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琛蹲下来,轻轻拨开青石板砖上的积雪。
他拨得小心翼翼,虽然已经找不到血渍,但可以通过血腥气的浓郁判断那人是什么时候路过这里的。
他又往前观察了会儿,终于确定了时间,“两刻钟以前,有个受了重伤的人路过这里。”
他抬眸,忽然迅速朝萧府奔去。
苏酒紧跟着他。
来到屋檐下,借着风灯的光,她看见萧府的大门上,有一道长长的模糊血迹。
萧廷琛把值夜的门房揪了出来,“两刻钟以前,谁来过这里?”
门房战战兢兢,“回五公子话,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说来找您,我说您不在,他又说找五姑娘,我说五姑娘也不在,就关了门……”
“他可有自报姓名?长得又是什么模样?”苏酒问道。
门房挠挠头,“小的见他穿着古怪,料想应是三教九流的人,恐怕会给五公子和五姑娘惹来麻烦,就没问他是谁。至于长相嘛,光太暗,好像不是咱们中原人!”
萧廷琛挥手把门房赶走,“恐怕是金时醒。”
“醒哥哥受伤了?”苏酒担忧,“可他又没有仇家,谁会对他动手呢?”
她望向大门上的模糊血渍,脑海中闪过画面:
风雪呼啸,灯笼光极为模糊。
那个异族少年孤零零靠坐在大门外,眼睛里盛着的,应当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孤独。
这幅画面在她脑海中相当清晰,仿佛真实发生过。
但苏酒想不明白,金时醒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哀伤的神情。
萧廷琛的面色有些阴沉,“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视了……”
谢容景没好气,“狗屁不对劲,我觉得金时醒就是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债才跑到这里,大概是上门问你们借银子的!”
他自觉自己分析得滴水不漏,而且比萧廷琛还要早一步分析出真相,简直太帅了有没有?!
他咳嗽一声,得意地等待那两人的夸奖。
可惜那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压根儿就没注意他!
他泄气地蹲下来,捡起一根小树枝在雪地里画圈圈。
还没画几个,就被萧廷琛夺了小树枝。
青衣布鞋的少年,在第一个圆圈里写上“内鬼”两个字,“苏小酒,咱们来分析分析这个局。”
苏酒在他身边蹲下,看见他在第二个圆圈里写上了“北凉”二字。
第三个圆圈,他写上了“行刺的黑衣人”。
第四个圆圈,是醒哥哥的名字。
苏酒嗓音清越:“太子身边有内鬼,这个内鬼与北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把有关太子的情报,全部出卖给了北凉人。”
萧廷琛在“内鬼”和“北凉”之间,连上一条线。
苏酒继续:“醒哥哥也是北凉人,原本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他,却在今夜被人追杀……不,不是追杀。更大的可能,是被人胁迫。那么,胁迫他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胁迫他?”
萧廷琛在“金时醒”和“北凉”之间连上一条线。
雪地上支离破碎,因为缺少关键信息,而无法组成完整的局。
谢容景望着陷入沉思的两人,暗道自己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为了显示自己和他们一样聪明,他得说点儿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说到北凉人,我就想起了今夜刺杀太子的死士,他们竟然自己毒死了自己!不过领头的那个,大概是因为体质异常彪悍,所以才能撑到最后。说到撑到最后,我就想起了北凉皇族,传说他们体质强悍,寻常毒物根本对他们起不了作用,真是文体两开花……”
他还在叽叽呱呱。
萧廷琛脑海中却快速闪过什么,突然问道:“墓,北凉皇廷有谁闭门不出?”
抱剑坐在屋檐上的黑衣少女,看了眼苏酒,开口回答:“最近两个月,北凉大皇子称病在床,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朝臣眼中。”
萧廷琛勾唇,把“黑衣人”抹去,写上了“北凉大皇子”三个字。
苏酒托腮,“也就是说,宿大人杀的,是北凉大皇子……”
谜团一个个解开,萧廷琛理了理思绪,“现在还剩下三个问题,第一,太子身边的内鬼是谁?第二,给黑衣人下毒的人是谁?第三,胁迫金时醒的人又是谁?”
苏酒仍旧在想北凉大皇子。
他就死在她脚边,死前的眼神是那么不甘心……
他是不甘心刺杀行动失败吗?
当时所有黑衣人都中毒暴毙,北凉皇子死死盯着太子的方向,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铆足力气冲过去,看似是诛杀太子,但果真如此吗?
太子身后站着的,是宿大人。
而结果,恰是宿大人杀了大皇子。
难道……
第385章 化龙之路
北凉皇子当时想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宿大人?!
可是宿大人与他有什么仇恨呢?
萧廷琛忽然斩钉截铁,“如果内鬼是宿润墨,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苏酒悚然。
是啊,如果太子身边的内鬼是宿润墨,那么他轻而易举就能把太子的消息透露出去,也有机会给北凉皇子和那群死士下毒。
他害怕北凉皇子被擒后把他说出来,所以先一步诛杀北凉皇子!
但她还是有点困惑,“既然宿润墨效忠的是北凉,但他杀北凉皇子算怎么回事?”
萧廷琛扔掉小树枝,桃花眼里却满是凉意,“北凉大皇子手下应该已经形成一批固定的幕僚,对他而言,这样的大皇子并不好操纵。而金时醒什么都没有,再加上少年心性,所以他操纵起来易如反掌。”
“不是,”谢容景在旁边抓耳挠腮,“宿润墨当了有五六年大齐官员吧?这五六年里,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怎么突然就反了?!”
萧廷琛看白痴般看他一眼,“宿润墨在北方当的是巡逻御史,在南方当的是江南转运使,这两个职位,几乎涉及了大齐所有的山水城镇,如果他想借此绘制大齐舆图和军事布防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谢二,脑子是个好东西,记得没事儿多补补脑!”
谢容景气闷,躲到旁边画圈圈去了。
苏酒仍旧不解,“这一点能说得通,可是醒哥哥呢?醒哥哥做错了什么,要被宿大人胁迫?”
萧廷琛在雪地里写上“宿润墨”三个大字,所有小圆圈的箭头都指向了这个名字。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如果金时醒是北凉王的私生子,你说对宿润墨而言,他有没有利用价值?”
——可是现在看来咱们毕竟不是同路人了,我也已找到更好的辅佐对象。
当初明德院里,宿润墨说过的话历历在目。
彼时萧廷琛尚不能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想来,终于明白。
他放弃辅佐他萧廷琛去走那条化龙之路,转而选择了金时醒。
萧廷琛在金时醒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如果对宿润墨而言,辅佐他和辅佐金时醒并没有区别,那就证明他的目的不在夺取权力上。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雪地上再度出现问号。
风灯摇曳,大雪还在纷飞飘零。
萧廷琛做了个决定,“谢二,你现在和苏小酒去旧院乐器坊,能找到金时醒最好,找不到,就问问邻居那间店铺最近发生了什么。”
苏酒看着他,“那你呢?”
“我去找宿润墨。”
三人分头行动,苏酒来到乐器坊,但见铺门敞开,里头半点儿光亮也无。
她和谢容景踏进去,唤了几声“醒哥哥”,回答她的只是呼啸的寒风。
“铺子里并没有血腥味儿,证明他出事之后,没有回到这里。”谢容景眉头紧锁,“小酒,咱们还是去问问邻居吧?”
结果邻居也不知道这家人发生了什么。
两人沿着秦淮河走,很快和萧廷琛打了照面。
“宿润墨不在府上,不知去了何处。”他呼出几口热气,望向旧院的目光满含戾气,“如果不是金时醒被卷进去,这种事谁愿意操心……”
一夜大雪,
苏酒注定无法安寝。
早上坐在梳妆台前,她小心翼翼用珍珠膏遮住眼下的青黑,还未梳妆打扮好,白露就进来禀报:
“小姐,陆姑娘来了,说要在降鹤汀小住几日,请您带她参观下院子。”
苏酒闭了闭眼,越发不耐。
本来她这里就乱得很,各种线索头绪搅成一锅粥,偏偏陆娇仪还往她这里凑……
第386章 妒火攻心
白露见她脸色不对,轻声道:“要不奴婢出去回话,就说小姐病了,不宜见客?”
“昨儿晚上我答应她了,现在又突然回绝,不合礼仪。”苏酒起身,“去见见吧。”
她来到院子里,果然瞧见陆娇仪带着两个侍女四处转悠。
陆娇仪今日是盛装打扮过的,满头珠翠皆都豪奢,穿大红色蜀锦面子的绣花袄,外面还系着件银鼠皮斗篷,绣花鞋上缀着一圈珍珠,可谓贵态毕现。
相比之下,苏酒就素净多了。
水青色琵琶袖细袄,搭配一条梨花白的马面裙,发髻上简单地簪着根莲花碧玉簪,往雪地里一站,秀丽清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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