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暖月捏住裙摆,惶然四顾。
府中乱糟糟的,十几名黑衣人提着弯刀,到处追杀府中侍婢。
檐下灯笼凌乱跌落,木质镂花长廊逐渐燃起火光。
北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她听徐继水的话,哭着往后门跑,然而后门已经烧起大火,根本出不去!
眼见着黑衣人往这边来,她望了眼水井,鼓起勇气放下木桶,小心翼翼顺着栓木桶的缆绳爬下去。
耳边仍旧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叫。
徐暖月浑身发抖,又冷又怕。
“爹爹……哥哥……”
她嘴唇颤抖,不停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你们一定要平安啊,一定要平安!”她的眼泪不停滚落,细嫩的双手也被缆绳磨出两道血痕,“如果世上有神明,就请你们保佑我爹爹和哥哥平平安安……”
她祈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浑身都被冻僵。
眼泪早已风干,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期望能在井口看见哥哥的脸。
可是,
并没有。
府衙里的哭叫早已停歇,她忽然听见水井边响起说话声。
“没想到,宿大人竟是北凉的内奸。”
徐继水虚弱地靠在井壁外,一手捂着支离破碎的胸腔。
他可以对付金时醒,却打不过宿润墨。
这个总爱穿道袍的江南转运使司,在金陵城待了这么多年,平日里碰见都笑吟吟的,看不出半分坏心。
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北凉的奸细呢?
宿润墨撑伞微笑,一手负在身后,道袍纤尘不染,“金陵城中世家子弟众多。我欣赏的,却只有三位。你徐继水是其中之一,你的老搭档萧廷修也是其中之一。”
徐继水笑了笑,艰难地掏出一管细烟枪,“我的荣幸。”
沾满鲜血的手拿出火折子,颤抖着点燃烟枪。
他很少吸烟的。
只是死期将近,倒是想抽那么一口。
宿润墨看着他吞云吐雾,仍旧微笑,“我欣赏你的才华与胆魄,如果你愿意投靠北凉,我可以放过你。”
徐继水沉默地抽着烟。
他想了很多事。
宿润墨欣赏他实在是情理之中,因为他和萧廷修的才华,足够支撑他们在长安担任官职。
之所以留在金陵,是因为他们是圣上放在这里的两颗棋子。
来自长安的密旨已经到达他们手中,在那道密旨的指引下,萧廷修会如何抉择呢?
半管烟草很快见底。
徐继水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最后想到的,却是他的亲妹子。
“我可以与佞臣为伍,也可以不论黑白,为我父亲谋利。但是背叛家国,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困难啊。”他感慨着扔掉烟管,笑望向金时醒,“至于你,今夜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妹夫。”
金时醒站在火光中,看不见表情。
第392章 金时醒,陪我再喝一次酒
徐继水又笑,“金时醒,动手吧。”
金时醒缓步上前。
锋利的长刀,瞬间划过徐继水的脖颈!
颅腔内鲜血四溅!
金时醒俊美却沉默的面庞,被溅上星星点点的血珠。
他把徐继水的头颅扔向宿润墨,“够不够?”
宿润墨嫌脏避开,冷声命令:“去检查徐府里里外外,必须确保一个目击者、一个活口都没留!”
从金陵到北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得确保他和金时醒的安全。
他身后的黑衣暗卫立即行动。
金时醒沉默着,把徐继水的身体推进水井。
尸体落水的刹那,水花四溅。
金时醒盯着水井。
井里,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儿呆呆仰着头。
大雪已经停了,乌云散去,明月清绝。
一束月光洒落水井,金时醒看见女孩儿呆呆流下两行清泪。
她的眼睛没有眨,更没有声嘶力竭地哭叫,眼泪就那么绝望地滚落面颊。
亲手诛杀了她父兄的人,
是她喜欢的少年。
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把她兄长的无头尸推落水中。
背后,宿润墨还在使唤暗卫们查看徐府是否还有活人。
他慢慢抬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徐暖月噤声。
徐暖月眼泪滚落,清澈的瞳眸蒙着层湿润雾气。
她定定仰望着金时醒,慢慢噙起一个微笑。
却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金时醒沉默转身。
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徐暖月呢?
他不知道。
但是离开金陵以后,他一定会怀念她做的饭菜,一定会怀念她笨拙做事的模样。
一定会怀念,
她唇瓣的味道……
月光落在他们之间,
如同割裂的光阴。
……
萧廷琛搞来了萧廷修的令牌,深夜带着苏酒出了城门。
青砖驿道绵延不见尽头,他驾一辆马车,飞快朝北方疾驰。
苏酒一手扶着车门,被颠得快吐了,“萧廷琛……你,你能不能走慢一点?!你怎么知道金时醒一定会从大巍关走……”
萧廷琛嗓音淡漠:“如果他没从大巍关走,哥哥我请你吃水饺。如果他从大巍关走,你给哥哥暖床好不好?”
他素来不正经的。
苏酒气怒,实在不想跟他辩驳,干脆重重扯上车帘。
萧廷琛微笑,“妹妹脾气真大。”
早晚都是要给他暖床的,这么生气做什么?
马车在青砖驿道上疾驰了三个时辰,终于在黎明时赶到了大巍关。
这是离开金陵城以后,赶赴北方的第一道关隘。
苏酒被颠了一路,面色苍白地下车,纤长双腿忍不住地发颤。
她再也不想坐萧廷琛驾的马车了!
两人守在关隘前,没多久就看见远处灰尘扬起。
数十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男人道袍木簪,正是宿润墨。
看见两人时,宿润墨拽住缰绳,笑容和煦如春风,“怎么,来送行?”
萧廷琛望向他身后的金时醒。
异族少年高大俊美,昔日的嬉皮笑脸早已无影无踪,他沉默着,犹如一块坚冰。
他甚至没看萧廷琛一眼。
萧廷琛也不恼,叫苏酒从马车里取出两坛酒,朝金时醒勾勾手指,“过来,陪你的好哥哥再喝一次酒。”
第393章 狼狈而不自知
见金时醒不为所动,他在牌坊边的石墩上坐了,兀自解开封泥,“放心,你和宿润墨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更没有在太子面前揭发你们。我手中没有证据,一旦告发,就凭宿润墨那颗算无遗策的心,他能把谋害徐府上上下下的锅硬生生安在我身上。”
金时醒翻身下马,与他隔着三尺远坐了。
他嗓音涩哑:“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那个风雪夜,
他最需要萧廷琛的那个风雪夜,
他不在。
他娘没了,他独自坐在萧府门前,面对满城风雪时的孤独和绝望,他永生难忘。
他无法原谅萧廷琛,无法原谅……
萧廷琛往他身边挪了挪,拍了拍他的肩膀,“金时醒,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的不?”
“记得。”
苏酒倚在牌坊上,小心翼翼偷听这两人对话。
她也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萧廷琛拎起酒坛子灌了大口酒,“那年冬天,我还是府里不得宠的庶子。而你是旧院小孩儿都讨厌的异族怪物,他们打你骂你,还抢你的食物,你老是吃不饱。咱俩蹲在明德桥上,我蹲桥头,你蹲桥尾,都盯着桥身上那条叼着肉包子的狗。”
金时醒失笑。
当时他才六岁,狼狈而不自知,一心要从狗嘴里抢走那只大肉包。
“咱俩去扑狗,你比我小一岁,胆子又小,看见狗龇牙就不敢动了……”萧廷琛又灌了口酒,潇洒擦拭去唇角酒渍,“我一个人和狗扭打在一起,硬生生从狗嘴里抢出了大肉包。金时醒,我永远记得你当时缩在角落里的可怜表情。”
四野寂静,苏酒默默听着。
她记得萧廷琛说过他曾与狗抢食,但是当时她以为那不过是句玩笑话,没想到……
她偷偷望向萧廷琛,少年笑容淡漠,桃花眼底似乎闪烁着湿润。
她突然很好奇,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扭曲的性格,是不是源于幼时的悲惨?
萧廷琛继续往下说,“我当时看着你,心想跟狗搏斗过的我,大约比你还要狼狈。我把大肉包分了一半给你,因为我觉得咱俩可以凑成一对难兄难弟。”
他唇角下压,难得认真,“金时醒,我这人确实不怎么样,但我认下的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金时醒垂眸。
过去的生活早已支离破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如同过去那般和萧廷琛做兄弟了。
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没有出现,那么这辈子,他都没有再出现的必要。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跨上骏马。
苏酒忽然拦在他前面,“醒哥哥,我仍旧称你一声醒哥哥,我只问你,暖月她,还活着否?”
金时醒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
他没说话,一甩皮鞭,骏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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