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你亲如姐妹,咱俩同吃同睡,度过了很长一段快乐时光。可是萧廷琛阴魂不散,竟然大老远从长安追了出来。他再度抓住你,依旧将你往死里折磨。幸好你表哥苏堂及时赶来,从他手中救了你。苏堂为了不再让你因为萧廷琛而痛苦,所以对你使用了诛情蛊。”
小姑娘说完,满脸沉重地叹息一声。
苏酒却死死盯着她。
良久,她一字一顿:“你在说谎。”
“我没有哦!”
苏酒嘲讽地笑了,“我问过很多人我的过往,可你们说的全都不一样……你们全都在骗我,全都在骗我……”
她突然暴怒,疯狂地掀翻案几!
酒菜洒落满地,酒水淋淋漓漓地在地板上蔓延,空气中弥漫出醇厚却苦涩的酒香。
少女鹿眼猩红,漂亮乌黑的发髻有些蓬乱,宽袖上沾染了溅起的酒液,模样娇美脆弱却又狼狈。
她从没有这般失态过。
判儿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确实欺骗了苏酒,她甚至怀揣着一点自私,期望通过欺骗苏酒达到对萧廷琛复仇的目的。
可是……
从前在凉州时,苏酒对她的点点滴滴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待她如亲妹妹,给她蒸中原的花糕吃,给她买中原的襦裙首饰打扮,教她中原女子的礼仪……
那时的苏姐姐多么温柔坚强,和现在这个脆弱到快要崩溃的少女全然不同。
而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他们的伤害。
判儿揉了揉眼睛,仿佛认命般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罢了,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
就在判儿进屋的这段时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
颜鸩与萧廷琛过了整整一百来招。
他从没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丝毫不在乎受伤和疼痛,攻击时没有任何招数和策略可言,仿佛他从前的每一场战斗都是凭借本能以命相搏!
雪白狭刀与漆黑古刀配合得完美无缺,四面八方都是他制造出的杀机,稍有不慎就会魂归黄泉!
萧廷琛,是真心想杀他!
“颜鸩,作为对手而言,你已经很不错了。只可惜成王败寇,手下败将,终究只是手下败将!”
清越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无孔不入般嚣张至极!
颜鸩猛然滚下马背!
他亦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血液里流淌着战斗的本能,银色长枪几乎是下意识挡在背后!
刀枪相抵,发出一声清脆铮鸣!
颜鸩双手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不等他缓过来,萧廷琛犹如神出鬼没的战神,挥舞着两柄长刀再度袭向他!
颜鸩节节败退。
狭长的双眸已经充血,他紧盯着萧廷琛,这个男人仿佛不知疲倦,打起架来完全是在拼命!
也许他并没有天下第一那般强大,但他携带着生生不息的蓬勃力量,令人产生一种灭顶的压迫感!
“铛!”
一声清脆,颜鸩的长枪应声折断!
名为诛戮的雪白狭刀,携裹着风声而来,在即将抵上颜鸩脖颈时戛然而止。
风吹过锋利的刀刃,颜鸩的脖颈肌肤悄然破了一层皮。
细密的血珠悄然渗出,骇人至极。
“你输了。”
萧廷琛挑眉而笑。
颜鸩丢掉断成两截的长枪,也跟着笑,“你又何曾赢过?”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握紧刀柄,“朕和皇后的感情,不牢颜王爷费心。”
“萧廷琛,中原之事我亦有所耳闻。她为你青丝成雪、为你流放凉州,她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可她被人陷害丢失记忆,你不仅不帮她,甚至憎恨她的背叛,甚至偷盗她的孩子!
“萧廷琛,偷孩子这种事,是一国之君能干的出来的吗?!用孩子威胁他的母亲,是世上最卑劣下作的手段!纵便卑鄙如我,都不会这么做!”
萧廷琛无动于衷地掏了掏耳朵。
他慵懒道:“朕说过,朕和皇后的感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话音落地,雪白狭刀猛然朝着颜鸩的脖颈斩下!
第926章 那些遗忘的记忆
江渚之上。
苏酒取来一个蒲团,正要听判儿讲述从前的事,却看见萧廷琛的狭刀架在颜鸩颈上!
隔着老远也能察觉到男人的凛冽杀意,他不知说了些什么,妖孽俊美的面容狰狞扭曲,不顾一切挥起狭刀,朝着颜鸩斩下!
“不——”
苏酒霍然起身!
这一年以来,她在南疆王都如履薄冰,是颜鸩护她周全,还让她平安生下燃燃。
没有他,燃燃早已被苏堂弄死……
他于她有恩!
——我活着的意义,是小酒。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家’,直到小酒嫁给我,直到小酒生下燃燃。
——哪怕燃燃不是我的骨肉,可我总觉咱们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真正的男人,不会让女人背负一切。小酒,你所有的痛苦我都愿意替你承受,我只求你能把我当成自己人,我不怕死,我只怕不是为你而死!
——男儿当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而还,可男儿在战场上厮杀到最后的一腔执念,是故国,是亲人,是妻子!
颜鸩的话浮现在耳畔。
“颜鸩——!”
苏酒高呼。
她声音极具穿透力,战场上所有人都下意识望了过来,甚至就连萧廷琛和颜鸩都不由自主地寻声望来。
苏酒紧紧抓住窗棂。
她明白,救颜鸩方法,只有一个。
在萧廷琛的刀即将落下的刹那,她不顾一切地翻出花窗!
十几丈的高楼巍峨耸立,少女胭脂红的袄裙在空中翻飞,宛如一只疾速下跌的蝶!
她赌。
赌她在萧廷琛心中的分量。
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也不过是人生如朝露,早晚一死而已。
赫赫风声从耳边刮过,她的心悬了起来,仿佛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不敢去想这一场豪赌的结局。
“小酒……”
颜鸩呢喃。
狭眸中盛着眸中狂热的欢喜,他突然泪流满面。
他付出了今生为数不多的真心,他希望能用自己的热度温暖那个少女。
而今,他终于捂热了那个女孩儿的心……
“操!”
萧廷琛怒骂,顷刻间收刀入鞘,把厮杀的战场抛在身后,毫不犹豫地掠向高空,玄色劲装的袍裾在风中猎猎作响,犹如赶赴一场盛宴。
苏酒紧紧闭着眼——
直到落入一个宽大结实的怀中。
她眼睫轻颤,有点害怕地睁开眼帘。
抱着她的男人脸色很臭,好像她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他们还在疾速下落,苏酒细白的小手悄然抓紧男人的衣襟,埋首在他怀中。
萧廷琛沉黑的脸色稍微和缓,抱着她徐徐落地。
他在地面站稳,怀里的女孩儿鹌鹑似的不肯抬头,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男人弯了弯薄唇,垂眸睨着她,“害怕?”
苏酒仍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不会功夫,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当然会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帮他?颜鸩,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萧廷琛认真地捏住苏酒的下颌,迫使她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
少女清晰地捕捉到这个男人眼底的怨恨与无奈。
她瞳珠微动,因为刚刚受过惊吓,声线还带着颤意,“他对我而言,很重要……”
萧廷琛面色微寒,“重要到让你不惜性命也要救他?”
从前,分明只有他萧廷琛才能让苏酒不惜性命相救。
颜鸩算什么东西,南疆蛮夷罢了,他也配?!
苏酒耷拉下眉眼。
如果没有颜鸩,那么燃燃不可能活着来到世上。
她也会被苏堂用“花魄”控制,余生都将作为供他取悦的傀儡。
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报。
苏酒鼻尖酸了酸,嗓音细软:“是,不惜性命,也要救他。”
萧廷琛眼底残余的温暖,一点点褪去。
他正要说话,破风声陡然从背后传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想躲开已经来不及!
他只来得及稍微侧身,下一瞬,古铜色长枪从背后洞穿了他的胸膛!
他低头,看着被血液染红的利刃。
“小酒!”颜鸩皱眉,“快走!”
苏酒还在怔愣。
原本抱着她的男人慢慢松开双手,她下意识退后两步,看见男人缓缓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
他的嘴里全是污血,这么笑起来,污血争先恐后地从牙缝中渗出,宛如狰狞可怖的恶鬼。
苏酒呆愣愣注视着他,总觉这种表情似曾相识。
视线艰难地移到他的伤口上。
鲜血红得刺目,她的血脉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犹如沸腾的水,叫嚣着窒息的绝望。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零零碎碎的画面闪过脑海。
江南小楼里的煮酒烹茶,长安皇宫中的万箭穿心,凉州小院时的岁月静好……
然而那些记忆如流星划过,顷刻间再度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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