来比沛柔要小一些,穿着银红色地梅花纹织金锦的小袄,金玉珠宝插了满头。
也许是年纪还小,头发就显得并不太多,这样一妆饰,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况且她被珠玉环绕之下的面庞,看起来也并不太精致,反而被她头上赤金嵌红宝石佛手蜘蛛发簪夺了颜色。
沛柔身后的女官就行下礼去,“奴婢见过贞静公主。”
她自然从善如流,也跟着行礼。
可等了半日,却并不见公主叫起。这一月来,沛柔也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又学过了规矩,并不敢擅自起身。
直到公主身边的紫衣女官清了清嗓子提醒她,公主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傲慢地道:“起来吧。”
沛柔就顺从的起身,半低着头看着地面上铺着的折枝花蝶金双喜字纹地毯。
“你就是父皇给本宫找的新伴读?把头抬起来给本宫看看。”
女童年纪虽小,话语中凛然的威势却令人不敢小觑。
可在沛柔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太过自我的小女孩而已。
她就抬起头,保持着自己的视线在公主的脖颈处。
公主站在女官授课的台阶上,才勉强比沛柔高了些,此时从台阶上走下来,绕着她转了一圈,仔细的看了看她。
重新站回了阶梯上,才扬着下巴对沛柔道:“你是妾生的。”
并不是疑问,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沛柔就重又低下头,恭敬的回答:“臣女的确是定国公妾室所出。”
不过是看不起她的出身罢了,前生经受过那么多冷言冷语,今生也被自己的妹妹指着鼻子骂过,她已经没什么不习惯的。
更何况今上特意指明了要让徐家女儿进宫做公主伴读,想必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肆意羞辱的。
贞静公主只是任性罢了,她不会怕她。
贞静公主冷哼了一声,而后转身对她的随身女官道:“我看她也没什么比莞南姐姐强的,家世,出身,就连容貌也比不得莞南姐姐半分。”
“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说的这位“莞南姐姐”,就是她从前的伴读,也是她的表姐。
沛柔之所以能记得她,是因为许莞南最后成了太子的侧妃,极受太子宠爱。
她为嘉娘鸣不平,每次去东宫做客,也没少找她的麻烦。
算上这位许氏,景家人已经有三个男人为许家的女人们神魂颠倒了。
难怪前生她和齐延成婚后,有一次齐延带着她去茶馆听书,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就把许家的女子描绘成了祸国狐妖。
那时候故事的女主角已经不再是当年使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许贤妃,而是这位太子侧妃。
太子正妃蒋嘉扶,出身镇守东北苦寒之地几十年的肃昌侯蒋家。
母亲又是自愿放弃公主的特权,没有单独开公主府,而是如寻常女子一般嫁入夫家服侍公婆,素有贤名的宛平公主。
民间对太子妃的同情颇多,狐媚了太子的许侧妃名声自然也就很坏。
可那个糊涂的太子,却反而因此愈加疏远了嘉娘。
见过了自己母亲的下场,却还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爱妾。得今上亲自教导,政治上的才能却也还只是平平,难怪他前生会被废了。
难道贞静公主也是被她“狐媚”了不成。
并不是沛柔自夸,若论颜色,满燕京也的确只有一个赵五娘能算是和她平分秋色。
再后来么,勉强能再加上个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
那紫衣女官便正色道:“公主请慎言。徐五小姐出身定国公府,几代定国公都是忠义之士,为国为民立下不朽的功劳。”
“若这样的出身家世还当不得公主的伴读,公主也只好自己一人在此了。”
没有许贤妃之前,许家可是连文官当中第一等的人家也算不上。
明明是清流,整个家族却是靠后妃不断往上走,和勋贵晋阶的路子又有什么分别。
这也是两生许多大臣反对立六皇子为太子的因由之一。
那紫衣女官敢这样和公主说话,应当是公主的教引女官。
听了那女官的话,贞静公主纵还有些不满,也只能换了话题,“你要做我的伴读,总得有些一技之长吧。你都会些什么?”
沛柔会的哄哄这样的小女孩的东西自然很多,只是她也并没想讨好她,只要相安无事即可。
因此只是平平淡淡地答道:“臣女惭愧,身无长物。在家跟着先生念书,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公主就更不满意了,嘟了嘟嘴,“那你会骑马么?会打马球么?双陆棋总会吧?翻花绳呢?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些都不会。”
这些东西沛柔当然会了,除了双陆棋,别的她都算得上是很精通。
贞静公主此时这样说话,倒有些像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有些像海柔。
没想到她在府里是哄孩子玩,进了宫还是哄孩子玩。
没等沛柔回话,紫衣女官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公主应当问徐五小姐会不会书法,《女训》、《女则》可曾读过,女红针黹做的如何。”
第131章 上课
女官做得了公主的主,公主却做不了女官的主。比起回答公主的问题,沛柔还是回答女官的问题更好。
“臣女的书法得家中祖母指导,不敢‘会’,只是勉强能写几个字罢了。《女训》、《女则》家中的先生教过,已经全都读完了。”
“至于女红针黹,也已经学了几个月,只是臣女蠢笨,做的东西并不好。”
听她自称“蠢笨”,贞静公主就像忽然有了理由似的,摇着女紫衣女官的胳膊。
“朱檀姑姑,你看,她都自己蠢笨了。你帮着我到父皇面前,我不要她做我的伴读,还要莞南姐姐回来行不行?”
那名桨朱檀”的女官没有话,只是冷冷地看了贞静公主一眼,她就立刻撒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自己坐到了一边生闷气。
朱檀便对沛柔道:“定国公府太夫人是大儒周谦之先生的女儿,得先生亲自教养,只是她老人家行事低调罢了。”
“徐五姐的书法既然得贵府太夫人指导,想必方才所‘勉强能写几个字’也只是自谦之语。”
“不知奴婢今能否有幸,也见一见姐写的字。”
与其和公主继续进行无意义的对话,还不如去写字。
沛柔便笑道:“那臣女也只好献丑了,还请姑姑指点。”
重华的内并不如何空旷,因为今上只得了三个女儿,有一个尚在襁褓。
每来中上课的就只有贞惠和贞静两位公主。每位公主又各有两位伴读,因此也只摆放了六张书桌。
朱檀把沛柔让到她的位次,又亲自替她研了墨。
就见沛柔提笔写道:“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残杏枝头花几许?啼红正恨清明雨。尽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绪。远信还因归燕误,屏风上西江路。”
自从那感慈寺遇雨,和柯明叙偶遇,他和她提了那阙《定风波》以后,她也就对宋词感兴趣起来。
恰好咏絮斋的周先生也开始给她们讲唐诗宋词,她向来听的很用心。
沛柔和柯明叙提过寒烟阁古籍的事,后来每个月总会捎一两本给柯明叙,等他修复完毕,重新抄录过再把原本送回来。
后来柯明叙除了归还原物,也常常给她送一些宋词集录进来。
她问过太夫人,太夫人觉得无碍,她也就尽数收下了。
其中就有一本晏几道的《山词》,词婉丽,吐属成,她最喜欢。
山先生原来也是出生在鲜花着锦的人家,后来父亲过世,家道中落,遍尝人间风霜刀剑。和她前生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总能从这些词作中,读到别样的愁绪。
前一她正好看到这首《蝶恋花》,就随手把它写了下来。
朱檀将那张宣纸拾起来,看了半,才笑道:“徐五姐果然是过谦了。虽然笔力稍显不足,这一手簪花楷,已经颇有靳大饶遗风。”
“倒不想贵府太夫饶书法原来也是这样清丽婉约的风格。”
她的靳大人就是本朝的着名才女靳慧。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