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之光 (阿竟)

那是全然没有一丝瑕疵的身体，仿佛一块上好的白色绸缎，仿佛一块无暇的美玉，仿佛夜空之中漫漫的白色月光——除了那眼下一点红色的痣外，看不到一丝瑕疵。

那具身体上，没有尸斑，没有腐败，没有白骨，没有血渍——那是一具全然不像死人的身体——可我却在那具身体上，闻到了尸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异样的气氛。

让人觉得有些惶惶不安。

只是这一丝气氛隐藏在那歌舞升平之中，不被人发觉而已。

台下众人，皆是有钱人。

虽是有几人如色中饿鬼一样，只是拼命盯着台上——那火热的目光，倒是仿佛要将这台中冰块融化一样。

不过多的，却是翩翩君子模样，一个个容颜俊美，唇边带笑，仿佛真真说着什么附庸风雅的事情一样。

院子之中的美人走走停停——虽是美艳动人，却不及这红姬在他们心里的位置。

也许是这屋中的香气太过迷人，抑或是那窗边惊鸿一瞥让人如此眷恋，抑或是那红姬美名如雷贯耳——这院子之中的男人，竟是仿佛看不到身边所走过女子一般。

院子之中曲调绵长，如泣如诉，只是让人等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这个时候的男人，是最不禁等的……

“我是来这里看红姬的，可不是听小调的。这银子花了，却总不见人……你这店，是不打算开了吗？”终于，院子里，有一个武夫模样的人，是坐不住了。

“既然是为看我，便为何不愿等呢？”

原本，空气是剑拔弩张的，院中丝竹之声骤然而止，有的，只是寂静——老鸨子一向是机灵人物，可见眼前这一位的煞气，却平白让人说不出话来。

屋中无人说话。

只是骤然之间，突是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那是何等美好的声音啊，仿佛一汪清泉一样，灌入了人的耳朵里，让人仿佛是如沐春风的……

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了台上的布。

一只洁白的，裸露的，完美无暇的脚，踩在了冰上——那是一双何等漂亮的脚啊，冰之洁白无暇，却不曾让那双脚相形见绌——却让那双脚显得更美了。

红姬从幕后慢慢走到用冰做的台上，问着这台底下的人——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纱，可那双如彗星一般明亮的眼，却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等、等、对……对……我等……”一下子，那大汉仿佛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收敛了脸上的怒气，便是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

——原本美色，就是可以杀人的，更何况只是驯服一个人呢？

古有妲己、褒姒，倾城倾国，一笑诸侯灰飞烟灭——那便是美人的魅力，美人杀人时候，便是可以让人心甘情愿躺在自己的刀下！

不对，不对！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我心里心惊肉跳，不知为何，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样

心里有一种极为可怕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发生一样。

此时红姬全身素白，仿佛一位冰上仙女——可一身白的，非但是仙女，也有人在披麻戴孝的时候，是这幅打扮的……

红姬脖子上带着一根项链——项链之上，串着的，是那枚黑色的舍利——那是芸娘留在世上最后的证明。

当红姬走到台中央的时候，她却不知为何，却是看向了我的地方，只是淡淡的一眼而已——可是那一眼，也足够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了。

我明明，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人，可她，为什么仿佛看到了我一样。

恐惧，占领了我的全身。那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不行，这一次，我要将这个所谓的大会，完全破坏掉！

于是，我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一块冰块的碎片……

人群，尖叫着。

他们看着红姬从那冰做的台子上掉下来。

那并非一个多高的台子，但也不低——只有半个人高，可红姬落下之时却是脸朝下的——那一张脸是如此的美丽，若是落在了地上，可就是一文不值了。

只是……

我只是拿着冰块去打了一下红姬的脚踝而已——连我都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将这冰块拿起来——可我到最后还是将那块冰块拿起来了。

我原以为我拿不起冰块——没想到，我拿起来了。

我原以为我用冰块去打红姬的脚踝，只是会让她在台上出丑而已——却没想到，她脚下一软，就从台上摔了下来。

我几乎惊叫出声。

而台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红姬，却落入了一个如此温柔的怀抱之中。

她没事。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却让我的那一份胆战心惊，变成了胆战心寒——红姬脸上的表情，并非是一个刚刚惊魂未定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她脸上的表情，乃是仿佛蜘蛛狩猎猎物时候的模样。

她从蝴蝶，蜕变成了蜘蛛——黑蜘蛛。

那冰做的台子，依旧散发着白色的气，可那上面，却没有留下一个脚印——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如果是带着体温的身体，走在冰上，如何会不留下一点痕迹呢？

细想着这件事情，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公子是哪里人？”将人带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之后，红姬替那年轻俊美的男子倒了一杯酒之后，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而一般，当是问这个人叫什么，可红姬问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只是此时的气氛着实太好，便是让人忘了很多事情。

那年轻男子说出了一个地名。

“公子年纪轻轻，又并非帝京人士，却已经富甲一方，当是让人佩服。”红姬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句并无一丝嘲讽意思，可听在那男人耳朵里，无比讥讽的话。

那男人灿灿笑笑，也不回答。

“公子姓名，可否告知于我？”红姬娇媚，面若桃花，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名何若图。”

“咦。”红姬小小地说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安。

看着红姬与那何若图两人之间互动，我心中不安，不知为何，越发的大了。

“这似乎是……”

“红姬姑娘！”那何若图尚未等红姬说出来，便是将其打断了，“美人膝，销魂窝，便是说那些不开心的做什么？”

红姬听了那人的话后，也不觉得突兀，也不觉得愤怒，微微一笑，将一杯水酒放到了自己的唇边，美人唇色如桃花，将一点胭脂红点缀在酒杯之上后，便是将那杯酒，放在了何若图的唇边……

只是那何若图，却是并不领情。

“怎么？难道我不美吗？”红姬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你自然是美的，你比我见到的所有人，都要美。”何若图说着这样的话，可是他依旧没有接过红姬手上的酒杯。

“比所有人都要美吗？”红姬问出了这样的话，“只是我这一份美丽，却依旧无法让你喝下去一杯酒？”

红姬的眼，是如此的销魂蚀骨，动人心魄。

何若图看了她的眼许久，终于是接下了酒杯，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这是桃花酒吗？”何若图问。

“不是。”红姬又在对方的杯子里添了一点酒，如此回答道，“只不过是普通的高粱酒而已，只是我的唇上的胭脂，却是桃花胭脂。”

那样美丽的容颜，那样销魂噬骨的姿态，若我是一个男人，必然会为之倾倒，只是，上的姿态在我眼里，却是仿佛蜘蛛捕食猎物之前的前奏。

——这个男人，必然是凶多吉少的。

只是……

只是我心中终究有个疑问……

不，不是一个疑问，而是许许多多的疑问……

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芸娘？小红去了哪里？她做这么多的事情，只是为了等一个何若图吗？如果是的话，那这个男人，曾经做过什么呢？

今晚，有人会死。

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第一卷 第105章、镜子与骨头（五）

爱恨情仇，这四个字，在人们的心中，总是会得到升华的。

也许有些人觉得，这四个字，是没有缘由的，但其实，却并不尽然——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没有突然而来的爱，也没有突然而来的恨。

当那个人说自己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时候，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不爱对方了。

——而说出自己爱着对方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一个惯性而已。

但这，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人类原本就是这样的动物。

他们可以迷迷糊糊地一直活到死亡站在自己身侧的那一刻——而这世上的大人，都会羡慕这些迷糊的人的一生。

因为，难得糊涂。

而此时的何若图给我的感觉，便是这个——他并非真的糊涂，他只是在装糊涂而已。