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清脆稚嫩的童音让方立安有一瞬间的怔愣,恍惚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这么虎头虎脑的喊的瑶。
男童像个小炮弹般冲到她面前,将她从回忆中惊醒,方立安摸了摸他的脑袋,以作回应,对着对面的妇人唤道,“娘。”
“不是让你在家守着吗?怎的出去了?你爹呢?”妇人快速上前,神情紧张,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接收了原主记忆的方立安完全理解她这份惶惶不得终日的心情,她学着原主的口吻,“爹睡下了,我去砍柴,顺手捡了点野菜回来。”
看着妇人面上扬起欣慰的笑容,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老实交代道,“娘,我太饿了,灶上的饭都被我吃光了,没给爹剩……”
妇人闻言大骇,竟是一刻也等不得,急步进门,远远地,听见卧房里的鼾声此起彼伏,才狠狠地松了口气,不待方立安开口,又匆匆忙忙拉着方立安姐弟二人去了灶房。
她取下肩上的包袱,解开,里面是四个杂面馍馍,看起来又黑又硬。
她把馍馍一掰两半,又把其中一半一分为二,递给方立安和儿子,“别出声,快吃了。”
“我晌午吃的多,不饿,娘吃吧。”方立安推让,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为自己最初甩锅妇人的想法。在接收原主记忆的过程中,她太侧重于大丫娘的软弱,忘了她也是疼爱孩子的母亲。
李章氏不依,四分之一的馍馍再次一掰两半,将大一点的塞回女儿手里,表情执拗的很。
方立安只好接过。
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不知道前世得知女儿被卖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或许痛不欲生,恨不能杀了那个男人同归于尽,但因为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方立安确实不太饿,把馍馍藏到怀里,等饿了再用。
李章氏见了,什么话也没说,把自己那一小块嚼吧嚼吧咽了,然后方立安带回来的野菜。
“下次不要采这菇子,从前有人吃死了,应是有毒。”李章氏把方立安采的山菇一一挑出来。
“胡大夫说,长得丑的能吃,颜色好看的才有毒。”胡大夫是隔壁村的赤脚大夫,平时给大家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胡大夫为何同你说这个?怎么不见旁人去摘?”李章氏的怀疑很合理,胡大夫要是说过这个话,蘑菇也不会烂在山里。
便宜娘脑子很清醒,不太好忽悠。
方立安继续编,“我也不小心听到的,后来吃了两次,都没事。”
李章氏的面色瞬间煞白,气的手抖,“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若是说的不对,你的命也不要了?”
方立安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下一秒又满是漠然,“要来做什么,等他睡醒了挨打吗?”
这个“他”是谁,无需解释。
李章氏颤着手指,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簌簌而下,是她连累了孩子,都是她的错,不该叫他们托生在她肚子里。
方立安心中不忍,但她得把反抗的心思表露出来,往后叫李章氏慢慢接受,甚至配合……
“娘,擦擦眼泪吧,他见了又该打你了。”
李章氏如何不知,只是女儿的话着实戳心,眼泪越抹越多。
方立安叹了口气,看见边上吓傻了的弟弟,白着一张脸,红了眼眶,却忍住了没哭,比李章氏强多了。
“阿姐改日带你去县城玩,如何?”话题跳跃幅度太大,男孩似是不敢相信,嘴巴张的巨大。
方立安还未许诺,李章氏就接了话茬,“哪日等娘寻了机会,带你们俩去县城。”
显然,在便宜弟弟眼中,便宜娘的可信度更高,他抱紧方立安的大腿,笑的灿烂,“和阿姐一起去县城。”
李章氏看的眼眶发酸,又要落泪,就听见卧房里的人喊,“臭婆娘,人呢!”
灶房里的三人齐齐一抖,神同步。
李二牛又不是什么地主老爷,根本不需要人伺候,但他就是想使唤人,呼来喝去的那种,耍耍威风。偏他爱打人,李章氏和两个孩子迫于他的淫威,莫敢不从。
“要吃饭么?”李章氏从灶房过来时,手里端了碗水。这是她被打出来的经验,手里有碗,李二牛就不敢打的太重,毕竟人打不坏,但碗不经摔。碗再怎么便宜,那也是花钱买来的,李二牛舍不得钱,有那个钱,他宁愿买酒。
李二牛醒酒后口渴的很,接过碗,一饮而尽,“还要。”
李章氏又给他端了一碗。
看着越发灿烂的晚霞,方立安头一次觉得时间过的太慢。
李章氏服侍李二牛吃了晚饭,因着没有咸菜,被打了一巴掌。收拾了方立安采来的野菜,端上桌,又挨了一巴掌。
反正,打不打都是李二牛说了算,打谁,打几下,打哪里,都随他开心。
高兴了,打;不高兴,打的更凶。
方立安站在卧房外,默念“冲动是魔鬼”,想着今晚如何收拾这个渣男,以泄心头之恨。
古人和原始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方立安完全不需要从头适应。
晚上,她带着便宜弟弟在一张床上睡觉,李二牛和李章氏一张床,家里穷,大人孩子睡一个屋。
方立安这一夜睡的极浅,因为始终惦记着有事情要做。
半夜,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对面的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立安一下子就醒了,待听见脚踩在地上的声音。
不轻,是李二牛。
迷迷瞪瞪中,李二牛摸黑来到门外,闭着眼睛撒尿,稀里哗啦的滋水声掩盖了他身后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为了混淆视听,方立安特意绕到他前面,隔了大约三米远的距离,把手中的斧头掷了出去。
斧头的背部砸到他的膝盖,发出闷闷的断裂声,一瞬间,李二牛惨烈的痛嚎响彻天际。
这一夜,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李二牛,废了一条腿。
第339章
李二牛没病没灾虚度二十九个年头,人生中第一次尝受到断骨之痛。
突如其来地,没有任何预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放大了那股裂心的痛感,倒下瞬间,他觉得他要死了,痛死的,吓死的。除了疼痛和恐惧,他的大脑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方立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经过,回到床上,抱住被惊醒的弟弟,姐弟俩一起“瑟瑟发抖”。
“二牛哥!”李章氏也被吓得不轻,她素来软弱,第一反应就是找李二牛这个当家人。
等意识到在门外惨叫连连的人正是李二牛时,李章氏立马掀了被子下床,摸黑找来火折子,点燃桌子上的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空气中轻摇,人影随之晃动,像个吃人的巨兽,映在墙上。配上李二牛的凄声惨叫,倒是应景的很。
方立安陪着弟弟坐在床上,丝毫没有出去一探究竟的意思。直到李章氏喊她,“大丫,快出来,你爹摔了!”
方立安让弟弟呆着别动,出来的时候,看到李章氏正跪在地上,满面惊惶,手足无措。
李二牛痛的恨不能在地上打滚,但越动越痛,越痛越动,于是只能拿李章氏胡乱发泄,“啊!我的腿!我的腿!疼死我了!”手握成拳,泄愤般直往李章氏身上招呼。
微弱的灯光下,他疼的满头大汗,涕泪交加,好巧不巧,正倒在先前放的黄汤上,一股子骚味。
方立安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一秒钟进入角色,只见她紧紧地抓着门框,神色惊慌道,“爹……爹怎么了?”
不等这两人说话,紧接着说,“爹,娘,你们等着,我去叫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除了挨打,李章氏完全没别个主意,听女儿说叫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对!去叫人,快去叫人!”也不说叫谁。
方立安是真的叫人,她和李章氏两个弱女子可抬不动李二牛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隔壁门开的很快,应该是听见她家的动静,准备出来瞧瞧的。
“苗叔,我爹,我爹他……您快去看看吧!”隔壁是一户姓苗的人家,这家人还没分家,四代同堂,苗叔有四五个之多,方立安根本分不清谁跟谁,但这么叫准没错。
“老四老五跟我去看看。”说话的是苗老三,虽然不待见李二牛那个孬货,但邻里邻居的,总不能见死不救。他赶了其他人去睡觉,带着苗老四和苗老五去了李家。
兄弟三人来到李家,苗老三和苗老四把浑身污浊的李二牛抬到床上,遣了苗老五去隔壁村找胡大夫。
不巧的是,胡大夫白天有事去了趟县城,至今未归。
所以,要么连夜把人送去镇上的医馆,要么等胡大夫回来。
李二牛当然想去医馆,他恨不得立马痊愈了才好,但是这医馆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去的。
李家小的小,弱的弱,送李二牛去医馆,自家人肯定指望不上。
方立安不好意思再麻烦苗家人,人家已经帮的够多了,再提要求就是得寸进尺。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去了村东头的大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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