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润墨低笑。
笑着笑着,他眸子里慢慢浮现出一抹凉薄,“既然待你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宿先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曾辅佐过金时醒,他脑子好不好使,我清楚得很。凭他,绝对不可能想得到要在薄渊城设伏兵十万。我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是我们这边出了叛徒,有人提前告诉他萧廷琛要带着两万草莽奔赴薄渊,叮嘱他提前设好埋伏。而那个叛徒,只能是你。可惜,你算不到我之后又面见肃王,从他那里拿到了十万兵马。”
宿润墨语调很慢。
他的唇角依旧挂着笑,漫不经心,却又有些悲凉。
人太聪明也并非什么好事。
如他,总能洞悉身边人的恶意。
可他宁愿没有发现那些恶意。
判儿面无表情地立在桃花树下。
她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桃花。
放在鼻尖轻嗅片刻,她不再伪装,“我是父王的小女儿,自幼在部落长大,所以国师不曾见过我。我热爱北凉那片大地,如果北凉与大齐发生战争,我一定会帮着北凉。国师,在祁连山土匪窝时,我曾见过你处理叛徒的手段。现在,你也要那么处理我吗?”
宿润墨手持长箫。
修长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经络格外分明。
漆黑的眼睫遮住了狭眸里的阴鸷,他没有开口。
判儿歪了歪头,面带无辜地走到他面前,把桃花枝递给他,“北凉沙海里的曼珠沙华极美,可我最喜欢的,却是中原的桃花。宿先生要杀了我,还请在杀我之前,为我簪一次花。”
宿润墨接过那枝桃花。
沉默片刻,他低头,把桃花枝簪在判儿的发髻上。
判儿顽劣地朝他眨了眨眼,“在我出生的那个部落,男人为女人簪花,代表着他愿意娶那个女人为妻。宿先生,你被我骗了哦!”
宿润墨唇畔笑容淡然。
判儿深深呼吸,高高仰起自己的颈子,“好了,宿先生动手吧!”
宿润墨凝着她。
少女有着麦色肌肤,眉眼深邃艳丽,笑起来时酒窝深深,有种难以驯服的野性美。
他还记得她饿昏在祁连山脚时的模样。
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带她回土匪窝,却发现她大字不识,整日不是掏鸟窝就是撵山鸡,把他的土匪窝搅得昏天暗地不得安宁。
如今想来,她哪儿是“不小心”晕倒在祁连山脚,分明是故意送上门来。
她热爱北凉,所以甘愿为它涉险,跑到他这个“北凉叛徒”的身边潜伏着,观察他可曾有背叛北凉的举动。
小姑娘很聪明,聪明到他现在才发现她的马脚。
男人的目光扫视过她头顶的桃花枝,勾唇一笑,骑着他的青牛往山下而去。
他对北凉文化了若指掌。
自然知道每个部落的习俗。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散:
“若下次再被本座逮着,就留在本座身边当个侍女吧。”
判儿睁开眼。
深棕色瞳孔里盛满狡黠,她早就算计到宿润墨舍不得杀她。
少女身姿一动,轻盈跃上桃花树。
她目送宿润墨走远,霸气喊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宿先生,我便与你打这个赌!若大齐与北凉之战,北凉输了,我给你当洒扫庭阶的侍女;若大齐输了,你宿润墨便做我北凉的女婿!”
萧声逐渐远去。
明月皎白,河山安好。
翌日。
小宅院。
公鸡尚还没有打鸣,苏酒就察觉到枕边人窸窣的动静。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萧廷琛正更衣穿鞋。
他动作极轻地梳洗过,拿了佩剑和包袱,重又走到榻边。
苏酒急忙闭上眼。
男人俯下身,在她眉眼间印下一吻。
极尽温柔怜惜。
他凝着少女微微抖动的睫毛,低笑道:“妹妹既醒了,不如也亲亲我?”
苏酒小心翼翼睁开眼。
对上男人含笑的模样,她鼓起勇气坐起身,香了下他的唇。
“好甜。”萧廷琛喟叹着捧了苏酒的脸蛋,“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有什么事只管去找元猛。切不可在城中到处乱跑,也不可轻信他人。
“乖女孩儿。”
萧廷琛摸摸她的头,起身走向房门。
刚走到门后,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双软绵绵的小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
黎明前的黑暗里,他听见少女嗓音带着哭腔,“那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心黑手辣的男人,瞬间湿了眼眶。
他背对少女,轻声:“当途径凉州的魏水载满河灯,便是我打胜仗的时候,更是我归来的时候。看着吧,不出半年,我把北凉送给妹妹。”
我琛哥真爷们儿啊,
第821章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呀
萧廷琛带走了宿润墨、吴嵩、萧微华和洛梨裳。
小宅院一下子冷清许多,苏酒整日里不得劲儿,从早到晚坐在台阶上吹风。
庭院里的杨柳发了嫩芽,枝头的桃花开得绵绵簇簇。
几只嫩黄纸鸢掠过天际,衬得长天一色,碧蓝万顷。
百姓们都开始裁制春衣了。
“萧廷琛走的第十五天……”
苏酒拿小刀在廊柱上刻了一个道道。
她凝着那十几道刻痕叹息。
鹿儿眼澄明如洗,含着绵密深沉的思念。
半晌,她弯腰拾起一朵凋落的桃花放在掌心把玩。
站在檐下相思的美人,却比桃花更加灼目。
“小姐!”
霜降突然风风火火闯进小宅院,“前线派了小兵回来,说是要给小姐送东西!”
苏酒急忙丢掉桃花,牵起裙裾奔下台阶,果然看见有风尘仆仆的小兵踏进院子。
小兵恭敬地取了背上的木箱,“皇上御驾亲征,已经打到了河西。皇上让小的把这只木箱交到苏姑娘手里,您瞧瞧,这木箱小的还没开启过呢。”
苏酒与他隔了两丈远,迟疑着没有上前。
萧廷琛临走前叮嘱过她,让她切莫轻信别人。
小兵见她警惕,一拍脑袋,赔笑道:“皇上说了,姑娘聪慧,未必肯信我是他的人,叫我给姑娘看看这件东西。”
他小心翼翼从包袱里取出小木匣。
那张灰头土脸的面容有点苍白,他打开小木匣,颤抖着给苏酒看里面的东西。
一只巴掌大的红毛蜘蛛,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木匣里。
这是……
吴嵩的爱宠。
苏酒讪讪。
她算是信了这个小兵,让霜降带他去厢房休息,自个儿抱着木箱坐到台阶上。
青木雕琢的木箱,镂刻着精致古朴的花纹。
春风吹落几枚桃花瓣,轻盈落在木箱上。
她拂拭去花瓣,小心翼翼打开木箱。
里面盛着卷起的黄绸。
少女展开黄绸,朱字龙飞凤舞,霸道嚣张:
“朕于建业元年二月登基为帝,国号大雍。立吾妻苏酒为后,共执朝政,共享天下!”
字迹力透纸背。
苏酒怔了很久。
她以为萧廷琛会在征服北凉以后,再名正言顺攻回长安,没想到他干脆自立一国,封王称帝。
他处在凉州、雍州一带,因发迹于此地,所以国号大雍。
至于建业……
细白小手紧紧捏住黄绸,她是明白萧廷琛建立大业的心思的。
少女白玉似的面庞上浮现出浅浅笑意,指尖拂拭过“吾妻苏酒”四个字,明明字迹潦草狂野铁画银钩,可她偏偏觉得笔画的内折外勾间都是柔情似水。
她珍惜地把黄绸卷放回青木箱,瞧见里面还有只巴掌大的琉璃瓶。
她对着太阳拿起琉璃瓶。
瓶子里装着一点泥土。
白露端着茶点从小厨房过来,笑道:“小姐在看什么,笑成那个样子?”
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瓶泥土。
她把茶点放在檐下圆桌上,莞尔,“小姐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玩起了泥巴?若是被主子瞧见,定然要笑话你。”
苏酒含笑摇头,“这本就是他送给我的。”
“一瓶泥土?”白露不懂,“主子最爱送您珠钗首饰,怎么这一次竟然送了泥土?”
苏酒眉眼弯弯,“这是河西的土壤。白露,他已经收复河西了。”
狗男人的心思深沉复杂。
天底下如果有谁能读懂他的心,大约只有一起长大的苏酒。
白露望着笑容烂漫的苏酒,轻叹着果然只有她们姑娘才配得上她们主子。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呀!
……
苏酒把青木箱放在床头,谷雨匆匆回来了。
他如今和惊蛰在肃王府当差,既能留在凉州保护苏酒,也能学到很多军队里的东西。
他恭敬地叩了叩房门,“小姐,肃王爷请您上城楼说话。”
苏酒打开门,诧异,“去城楼说话?说什么话?”
“好似……与薛家兄妹有关。”
苏酒登上凉州城楼,肃王元猛已经站在了城墙边。
他俯瞰城外,淡淡道:“丫头,你过来。”
苏酒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薛至美和薛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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