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你带句话,还是为萧廷琛带句话?”
周奉先突然窜出来,脸色沉黑。
苏酒愣住。
周奉先冷笑,“我们这些人,在萧廷琛手底下吃了多少苦头?如今他倒台,我们恨不得举杯相庆!小酒妹妹想让我们帮忙救他,怕是不可能的。”
从来纨绔大度的少年,鲜少露出这般鲜明的憎恶情绪。
可见,他究竟有多么厌恨萧廷琛。
苏酒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她默了默,笑容黯淡,“是我求错人了。”
“我不明白,”周奉先皱眉,“小酒妹妹,萧廷琛是如何虐待你的,你比我们更能感同身受。这样的男人,值得你四处求人救他吗?!不如叫他死在牢里,才算是大快人心!”
苏酒放下茶盏,拿手帕按了按唇角。
眸光潋滟,她看起来清冷又倔强。
对萧廷琛,自然是恨的。
可是那该死的狗男人,竟然用樟木衣橱哄她心软!
他像是算计到了他会入狱,不仅提前与她和离,还把最重要的兵符藏在小宅院,当做保命的底牌。
他更算计到了她的心软,算计到了她会为他竭尽全力对抗赵家。
她压下心头的烦躁,淡淡道:“我已经打定主意,把他从天牢救出来之后,就和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值得吗?”周奉先仍旧满脸嫌弃。
“当年我差点被献祭给山神,是他救了我。这条命,算我欠他的。更何况我与他一块儿长大,又曾是夫妻,纵然再恨,也不会让他死在别人手上。”
周奉先没好气,“你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未必肯念。”
苏酒笑了笑,“总要有一个人念着。”
……
离开周家以后,苏酒独自走在长街上,不知该去何处托关系。
走出半条街,她驻足,突然望向大理寺方向。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犹豫了下,她还是从街边买了些点心肉脯,打算带去水牢探望他。
“哟,这不是从前的摄政王妃吗?”
苏酒接过摊主递来的纸袋,耳边突然响起油腻的调笑声。
她望去,几名油头粉面的世家公子穿着锦绣、手持折扇,吊儿郎当地在她身边晃悠。
她厌恶皱眉,转身就走。
那些男人却拦住她。
穿绿衣服的笑道:“苏姑娘,萧廷琛从前在朝堂上可威风了,把我爹从堂堂二品大员贬到城门口看守城门,叫他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我家也算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皇恩浩荡,在长安城可以横着走的,可拜萧廷琛所赐,尽管我父亲如今官复原职,我家却到底有了一个污点……正所谓夫债妻偿,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他油腔滑调地说着,伸出折扇想挑起苏酒的下巴。
苏酒避开他,往后倒退两步,身后却有一只手摸上她的细腰。
她急忙转身,穿粉衣服的纨绔公子,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笑起来时两排大黄牙格外恶心,“我祖父也在萧廷琛手上吃过苦头,被他辱骂得大病不起,至今没有痊愈……不瞒苏姑娘,咱们这些人都是萧廷琛的仇家,你仔细想想,该拿什么补偿我们?”
他们笑得不怀好意,渐渐朝苏酒围拢。
苏酒握住从宽袖里滑出的匕首,正欲伺机逃跑,一道清润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干净华贵的马车停在长街旁,容徵挑开车帘,依旧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他如今成了京兆尹,虽然品级不算高,但手握实权。
那些纨绔急忙赔起笑脸,匆匆忙忙地告辞逃走。
容徵扫了眼苏酒手里提着的东西,温声道:“苏妹妹可是要去大理寺探望萧廷琛?随我一道吧,正好顺路。”
苏酒心有余悸地登上马车。
她坐下后,瞧见容徵把车帘和竹帘全都高高卷起。
她轻声:“这是做什么?”
“孤男寡女,未免苏妹妹害怕我对你行不轨之事,所以特意为你卷起帘子。苏妹妹看见街道两旁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就不会怕我了。”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水。
那张犹如山涧冷月般的面容,更是噙着柔柔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第708章 苏小酒,你哭什么丧
他很殷勤,可苏酒无动于衷。
马车行了一段路,苏酒忽然道:“被萧廷琛打压的世家权贵,都官复原职了吗?”
容徵:“是。除了被他诛杀全族的十几户世家,其他都被重新启用。萧廷琛手段狠辣,在他执掌权势的短短几个月内,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占据了朝堂里各个重要官职。世家被排挤,怨气与日俱增。他倒台,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那些寒门子弟倒是挺在意他的,听闻即使被罢官,也仍旧四处奔走,似乎要为他伸冤。”
苏酒抱紧了纸袋。
她并不知道朝堂上这些事,更不知道原来萧廷琛诛杀世家之后,还曾提拔过无数寒门子弟。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年金陵的冬天。
他们跪在舍长司独数的墓碑前,萧廷琛难得认真,他说:
——如果这人间不能令他满意,咱们就替他毁掉这人间,建立他心向往之的大同。如果百姓愚钝麻木,咱们就替他传播教化,梅花傲寒,春风化雨,他不会枉死。
——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一直以为,那个狗男人利欲熏心,早已忘记初心。
可如今看来……
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在摧毁长安城的世家权贵吗?
他想让那些凭借真才实学通过科考的寒门子弟,也能坐到真正的官位上。
他想改变大族当权的世道……
只是他的手段,到底过于残暴了。
少女心中,弥漫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正思量间,马车在大理寺衙门外面停下。
容徵下了车,朝她伸出手,“苏妹妹。”
苏酒没有搭理他,自顾下车。
容徵领着她朝水牢方向走,口吻温柔,“这两日,他受了些罪,苏妹妹看见了可莫要心疼。更别怪我心狠,我也是奉命行事,为了早日拿到他签字画押的认罪书罢了。”
苏酒静默。
她知道萧廷琛落在容徵手上,会落得怎样下场。
只是……
不知道该骂一句活该,还是该道一句可怜。
水牢建在大牢最深处。
容徵带她穿过黑暗潮湿的甬道,停在牢门前。
牢头打开厚重铁门,浓浓的血腥味儿立即扑面而来。
容徵笑道:“我陪苏妹妹进去。”
苏酒:“不必。”
“赵太师得知我曾放苏妹妹单独进去,非常生气。容家和赵家现在并非合作关系,我可不敢叫他寻到我的错处。”容徵抬手,“苏妹妹请。”
苏酒很明白,容徵是故意想和她一起进去。
他想借此羞辱萧廷琛。
少女敛了裙裾,踏进水牢。
四面的火把照亮了这座地下水牢。
萧廷琛的手脚依旧被铁索绑缚,下半身完全浸泡在水里。
他低垂着头,蓬乱的长发遮挡住了他苍白的脸。
赤着的上半身新旧鞭伤纵横,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满池血水,污浊不堪!
他从没有这样落魄过!
苏酒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萧廷琛……”
男人仿佛没听见。
“萧廷琛……”
苏酒捂住小嘴,声音发哑,带着一点哭腔。
可是那个男人依旧没反应。
苏酒急了,突然哭着大喊,“萧廷琛!”
铁链晃动。
狗男人似乎终于听见她的唤声,勉强抬起头。
俊美白皙的面庞上溅满鲜血,他龇牙一笑,火光中宛如妖孽,“老子又没死,苏小酒,你哭什么丧?”
他承受着刻骨铭心的痛苦。
却依旧笑得出来。
苏酒小脸绷得通红,因为泪水的缘故,恰似风雨之后的娇嫩牡丹,格外叫人怜惜。
她紧紧扯住襦裙系带,根本没心情跟他说笑。
容徵漫不经心道:“苏妹妹这一趟来得正好,我想请你为我劝说一下怀瑾兄,趁早画押认罪。另外,我还想知道,他把神武营和禁卫军的兵符藏在了哪里。”
他提起兵符,苏酒以袖掩面,悄悄望向萧廷琛。
狗男人依旧风轻云淡,“我说过,谢容景出兵攻打东黎国之前,我已经把所有兵符都交给了他。容公子要找兵符,只管去战场上问谢容景索要就是。”
从长安出发去东黎,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
一来一去,就是一个月。
容徵不是傻子,他知道萧廷琛是在拖延时间。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必须尽快拿到兵符,以绝后患!
而在他看来,萧廷琛唯一可能托付兵符的人,是苏酒。
他无法逼供苏酒,可他能够逼供萧廷琛。
白衣胜雪的男人,淡漠点头,“看来怀瑾兄还是不愿意说实话……无妨,本官有的是手段叫你口吐真言。来人。”
两名狱卒把萧廷琛从水池拖上岸。
水牢角落烧着一炉炭火,几根长长的烙铁埋在其中,末端早已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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